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春,又到了萬物復甦的季節,隨著濕潤季節的來臨,萬物開始騷動。
「娘!二叔!那什麼猴將軍又來了!」果兒蹦蹦跳跳的跑入內堂。
諸葛均正愁眉苦臉地下著棋,轉過頭對著果兒朝窗邊的嫂子努努嘴:「看我幹嘛,嫂嫂在,問嫂嫂啊。」
黃月英身著男裝,右手捏著把小刀正專心致志地削著手裡的木塊,聽聞此言笑了笑諸葛均:「這會兒知道嫂嫂為大了?」
「都第二次了,還攔在門口多不像回事,去,請劉將軍內堂一敘。」隨後又想起些什麼,沖正準備出去的果兒說道:「記得要禮貌些。」
諸葛果笑嘻嘻地做了個有模有樣的揖,跑了出去。
均撇撇嘴,三顧茅廬嘛,總要循序漸進,我可是個尊重歷史的人。
門外。
「劉將軍?」果兒回過身,歪著頭疑惑地看著他。
「噢!噢。」劉備低下頭,整了整下擺,又撫了撫領口。
諸葛果見狀,心中瞭然,噗嗤一笑,「將軍怎麼還不進來?」
「就來,就來……」劉備一邊拉住瞪大了眼準備上前的張飛,一邊回以微笑。
在劉備看來,被諸葛亮的妻子邀入內堂,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我又不是曹操……」
劉備突然猛地拍了自己嘴巴一下,我在想些什麼東西!失禮至極!
張飛本就不爽裡屋的人不出來迎接自家大哥,看到自己大哥突然給了自己一大嘴巴子,心中更加不忿。
他可不像關羽,可以靜著氣站在門外,無聊了就從袖中摸出一本《春秋》,讀得津津有味,在他看來,自己的大哥有學問、有志向,血統高貴,論起來還是天子的叔輩!他打心眼裡的尊重和仰望,以至於別人但凡有些許不尊重自己大哥,他就會有些孩子氣的憤怒。
「什麼東西!娘希匹……」張飛忍不住嘀咕,這是他到荊襄之地後學會的髒話。
果兒耳朵雖尖,但也聽得不甚清楚,隱約覺得似乎有不堪言語,皺著眉,指著張飛稚聲稚氣地:「大黑廝!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什麼東……」張飛話還沒說完,被劉備一把拽到身後,急忙忙向女娃兒拱拱手:「抱歉!我二弟有東西不見了,我讓他回馬上找找,稍等,備隨後就來。」張飛站在身後還想說些什麼,又被劉備扯住,推攘了出去。
「別鬧!在此地安心等我。」劉備哼哼著對張飛佯怒,張飛立刻低著眉老老實實的候在門外。
劉備快步走入屋內,在堂前脫掉鞋,走了進去。只見堂內竟坐著三個青年,正對著自己的是諸葛均,上次就見過了,正在和一個白衣青年下棋。恰好輪到諸葛均落子,他拈著黑子,緊蹙著眉頭,看來局勢似乎不太有利,倒讓劉備原本因為又沒見到諸葛亮而有些失落的情緒莫名好了些。
窗邊的青年席地而坐,正專心地削著木塊,午後的陽光從窗外打進來,側顏和手中的小刀木塊似乎都泛著光。
「嫂子!劉將軍到了。」諸葛均最先看到劉備。
嫂子!?!?!?窗邊的青年將手中的小刀隨手放在一邊,站起身來面向劉備。劉備這才發現,原來是個眉眼清晰的女人。
黃月英站起身,施了一禮,「將軍遠來辛苦,請坐。」
劉備施施然坐下,才得空端詳屋內:牆上掛了張兵圖和銅鏡,小几上堆滿了書簡,幾隻沒洗乾淨的毛病懶散地差在筆筒上,還有些許的長衣和襪子捲成幾坨放在牆角的榻上。諸葛均旁更是凌亂,一看就是興致上來了搬過棋盤,把原有的東西往兩盤推開就開始的廝殺。
黃月英注意到了劉備的目光,她上前拍了一下兩個弟弟的頭:「快起來收拾一下,客人來了還在玩。」諸葛均急忙在棋盤上舞了幾下,把幾近崩盤的棋局弄亂:「收拾,收拾!不下了!這次算平局!」白衣青年頓時無語,求助地看向嫂嫂。
黃月英忍著笑,也不言語,對著劉備,「將軍見笑了,孔明不在,家裡著實有點亂。」
正在毀棋局諸葛均一臉黑人問號,嘟嚷著:「他在家更亂,他都……唉喲!」又被黃月英拍了一下頭。
劉備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手忙腳亂的年輕人,莫名有些羨慕。多好的日子啊,青山流水,竹橋雅苑,草廬里忙忙碌碌的生氣,讓劉備不由得心生親近。
唔……只是一群年輕人,諸葛亮再怎麼天縱之才,應該也不會驕傲到難以駕馭吧?
「礙!別動,孔明記不得卷數……」黃月英對著正在整理書卷的白衣青年喊道,又對著劉備說道:「將軍遠道而來,要不留下來用了飯再走吧。」
「啊!不了、不了……」劉備回過神,侷促地擺擺手。
「至少飲一盅茶再走,都是嫂子親手采的,那股子香,嘖嘖~」白衣青年笑道,「我去煮。」
「叫均去。」黃月英又拍了拍諸葛均,「季常是客人,哪有讓客人煮茶的道理?」
「他也算客人嗎?沒事就嘎嘎往咱家跑。」諸葛均假裝抱怨,但還是很聽話的出去找茶具。回頭看了眼劉備,心裡感嘆:這丫運氣真好……季常也在。
與黃月英淺聊了幾句,眼見白衣青年和諸葛家的關係十分親近,劉備忍不住拱手問:「敢問足下……」
「在下馬良,字季常。」青年欠身回禮,彎彎的眉眼,滿月一般溫潤。
嘖嘖,季常這賣相……諸葛均拿著茶具走了回來,剛好撞到這一幕,看著馬良的側臉,不由感慨:確實帥,孔明也帥,這幫人是怎麼做到又有才學有好看的!?轉頭看了眼銅鏡,嗯……都快趕上我了!
馬良??劉備一愣:「馬家五常,白眉最良的馬良?」
劉備來荊州已有六年,馬家也是荊州大姓自然有所耳聞。
鄉間盛傳:馬家五兄弟,白眉馬良最是優秀。他一直以為白眉應該已年過花甲,沒想到竟然如此年輕,再一細看,眉宇間確有些許霜白。
「最良二字謬讚了,劉將軍提這個,嫂子和均哥兒又要笑我了。」馬良羞赧地笑笑
「謙虛個啥呀……就不懂你們這些讀書多的人,狂起來的時候狂得要死,謙虛起來的時候又謙虛的要命。」諸葛均一屁股坐下來,擺弄著準備煮茶。
「就你話多,你怎麼就沒學到季常的知書達理?」黃月英白了自家弟弟一眼,「將軍,孔明去靈山見鄷玖公了,怕是十天半個月才回的來。」
「唉,是備福薄,兩次來謁,都見不到孔明先生。」劉備本以為這麼說,會讓座上人感念非常,畢竟自己可是堂堂皇胄,漢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兩次登門,此等禮遇,多少應該……
至於諸葛均就算了……劉備心想,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小子不太把我這個皇叔當回事。
諸葛均正低著頭煮茶,不自覺猛地打了個噴嚏,還好別過了頭,不然就白煮了。
MD,誰在背後罵我?諸葛均抬眼望了一下劉備,算了,我在給他煮茶呢,不至於誹謗我什麼,可能是張飛那個黑廝在外面抱怨吧。
「兩次無功而返,難道不是件好事?」馬良笑吟吟地看著劉備。
「張良三次耐著性子給老人撿起掉落橋下的鞋子,便得了《太公兵法》。若無此奇遇,他只是個在博浪自以為是刺殺皇帝的後生,又哪成得了大漢的開國功臣?」
「將軍,欲行非常事,須得非常人。想在這亂世之中開創基業,孔明兄正是能擔的起將軍期望的人,以三顧為開端!得之而後安天下,真叫人……心生嚮往啊!」
馬良的眼裡,閃著期待且興奮的光,讓劉備不僅又疑惑、又讚嘆:諸葛亮……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讓徐庶、馬良這樣的才俊一提到他,都能面露羨慕和期待的神色。臥龍,臥龍……這就是臥龍嗎?
諸葛均突然也停下了洗茶的手,他看著馬良,又看了看劉備,不禁呆了呆,諸葛孔明……自己的二哥……這位後世被奉若神明一般的武侯,終是要一飛沖天,攪亂風雲的……
均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從兄弟姊妹幾人隨叔父南下荊州的時候;從他抱著膝捧著書自比管仲樂毅的時候;從他站在山頂指著北辰星為自己取字孔明的時候;
歷史的車輪早已停不下來,他註定會如同北辰星一樣光照四方,從隆中到荊楚,從涪城到川蜀,再到漢中、南中,照亮這個晦暗而又苟延殘喘的漢室正統。
可惜的是,他的光芒照不到生他養他的陽都、照不到琅琊山上父母的墓、也照不到他永遠到不了的五丈原外,渭水一畔的長安。
諸葛均不免一陣感傷。
「更何況,千金買骨嘛。」黃月英笑了笑。
「買骨?」劉備一向不愛讀書,哪怕師從過盧植等人,對於典故仍是一知半解。
「戰國史,燕敗於齊,昭王即位後,想要振興國家,便向郭隗請教如何招賢,郭隗沒有直接回答,卻給燕昭王講了個故事,」馬良見劉備不明,便耐心解釋道。
「這從前有位君王想要千里馬,派人重金求購三年而不得,一位臣子請命去買馬,千金買回了副馬骨頭,君王震怒。臣子卻說:『世間人皆知王上用千金買馬骨,自然明白了王上的誠心,不出幾日,便會有千里馬送來。』」
「沒過多久,果然有人送來了千里馬,郭隗笑著對燕昭王說:『大王若想招賢,不妨從郭隗開始……』」
「不妨從孔明開始……」黃月英笑著接話。
一位四十七歲,戎馬半生的天子皇叔,三次拜訪一個二十七歲的青年,這個故事必會傳遍整個荊襄,席捲這個天下。
何況,水鏡先生也即將放言,「臥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
諸葛均想起那天水鏡先生的表情,不禁得意地彎起嘴角。
論治安百姓,軍事圖理,我不如你們;論炒作GG,一百個你們綁在一塊,也比不過我一個後世人。
至於水鏡先生那句「為什麼還要加上龐統?」
均想起龐統對二哥那不屑的眼神,暗哼一聲。
然後微笑著看向司馬徽,「獨木秀如林,風必摧之。至於龐統,水鏡先生不是早說過他乃『南方士之冠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