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鐘鳴
這樣的聲音仿佛是嘲諷著他的人生，嘲諷他對權勢的追求。
因此沈從不去想，不去思考，不去感受。
因為一旦他深入思考，一旦他真正聽到了自己的心生，他就難以在這條追逐權勢的道路無情地走下去。
而在追逐權勢的道路上，迷茫是大忌！
心若是迷茫，就有了弱點。
他若有了弱點，就會被那些想要將他拉下馬的人群起而攻之。
因此他不能去想，緊緊壓抑住自己內心的聲音。
他不能失去權勢，因為一旦失去，他就一無所有了。
以前每次壓抑內心的聲音總是無往不利。
但是這一次，他的心仿佛特意想要跟他對著幹。
過去被壓抑的聲音瘋狂地自心中湧出，跟在心中肆意流淌的心意匯合成一起，化作一股大勢，將他的所有偽裝衝擊得潰敗。
他看到自己和唐主廚結交，看到自己不遺餘力地對唐主廚賣好，這些他曾經認為是為了利益而故意做出的行為，卻有著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真心實意。
他是真的希望能夠和唐主廚成為朋友，成為兄弟。
而這份心聲，雖然沈從自己看不見，但是唐主廚卻明白。
明白這個追逐著權勢的兄弟，是真心的對待他。
可是這份真心，能維持多久呢？
這被沈從自己所壓抑的真心，終有一天會被權勢所侵蝕，最終慢慢消失。
最終某一天，沈從真的會變成他認為自己該成為的那種人。
為了追逐權勢而不惜放棄一切的冷酷無情的人。
唐主廚的一聲嘆息，在沈從的心間不停地迴蕩。
隨後，另一段回憶出現了。
這段回憶的主角是黃陽，最講義氣的黃陽。
這個對於沈從來說，最好掌控，最好利用的人。
因為只要成為他的兄弟，黃陽就會竭盡全力地對他好，真的將他當作自己的兄弟看待。
同時黃陽又是船工工會的會長，城裡權勢最大的幾人之一。
就算是官府，也不願意輕易得罪黃陽。
這樣的人，若是不去結交他，不去利用他，那就太可惜了。
因此沈從細心研究了黃陽的喜好，帶上了最能討黃陽歡心的禮品去見他。
那是沈從特意請唐主廚所做的最能代表忠義的菜餚。
其以青魚為食材，因為有魚躍龍門的寓意，因此菜餚中通常都以魚來代指龍。
而此處的龍，指的就是忠肝義膽的常山趙子龍。
菜餚以趙子龍的生平事跡為寓意，製作出了一道帶有忠義象徵的菜餚。
這道菜餚不光味道上極為美味，更有著良好的寓意，相信黃陽一見到這道菜餚就會非常喜歡。
可是沈從又不能直白地上門去找黃陽，這樣太刻意了。刻意的討好反倒會令人心生戒備。
因此他尋找的機會是某次官府舉辦的宴會，邀請城中各大勢力的頭目和名人前去參加。
沈從當時已經小有名氣，因此亦在邀請之列。
可是他帶著菜餚去了，卻沒見到黃陽。
詢問後才得知，黃陽竟然沒有來。
沈從算計好了許多事，卻唯獨忘記考慮一點，黃陽是個不喜歡跟官府中人結交的人。
這實在是失策。
之後沈從又精心設計了見面的時機，這才成功跟黃陽搭上線。
果然，成為朋友後，黃陽便當真將沈從視作兄弟般看待，總是盡力照顧他，但凡沈從有事找他，黃陽從不推脫，總是盡力為他辦好。
而沈從呢？
這番利用下來，有多少真心在其中？
這其中的真心，就比沈從自己預料的要多。
沈從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聲。
他的心聲告知他，他真正想要跟黃陽結交，正是因為黃陽雖然位高權重，卻不追求更高的權勢，不去趨炎附勢那些官府中人。
如果當初在宴席上見到黃陽，如果黃陽是那種趨炎附勢，卑躬屈膝的人，就算黃陽有利用的價值，沈從也不會真心去交朋友。
感情不是利益的交換，唯有一顆真心才能換來另一顆真心。
只是沈從對黃陽的利用，黃陽心裡豈會不知？
他們之間終究是利用多過真心，黃陽的單方面付出，總會有個忍耐的極限。
又是一聲嘆息，迴蕩在心間。
緊接著，新的回憶迫不及待地湧現出來。
這許許多多的回憶，就仿佛被壓抑到極致，必須爆發出來一般，在他的心頭橫衝直撞。
這在許多的回憶中，最清晰的是有關老員外的回憶。
沈從自認是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去結交朋友，他對友情的付出，只是出於維持關係的考慮。
若是權勢和友情起了衝突，他會將這些所謂的友情毫不留情的捨去。
但是，當真如此嗎？
沈從若真是如他自己所想的那般冷酷無情的人，也就不會有這麼多人會為他求情了。
起碼員外就不會。
久居官場的他見慣了為了權勢而拼命往上爬的人，這類人的生死成敗，全是他們咎由自取，員外不會為這種人施捨多餘的同情心，更不會與這種人有交情。
因為跟這種人結交，就要隨時警惕著他們會從背後刺一刀，然後將他的屍體當作踏腳石，助他們平步青雲。
員外老了，不想在生命最後的時光中，還要浪費時間跟這種人勾心鬥角。
而沈從，一開始員外並不願意多搭理他。
沈從鍥而不捨地帶著禮物來找員外聊天，聊他的理想，他的壯志。
這類話員外聽得耳朵都要出繭子了，本沒什麼吸引他的地方。
可是人老成精的員外，卻看出來沈從壓抑的內心。
若沈從當真攀附權勢，為何要找他這麼一個沒用的老頭子來聊天，花這麼多錢，這麼大的心血來討好他？
俗話說人走茶涼，他早就不在官場，就算討好他也無濟於事。
用這些東西去討好那些當權者，豈不是更加事半功倍嗎？
是啊，確實是事半功倍。
可是沈從依舊不斷地說服自己，老員外更有價值。
然而在內心裡，他還是嚮往著能成為員外這樣的人，遠離一切的權勢，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
一聲又一聲，那些沈從自己所不願看見的回憶，不願聽到的心聲，就在他眼前不停出現，在他心中不斷響徹，猶如一聲聲暮鼓晨鐘，震耳欲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