第76章 求婚
空氣里沉寂三秒。
容嶼還沒開口,前頭的江連闕先「噗」地一聲笑了起來,語氣揶揄地道:「原來你們平時,還玩兒這個的?」
「不是……」容嶼百口莫辯,「我沒有。」
「沒關係,我明白的。」
江連闕意味不明地笑笑,向他使眼色,「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不用向我解釋太多。」
容嶼:「……」
操。
……
等落日的時間裡,三個人坐在屋裡閒聊。
今天這一帶為容嶼清了場,沒有旁人,顯得有點兒冷清。
倪歌最好奇的是:「我在北城這麼多年,從來不知道這邊有個飛行基地。」
「嗯,因為它最開始是私人的,沒想著營業,這兩年才開始少量地接待遊客。」
江連闕解釋,「阿嶼大概沒跟你說過,他在航校時有個學姐,是我發小。
那姑娘是民航飛行員,結婚時,她先生送了這個基地給她,做新婚禮物。
所以這地盤兒不是我的,只是她這段時間不在北城,才叫我來了。」
倪歌睜圓眼:「她先生送了她兩架直升機?」
「不止兩架。」
「……」
倪歌轉過腦袋,直直地盯住容嶼,眼神充滿暗示。
容嶼哭笑不得,親親她的腦袋,遺憾地道:「對不起啊,殲擊機我不敢偷。」
江連闕笑意飛揚。
「但我也不是沒有給你準備新婚禮物。」
容嶼低咳,「你剛剛啟發了我,你看你說的那個怎麼樣,就夜光的……」
倪歌氣得要咬他。
容嶼笑著把她抱進懷裡,順勢擼擼小羊毛。
兩個人鬧夠了,他捏著她的手,低聲道:「我跟你說說,我和那學姐的事兒。」
「我不想聽。」
「萬一我們以後吵架,你就會想聽了。
那時你會突然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然後追著我問,江連闕口中的『學姐』是誰。」
容嶼跟她講道理,「但真到了那個時候,如果我再解釋,你肯定又聽不進去。」
倪歌默了默,順著他的思路,把關注點順理成章地換成:「我們還沒結婚,你就一天到晚想著跟我吵架。」
容嶼噎住:「……」
江連闕捂著臉,哈哈大笑。
容嶼卻沒有立刻反駁。
他很認真地思考一陣,微微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低聲說:「可是倪倪,未來還很長,我不可能不犯任何錯,我們之間也不可能永遠沒有矛盾、永遠風平浪靜。」
「我不是希望跟你吵架,我只是在想像我們未來的生活。
如果生活里那些負面瑣碎的東西始終無法避免,我希望我們彼此都能溫柔一點,不要讓外部的矛盾,傷害到我們本身。」
容嶼求生欲極強,但又很真誠,「我只是愛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參你的餘生。」
倪歌愣了一下。
她沒想到,她隨口一句負氣的玩笑話,換回他這麼長一段回應。
黃昏的夕陽光溫柔極了,她忍不住抬頭看他,男人脖頸修長,喉結微微突起。
再往上是稜角分明的下顎,嘴唇很薄,微微抿著。
而他微微下眼睫,瞳仁漆黑,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
——是膠著的,深情的,也是誠懇的。
倪歌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床上時,在接吻時,她能確鑿地感受到他的喜歡和珍視,但都沒有過現在的感覺。
這個瞬間,他心裡浮現出無名的歸屬感。
像是一種……
無論未來發生什麼事,他都能跟她一起解決的信心。
她不是一個用來親親抱抱的洋娃娃,或是需要被保護的小妹妹。
她是他的選擇,他想要和她攜手並肩,風雨同舟。
倪歌眼睛突然有些熱。
江連闕拖著長長地尾音打斷他們:「噫——」
倪歌:「……行了那你解釋吧我聽著。」
其實說起來也就幾句話的事。
容嶼大學時,學校跟P大的飛行員班聯合培養人才,他那位民航的學姐,曾經去交換過兩年。
但倪歌聽得很認真。
等容嶼絮絮叨叨地講完他的大學過往,太陽終於全部落下了山。
天空半明半昧,初秋的夜晚仍然帶著點兒盛夏的氣息。
空氣中透著熱氣,微風拂面,樹木的香氣在鼻尖消散。
江連闕笑:「太陽落山了,我們走吧。」
三個人一起走向場外。
停飛機的地方風很大,江連闕只是來遞交口令,並不打算跟兩人一起上去。
臨走之前,他拍拍容嶼的肩膀:「我等你的好消息。」
容嶼笑笑,牽著倪歌進機艙,幫她戴上無線耳機。
倪歌奇怪:「只有我們兩個嗎?」
容嶼失笑:「你還想有誰?」
飛行基地對外開放之後,聘了教練教遊客開直升機,但這種高危項目,如果不是衝著考私照去的,其餘也就是嘴上說說。
開飛機這事兒,主要還是靠教練。
所以最開始,容嶼跟江連闕說要借學姐的直升機用,江連闕第一反應是:「行啊,我給你叫兩個教練。」
容嶼:「我要自己開。」
兩位教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非常中二地甩出了自己的證件。
然後兩位教練都閉嘴了。
果不其然,倪歌哼:「我以為會有別的教練。」
容嶼嘴角一咧,聲音穩穩地從耳機里傳來:「坐穩。」
倪歌睜圓眼,背脊忍不住繃直。
直升機有點吵,她戴著耳機,仍然聽到巨大的轟鳴聲。
疾風勁草,四周的植物都在螺旋槳帶起的風流里東倒西歪,他操縱飛機,緩緩地離地,飛向色澤瑰麗的天空。
一旦離開地面,視野就立刻開闊起來。
赤火鎏金,夕陽早已落到了山的另一頭。
殘雲在天邊燃成一片,這一側山林宛如失火,彎曲的山脈被映得泛紅。
他將飛機開得很平穩,低空飛行,向著城市的方向。
太陽落山之後,夕光迅速暗去,半邊天空已經出現月亮的輪廓。
路過的白鳥撲稜稜地扇著翅膀飛回山林,整個北城盡收眼底,城市群綿延鋪展,黃昏籠罩萬家燈火,星星點點,明明滅滅。
身後是剛剛越過的群山,眼前是不遠處流動的煙火氣。
倪歌覺得直升機很吵,但此情此景映入眼中,心中又安靜極了。
她有些驚奇:「從空中看,基地離市區,好像也不是很遠。」
「那當然,你有沒有聽過『最佳距離』和『最短距離』?」
他笑,「你看,開車在地上做不到的事情,飛機卻很容易。」
懸在空中的感覺熟悉又刺激,容嶼骨子裡掩藏的血性輕而易舉被激發出來,他想過很多次,無論再來多少遍,他還是會愛上這種感覺。
自然是廣闊的,難以征服,卻又深切地誘人。
吸引少年們一代一代,前赴後繼,九死不悔。
倪歌沒有說話。
她從未這樣仔細地,以這種角度,觀察自己居住多年的城市。
民航總是匆匆起飛,然後就沖入雲層。
她偶爾乘坐夜航,落地時能看到繁盛的燈光,車流如蟻,高架交錯,整座城市像整齊的電路板,有條不紊,一絲不苟地在地面上運轉。
於是她趴在窗前,也輕聲道:「是的,高處看到的世界,和地面不一樣。」
從少年時代起,她就知道。
跟這個人在一起,總會看到平日裡見不到的東西。
容嶼嘴角一動,突然壞心眼地操縱著飛機,往旁邊猛地偏了一下。
倪歌被艙壁撞到,心裡一突,他又立刻扶正機身。
「容嶼!」
她被嚇一跳,氣得尖叫。
「哈哈哈哈。」
懸在幾千米的高空中,容嶼知道她不敢打他。
他在耳機里大笑,「我好像沒跟你說過,我住在療養院那段時間,就一直想做這件事——別誤會,我不是說剛剛撞你那一下,我沒那麼變態,生著病還想著欺負你。」
倪歌氣鼓鼓地盯著她。
「——我那時候,總是在想。」
他看著前面,並未與她對視,聲音卻突然變得溫柔,「如果能恢復健康,一定要帶你來看一看,我平時看到的風景。」
他們似乎都經歷過人間絕境。
然而最後,都變成了奇景。
直升機逐漸接近城市上方,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暉在天邊湮滅,薄暮黃昏,霞雲收盡。
天空的顏色沉沉下壓,城市的燈光愈顯明亮。
倪歌看著他的側臉,內心漸漸重又平靜下來。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
飛機的高度不動聲色地下降,他一邊小心地避開航空障礙燈,一邊言辭懇切,向她坦白:
「這些年,我寫過很多封遺書。」
——提到最多的人,除了父母,就是你。
「其實你給我的硬幣,我沒有一直放在胸口。」
——那裡貼身保存的,是我十八歲那年,用無人機,從一個女孩子身上削下來的一小撮頭髮。
「我啊……」
我的確壞脾氣,彆扭,口是心非,一點都不可愛。
「可我愛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窗下萬家燈火的光芒退潮一般齊齊黯去,高亮度的航空燈一盞一盞亮起來,幾乎照亮這片天空。
倪歌朝下一望,猛地睜大眼,呼吸幾乎停住。
裝在市內的航空燈,閃爍著,組成只有高空才能看出的字。
——倪歌,嫁給我。
視野之內,萬家燈火流水般失去光澤。
山海湖澤,星川江河,仿佛都在這一刻黯然失色。
倪歌愣愣地,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少年時代她被他吸引,並非完全因為得到庇佑。
「受保護」只是一種包裹成外殼的錯覺,她也想要自由的人生。
那時他眼睛裡的星星,是她這一生,不曾見過的盛景。
有他在身邊,她覺得自己永遠是生動的。
——他的確壞脾氣,彆扭,口是心非,一點都不可愛。
——可他這一生的無法割捨,的確都與她有關。
「倪歌。」
容嶼沒辦法單膝下跪,只能一字一頓,聲音堅定認真。
他說,「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