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金鳴縣城,進入夜幕後,酷暑的炎熱略有消減,月華如水,亮如白晝。淡淡的清輝從大窗戶中照射進來,淡淡的艾草燃燒後的清香味也無法驅除毒蚊嗡嗡的叫聲,此起彼伏的打鼾聲混合汗臭味,猶如一曲奏著平凡生活的樂章,這是平安客棧里的一個十二人間大通鋪生生睡了二十九人,實在是一鋪難求!
岳平睜著雙眼看著客棧白灰斑駁脫落下黃泥糊的牆面,久久無法入睡,兩個腮幫子生疼。他是一名嗩吶匠,今年才十五歲卻已入行三年,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父母雙亡的孩子更是如此。翻身下床,躡手躡腳,打開房門走到院子中納涼,在月光照耀下。他粗手大腳,身材高瘦,國字形的臉龐五官分明,相貌很是討喜。
剛在石凳上坐下,萬惡的蚊子嗡叫中撲來,拖鞜聲緩緩走來,岳平聽著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他師兄萬春明。「平哥兒,睡不著嗎,是不是又想爹娘了」萬春明手拿大蒲扇,一邊說一邊走過來給他扇風。「哪有,天氣太熱了,接連吹了二十天的嗩吶,兩邊腮幫子酸痛」岳平看著這個相貌普通,身材壯實,很是疼愛關照自己的師兄笑著回答。
岳平的父親是桃園鎮十里八鄉有名的嗩吶匠。綽號吹破天,收有兩徒,大徒弟萬春明敦厚老實,二徒弟王富春機敏伶俐。此次金鳴縣大豪紳陽惠南百歲壽辰暨幼子滿月喜宴,占地百畝的陽府大擺流水席一個月,賀客流連不斷,光是別院迎賓的嗩吶匠就請了二百八十八位。在金鳴縣廣場唱大戲就有五十多台,整個縣城比開廟會還熱鬧,人頭涌涌,摩肩擦肩。富貴人的豪奢排場讓平時在鄉下討活的岳平舌撟不已。說起金鳴大俠陽惠南,別說小小的金鳴縣,就是偌大的岳州府,甚至大離王朝,誰不豎起大拇指說一聲,仁俠真英雄.仗義大好漢!威名播於南地八十年不墜。
陽惠南被稱為大離王朝第三美男子,出身貧賤,後拜入佛宗修煉童子功,開鏢行發跡,前半生好酒,好武,好交朋友。
後半生開始好色,60歲時金盆洗手退隱江湖,才開始娶妻生女,一年娶一個。到他百歲的時候娶了整整四十個老婆。生了五十八個女兒,個個都是天姿國色,近百歲才生了一個兒子。大女婿是大離皇朝的工部尚書,十八女嫁的是當朝大將軍的麒麟子,五女婿是江湖大咖神劍山莊的莊主,六女婿是珠光寶氣閣的閣主。其餘諸女除最小的兩位待字閨中,所嫁夫婿,非富即貴,最差的都是金鳴縣令。
岳平初進陽府吹迎賓曲,被幾萬人的賀客,迎來送往,腮幫子沒得一刻停,整個後牙槽都吹得麻木不仁了。
「還說沒有,我剛摸了你的枕頭都濕了,哭了吧,還有你今天在吹曲的時候心不在焉,明明一首迎賓曲,怎麼跑調吹成打墓調了」萬春明聲音嚴肅,略帶斥責。「我,我……我見很多賓客拖家帶口開心雀躍吃席,不由想起了爹爹媽媽了〞岳平低著頭囁嚅說道。
萬春明看著這個已有成人高,但唇上才生出細細地鬍鬚,也不忍多責備,其實他還只是孩子,當下柔聲安慰道:「師父師娘仙逝三年,我也很悲痛,但我們活著的人還是要繼續生活,人活在世上總得掙一口飯吃,如果師父師娘在世,肯定也希望你每天平安喜樂的長大,節哀順變,平哥兒!
「嗯,知道了!」岳平輕聲回應。萬春明繼續語重心長的說道:「平哥兒,你既然入了嗩吶這一行,就要對得起自己手捧的這杆嗩吶,對得起我們的衣食父母,不管紅白喜喪都要認真吹好每一曲」。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下次一定要小心啊,還好當時我就在你身邊,你吹的前面那幾個曲調還算平快,我踩了你一腳你就反應過來沒人發現。你要知道,陽家在我們岳州府都是最大的豪門望族,不能出一點紕漏,不然你以後安身立命的飯碗都要砸了,要知道我們在這裡吹一天就有五百紋錢,在鄉下吹一天才一百紋,你現在小,以後娶妻生子要用錢的地方多得很」
「嗯,春哥,我下次一定注意」。
「好了好了,其他話我也不說了,早點歇息,養足精神明天好幹活」師兄弟兩人攜手向大鋪房走去,輕輕推開門,想爬上床的時候,哪裡還有他們睡覺的位置?在皎潔的月光下人人擠得密密麻麻,鼾聲震天。
王富春二十八歲,生性機靈,嗩吶吹的不錯,當他師父仙逝的時候,留下的樂隊把頭就是他了,萬春明也不和他爭,萬事以師弟的主意為事。王富春當上把頭的時候,他就不吹嗩吶了,除了師父留下的樂隊,(一個鼓手,一個笛手,一個銅鑼手,再配兩個嗩吶匠)又整合了桃園鎮附近一帶野路子嗩吶匠,還整了一個培訓班,現在整個樂隊有二十多個人,在桃園鎮附近九寨十八鄉廣攬業務,搞的是風生水起。
這次到金鳴縣陽府攬活,全班出馬,就連剛剛培訓成功的小師弟岳平也帶出來了,八個嗩吶匠一律在陽府別院吹迎賓曲,剩餘的全部在唱大戲位置忙。
「擠擠擠死啊,既然跑到院子裡去了,就在那裡坐上一夜嘛,院子裡多涼快啊,〞
「還讓不讓人睡了,白天累了一天了,好不容易睡個覺,又來擠死。」
「滾外面去,再擠我要揍人了啊」
………………
每個人像塊板磚一樣側睡著稍微有一點點擠動全被吵醒。一時間人聲鼎沸,罵罵咧咧一片。除了他們自己樂隊幾個人,其他的二十一人都是金家樂團,都坐起來抬頭狠狠盯著他倆。萬春明一抱拳,躬身作了個羅圈揖,輕聲說道:「各位兄長請多多包涵,出門在外都有個不方便的時候,剛剛我們兄弟倆到外面撒泡尿,回來攪著大夥了,實在是對不住,回頭這單活完事之後,春風樓我請大家喝酒」。
金家班與岳家班同為桃園鎮九寨十八鄉的兩支大樂團。一直在暗中較勁。萬春明見對方人多勢眾,不敢造次,姿態放得很低。
「我草你奶奶滴,擾了老子的春夢,兩句(哈哈),就想糊弄過去呀」一個光頭,胸口長著黑毛的胖子,指著萬春明的鼻子罵道。
萬春明識得此人是金家班的二班頭熊旺財,外號黑熊。岳平年少氣盛:「你怎麼隨便罵人呢?這麼沒教養」!
「兔崽子,還敢回嘴,我不光罵你,我還揍死你,皮猴子下去給我扇他兩個耳巴子」!
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子一聽,從床上一躍而下,身姿敏捷,一看就知道是跟寨里的把式學過兩路毛拳。一個箭步衝到岳平面前,就是一耳巴子扇過來。
萬春明在旁把岳平一把拽開,皮猴子一巴掌打空,反手又是一巴掌朝萬春明扇過來。「啪」扇的咚咚響,嘴唇滲血,萬春明苦著臉又作了個揖,「是我們兄弟不對,熊大哥請多多擔待〞
岳平一聲大吼「你還真打人呢,還有沒有王法」衝上去就要回擊。
「回來」,萬春明一聲厲吼。
岳平一聽不情願一縮腿,皮猴子見有機可趁,一個側蹬朝他小腹踹來,絲毫沒因他是個孩子而腳下留情。
岳平雖沒習過武,但幼時父母在世,生性頑劣。每天念完書就是和小夥伴們打打鬧鬧摔跤,反應很是敏捷,一把抄住皮猴子的小腿順勢往後一拉,「哎喲,我的娘哎」皮猴子沒站穩一下被拉成了一個大橫叉跌在地上,他的韌帶顯然沒有練好,疼得冷汗直冒,齜牙咧嘴的直喊娘。
這時兩個樂團的人嘩啦啦自動的分成兩伙,雙方都握著拳頭狠狠的盯著對方。黑熊一臉陰笑的看著岳平,「小兔崽子你死到臨頭了,還敢這麼囂張」一轉身朝後喊道:「黑鬼把皮猴子扶起來,去把大班頭請來,把他們的王班頭也請來,順帶把掌柜的也叫過來」
萬春明心直往下沉,擔心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當下冷冷的說道:「熊老二,你想咋滴?莫非真的想拼個你死我活嗎」
黑熊一臉驚訝的看著萬春明說道:「誰要和你拼個你死我活啊」走上兩步,拍著萬春明的腫臉。「我只知道在陽大俠百歲壽宴上,還有他的小兒子滿月酒上有人竟然吹起了打墓調,這不是咒人家死人嗎,你說如果我把這個事報告上去,你們岳家班還想不想活」說完嘿嘿冷笑……。
岳家班眾人立即臉色煞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金家班眾人.發出一陣陣鬨笑……
黑熊悠然說道:「本來在桃園鎮,你們岳家班也就是五個人,你們的老班頭技藝超凡,我們都是很敬佩的,他也從來沒想過擴張,我們兩個樂團不是相處的很融洽嗎?每個人都有飽飯吃,現在你們的王班頭。是把兄弟們往死里整啊,家裡孩子老婆嗷嗷待哺,哎呀呀呀呀呀……心急也不怕閃了腰,毛還沒長成的生瓜蛋子就敢出門立棍,現在出大事了吧,我看你們怎麼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