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那份虛假是真實，還是別人讓你以為？
人對世界的感覺和認知來源於肉體對於外界的感覺和認知。
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味覺、嗅覺、觸覺……
一切對外界的認識和感知，不過是流過大腦皮層的微弱電流而已。
一切誕生自內心的感性和各種情緒，愛也好恨也罷，喜悅憂傷憤怒委屈……不過是身體分泌的激素和各種神經遞質帶來的錯覺罷了。
而當一個人的肉體徹底發生了改變，當她對世界的感知和覺察方式因為肉體的改變而徹底發生了改變。
人格的崩塌往往也就在不經意間如同高山滾石一般，無法阻擋了。
「夏明先生，我已經……在努力了。可是我沒辦法，我真的控制不了，我抵擋不了這種變化……」
明南煙埋首在夏明懷裡崩潰的哭泣著。
每個寂靜的夜晚，她不斷的努力，從自己身上撕扯下那些代表異類的肢體血肉。
以為這樣就可以變回人類，以為這樣就可以欺騙自己，但是透過那雙空靈面龐上的眼睛，她此刻看到的依然不是自己所愛之人的身影，而是一堆奇異調和在一起的色塊與肉塊。
她好像是在哭，但仿佛又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在這個時候悲傷，應該感到絕望。
內心好像有另一個冰冷而陌生的自己在冷冷的看著這一幕，她說，這時候作為人類，應該會絕望崩潰的哭泣吧？
於是她崩潰了。
她的身體在顫抖，聲音在顫抖，心臟在顫抖，可是又好像沒有，仿佛她只是在模仿她曾經身為一個人類該有的情緒和反應罷了。
內心忽的又冒出了另一個冰冷殘忍的想法，她甚至好像覺得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好悲傷難過的，甚至覺得自己很無聊、很可笑，為什麼要埋在這堆枯燥無聊的肉塊里哭泣呢？
倒不如把這堆肉塊四分五裂，看著它們碎裂成幾塊的模樣來得有趣。
不！
我在幹什麼！
我怎麼能這樣想！
這樣的想法讓她頓時感到手腳冰涼，更加崩潰。
她明明不該冒出這樣的想法，她明明不可能冒出這樣的想法！
因為這是她內心裡最害怕發生的事，是她最深最恐怖的夢魘！
可她偏偏就在剛剛，腦子裡忽的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可是……
她又是真的……愛著夏明先生嗎？
又或者……
那其實只不過一種吊橋效應下而誕生的缺失安全感的依賴？
還是說，所謂的愛也好恨也罷，沒有什麼感情與真心能夠跨越永恆保持不變，只是區區肉體的變化便能輕易摧毀她本以為會永遠愛他的真心……
越是思考，越是痛苦。
越是想要保持清醒，又越是陷入迷亂的混沌。
明南煙用力抓緊了夏明的衣角，可是那顫抖的手又脆弱無力的似乎要掙脫放開。
「夏明先生，對不起……對不起……」
她只是低聲喃喃著，無力的哭泣著，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夏明沉默的看著懷中崩潰哭泣的少女，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了所謂拯救明南煙這個試煉任務的真正難關在哪裡。
靈能者光是暫時脫離人體進入某些特殊形態，一旦時間長了都有可能人格崩解，從認知到靈魂構成都不由自主的向著非人的異類轉變。
而明南煙維持著這種形態整整一個月，她能堅持到此刻還能勉強維持著自己的人格，已經堪稱是奇蹟了。
該死的，為什麼我沒能早點發現呢！
夏明忽的又想到了之前腦海里浮現過的一個有關靈能生命的傳言：
傳言從靈界降臨到現世的靈界生命不會輕易死去，即使軀體被完全毀滅，只要它還有一滴血、一塊血肉殘留在這片大地的某個角落，它就會在漫長的蟄伏後從中重生。
當時明南煙從後頸處拔掉晶片沒有引起晶片爆炸時，他想起了這則傳言，還猜測可能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晶片判定那塊血肉沒有失去生命力所以才沒有爆炸。
可是此時此刻再度想起這則傳言，他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和想法。
如果，如果說南煙是因為注入了某個靈界生命體的血液，身體在長年累月的實驗和改造中最終突破了某個臨界點，從人類徹底蛻變成了靈界生命。
那麼身處現世的她，是否由此成為了那個靈界生命體一塊血肉的延伸，意志的延續？
隨著時間的推移，屬於那位靈界生命體的意志在這具本就屬於祂的軀殼中緩緩甦醒，而原本明南煙的人格和意志漸漸被抹去？
是的，明明明南煙身具兩幅臉孔，可她如今的所見所聞所感，仿佛都已經不再來自於她那酷似人類體態的軀體，而是那張虛無的空靈的透明臉龐。
啊，還真是難辦呢。
夏明伸手抓起她的下巴，抬起她兩張臉孔。
她一張臉孔在痛苦絕望的流淚，一張雖然也作垂淚的姿態，但微微上揚的嘴角又好像在勾勒冷漠與嘲笑的神情。
「不許哭。」
他擦去明南煙臉上的淚水，嚴厲的命令道：「閉上眼睛！」
明南煙呆愣了一下，渾渾噩噩的聽話的閉上了眼。
「不止是閉上眼睛，接下來你還要封閉你的聽覺、嗅覺、味覺，只保留身體的感知。」
「南煙，你說伱能感知到的有關我的一切，我的形象也好，我帶給你的快樂也罷，都不過是這具身體用電流信號模擬出來的假象？我不信。」
「聽好了，接下來除非我拍你的屁股，否則你就按我剛才說的這樣做，我倒要試驗一下事情是不是真的變成了這樣。」
「對了，在你封閉聽覺之前，我不妨告訴你我接下來要怎麼好好欺負懲罰你這個自閉的色女，我要先狠狠的把你這張死不開口的小嘴給欺負一番，然後……」
夏明細細描述了他接下來要對明南煙做出的懲罰。
一段時間後，他拍拍明南煙的屁股，示意她放開聽覺，睜開眼睛。
「好，南煙，我們開始下一階段的實驗。」
「夏明先生……為什麼……」
明南煙雖然依舊聽話的配合著，但神情卻更加悲傷，雙眼更加黯淡了。
「明明你知道這些都只是假象，你對我的親吻和愛撫，那些產生的愉悅快樂都不過是我的身體在同樣的應激下一遍遍模擬重複曾經的感覺而已，再怎麼重複這些，明明也只是……」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臉色蒼白，唇齒乾枯。
「我已經，我已經……」
她不止是心靈崩潰，此刻，更是憔悴到連生命的活力都好像要失去了。
「那我問你，你的身體剛剛確實感覺到了往常一樣的快樂對吧？哪怕只是你的身體在做出應激反應，在模擬虛假的情緒。」
「是的，可是那又……」
夏明冷冷一笑：「可是我剛剛根本就沒有碰你。」
「什麼？」明南煙猛地抬頭。
「準確的說，我剛剛除了按照一開始所說親吻你的嘴唇之外，後面的懲罰我一步都沒有進行，可是你的身體依然產生了快樂的感覺，你下意識模擬出來的虛假的快樂。南煙，」
夏明看著她，看著她旁邊那張空靈透明的臉龐。
「你說你體驗到的那些感覺都是你自己下意識的情景復現，是你的身體根據應激而自動模擬出來的。但我剛剛明明沒有碰你，為什麼你還是產生了這些虛假的錯覺？」
「南煙，你這份虛假的快樂，真的……是誕生於你自身的意志嗎？」
他上前一步抱緊明南煙的身體，用力親吻她的嘴唇。
這份摯烈的情感是如此的真實不虛，如果只是單純兩塊冰冷血肉的觸碰，根本不會產生任何除了力學之外的能量與情感的變化。
正是因為有了感情，有了與之交流與接觸的願望，親吻才有了溫度，心靈才能迸發出力量。
「南煙，你有沒有想過，這份由身與心而生的快樂，究竟是真的虛假，還是別人讓你以為是虛假？」
夏明一邊溫柔的撫摸著她溫暖的細膩的充滿膠原蛋白的臉頰，一邊用力揪住了那張空靈虛幻的面龐，冷笑道：
「你說是嗎，這位不知名的靈界生命？故意將真實的感覺營造成虛假的錯覺，想要加速南煙的人格崩潰好徹底從這具軀殼中甦醒重生？」
那張面孔沒有回答。
「夏明先生，你的意思是……」
明南煙露出無比震驚的神色。
那張面孔也跟著露出無比震驚的神色。
「南煙，你如果還不明白的話，那我就明明白白的講給你聽。」
夏明將之前自己腦海中的猜測複述給了明南煙。
而最巧合的是，他剛剛產生了這樣的猜測，讓明南煙配合著做了一個實驗，實驗的結果就有力的證明了他這個猜想。
是的，肉體的改變確實會引起靈魂的改變，甚至造成人格的崩化。
如果在沒有任何超自然力量完全講究科學的另一個世界，這種說法是完全正確的，因為在那樣的世界究竟有沒有靈魂都是一個未解之謎。
而在這個世界，在這個唯心的世界，這條規則並不是完全無法違背的。
肉體能改變靈魂，誰又說靈魂不能影響肉體？
人格的崩潰無法阻止？
可誰又能說從高山落下的滾石被摔成碎片後，那一絲意志的核心不能被保留？
明南煙的真身本體，那兩幅面孔，一副血肉之軀，一副靈體虛幻，誰又能說這不是她觀察認知世界的兩種方式，屬於人類和靈界生命的感覺和認知同時體現在她身上，與她並行呢？
她不是看不到夏明的模樣，不是體會不到從他身上帶來的真切的快樂和情感，而是代表她人類那一面的觀察世界認知世界的眼睛，被別的存在給蒙住了。
「夏明……先生！」
明南煙淚眼朦朧的看著夏明，模模糊糊的視線光景內，那堆色塊與血塊堆疊的物體重新變成了熟悉的人影。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當她被夏明點醒時，那層籠罩在她感知中的錯亂感消失了。
同時，她也清晰的感受到了潛伏在她心靈深處，一個陌生而冰冷的混沌意志。
原來一直都是祂在從中作怪。
「夏明先生，謝謝你，謝謝你又一次拯救了我……」
明南煙無比感動的獻上熱吻。
夏明熱烈的回應著，內心卻慢慢沉了下去。
拯救……？
他只是點明了明南煙身體裡存在著另一個意識的事實，可這場明南煙自身與靈界生命體意識的戰爭……
他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幫她贏取勝利。
明南煙只是由祂的一點血液進化而成的弱小的靈界生命，現在甦醒在明南煙身體內的恐怕也只是祂微不足道的一點分體意識，就像是千百萬根觸手其上的一根筷子粗細的微小觸鬚。
一旦祂的本體意志將目光投射過來，落到這根細小的觸鬚上，就像是萬千灼熱天光匯聚在一粒渺小的塵埃上，南煙她……真的抵擋得住嗎？
突如其來的黑暗忽然將兩人包圍。
「原來還真和一個野男人廝混在了一起，丟盡了我明家的臉！小姐，離家出走的遊戲已經結束了，跟我回去向家主大人領罰！」
明潛冰冷的聲音在這片黑暗的空間響起。
夏明身上驟然冒出無限的強光，驅散周圍的黑暗，照亮了身邊十米範圍的區域。
他的靈能相比之前已經大大增強了，但想要正面擊敗明潛還不夠。
一道模糊的黑影從背後突襲而來，無光的刀刃在熾盛的光明中劃出一道漆黑的軌跡，輕易的切下了夏明的一條手臂。
明潛的身影溶入到黑暗中，口中說出熟悉的語句。
「小子，下一次我切斷的，將是你的右手手臂！」
嗤。
鮮血從傷口中噴涌而出，斷臂沉悶的一聲掉在漆黑的空間裡。
明南煙自身的意志危機還沒解除，明家的麻煩又找上門來。
夏明單手抱著少女柔軟的身體，內心生出前所未有的憤怒之意。
唰！
明潛又一次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詭異角度發起突襲，斬掉了夏明的右臂。
他無法再用雙手抱住少女的身體，少女心痛的抱住他的身軀，他釋放的光如此微弱，無法抵擋黑暗的侵襲。
可是忽然間，那微弱的光變得熾盛起來了，竟是再度擴大了範圍，一下將黑暗推散到了二十米開外。
夏明心中充滿了憤怒，可這憤怒並不足以化作他的力量。
真正讓他在此刻忽然戰力猛漲的，是他內心對打擾他安慰明南煙的明潛而生出的惱恨。
在他心中，如此不合時宜在關鍵時刻打斷他的明潛，簡直就是罪大惡極應當被天誅的邢犯！
面對如此窮兇惡極之徒，正義必將重拳出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