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在劇本總綱里寫:秀者,雅言昳貌。•
如果之前還有人質疑秦翰林為什麼要找陸飲冰反串荊秀,那麼他見到現在陸飲冰的樣子一定再說不出反對的話。只有她能完美地詮釋什麼叫做「芝蘭玉樹,俊美無儔」。
男人太硬朗,女人太柔弱,陸飲冰正好介乎於二者之間,她有女兒的柔軟,更有男子的堅韌。辛苦三個月控制出來的身材既單薄飄搖如紙,又挺拔如松如竹。
容貌更不用提了,陸飲冰的樣貌不是大眾眼裡的精緻無可挑剔,卻具有極大的可能性。有一種美貌,能夠讓人忽視年齡,忽略性別,忽略一切,只要她出現在人群中央,就必定會成為焦點,說的就是陸飲冰。
她穿著荊秀的衣服,在嘈雜的片場之中,將千年前的那個人物的靈魂帶了回來。
佳人已絕代。
秦翰林面色紅潤,手舞足蹈,指著陸飲冰「啊啊啊啊」的說不出話來,下一刻便立刻沖了上去,繞著她轉了三四五六個圈,狀若癲狂,口中不停地重複著:「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陸飲冰拉起秦翰林的手往化妝間裡走,低聲:「可別丟人了。」
夏以桐身為主演,趁此機會趕緊跟著蹭了進去,剛才遠遠地就被陸飲冰給驚艷了,近了更發現她實在是再適合不過這個角色了。
她的妝容並沒有像平常的電影電視劇反串那樣刻意化成男人的模樣,只是稍微修飾了一下眉毛,讓她屬於自身的那種英銳更加鮮明,她甚至塗了一層口紅,愈發顯得粉面朱唇,俊秀可人。
第一眼看到的人,會想:這千真萬確是個女人。但若說她是個漂亮的男人,卻也未嘗不可。
很奇特,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在她身上毫無違和。
90年代的香港電影不乏反串,其中有一個女星的反串的經典角色眾人皆知,是夏以桐的演藝圈女神之一,她英姿勃發,大氣爽朗,口能吞日月,手可摘星辰。但陸飲冰和她還不太一樣,她單單坐在化妝間的沙發上,就仿佛是那個角色本身了,並沒有去演的感覺,清瘦、高傲,也會對人露出柔軟的一面。
陸飲冰:「秦導,你知不知道剛才的樣子特別丟人,要是被你老公看到了你又得吃苦頭。」
秦翰林:「哪裡哪裡,他過來了嗎?」
陸飲冰:「你再不收斂一點他馬上就過來了。」
秦翰林:「我這不是激動嘛,我選你真是選對了,就你這副裝扮,站出去票房就值兩個億。」
陸飲冰朝秦翰林笑了起來,含蓄的、卻從容,是荊秀的笑法:「你有譜沒譜,你是個導演,知不知道?」
演技有三種:第一種,你變成了角色,這是目前很多演技派的做法,把自己代入角色;第二種,角色變成了你,這種人演什麼都是她自己;還有第三種,在你和角色中找到一個平衡點,把二者切割開,又重新融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全新的屬於你自己的角色,角色是你,你也是角色。
夏以桐不知道陸飲冰是第一種還是第三種,只知道自己正在向第一種前進,而且離真正代入角色還差得很遠。「瞎貓撞上死耗子」的憂慮再一次像陰影一樣籠罩在她頭頂。
秦翰林招呼夏以桐過去坐,夏以桐強打精神,在旁邊坐了下來。
秦翰林:「前幾天小夏都沒什麼戲,飲冰,主要是拍你的,但是小夏你也得來看著,你們倆剛剛合作,還要多磨合磨合,而且你經驗不足,多看看總沒有壞處。」
夏以桐虛心地點點頭。
秦翰林和陸飲冰說了會戲,兩人就散了,陸飲冰去攝影那兒拍定妝照,攝影拍得捨不得放下機器。又讓道具把龍淵長劍拿來,懸在腰上,陸飲冰一手按住劍柄,望向鏡頭的眼神滿是征服天下的野心。
緊接著背箭囊,持硬弓,張弓搭箭,擺出射箭的姿勢,微勾的唇角充滿了志在必得。
劇組裡的女孩兒不管是不是第一次見陸飲冰的,都紛紛圍過來,一個個眼冒紅心,小聲叫著:「好帥好帥好帥,我要彎了。」
男人們端著一點,遠遠地看著,一個個恨不得脖子抻長三米。
夏以桐用力地攥著自己的衣服,才忍住自己和那些女孩兒一起叫出來的**。陸飲冰,世界上怎麼會有她這麼美好的人。
攝影:「那個手……」
陸飲冰立刻心領神會,稍微調整了握弓的姿勢。
攝影:「腿……」
陸飲冰左腿稍向前邁了一步。
攝影:「……」
他咔嚓嚓拍完了,心裡空落落的,第一次對配合得這麼好的藝人心生不滿:就不能慢一點,讓他多看一會兒嗎?!
拍完了定妝照,攝影把底片交給助理修圖,這個定妝照是要做宣發已經給各大網站配圖的,陸飲冰掃了一眼就走了,似乎不太在意自己在鏡頭裡是個什麼樣,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對自己充滿了信心。她不看,夏以桐想看,她剛走過去,修圖的助理啪的站了起來:「夏老師。」
夏以桐說:「你坐你坐,我就隨便看看。」
夏以桐:「……唔。」
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攝影助理:「夏老師對修圖感興趣嗎?」小姑娘嘛,誰不愛P個圖美化一下自己,攝影助理用餘光看了夏以桐一眼,讚揚道,「不過夏老師的長相,不用P圖,已經很好看了。」
夏以桐:「謝謝誇獎。」
攝影助理:「那有什麼不懂的您隨時問我。」
夏以桐:「好。」
攝影助理抱著筆記本,用PS打開照片,調了一下光,犯起難來,除了換背景加個電影的名字,沒什麼好修的,但是佳人在側,不修又顯得他沒水平。
那就磨個皮吧。
攝影助理給照片上的陸飲冰磨皮,沒地方下手,夏以桐忽然道:「不用磨了吧,這樣挺好的。」
有人和他意見一致,攝影助理愉快地放棄了磨皮,道:「其實我也覺得,陸老師皮膚真好。」
那不磨皮了,干點什麼呢?
攝影助理把目光瞄準了陸飲冰的眼睛,夏以桐又道:「眼睛也很好,眼神到位,不用修了。」
攝影助理:「對,我也覺得。」
攝影助理將滑鼠移到陸飲冰的手上,夏以桐連忙道:「你不覺得這個姿勢特別帥嗎?角度剛剛好,有那種睥睨天下的氣勢。」
攝影助理:「……」
來來來,電腦給你,你來修。
近距離看照片的衝擊力更大,夏以桐心想:啊啊啊陸飲冰怎麼能長得這麼好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每個角度看過去都是別一種風情,真的是……
她可以看著這些照片到地老天荒。
最後攝影助理一點也沒P,把綠幕換成了純黑的背景,一滴銀痕印著《破雪》二字,凌厲地鐫刻在背景之上。
夏以桐在這坐了一刻鐘,終於猶豫著把自己的真實意圖說了出來:「這些照片的原版,能不能發我一份啊?」
攝影助理露出為難的神色,這不合規定。不是他不放心夏以桐,而是不能冒提前泄露的風險。
夏以桐怎麼會讓他難做,道:「我不是現在要,等官博宣發了你再給我,你方便記一下我郵箱嗎?」
「您說。」攝影助理摸出手機。
夏以桐把自己的郵箱號碼報給他,道了謝,放在身前的兩手握在一起,喜上眉梢,就差蹦起來走了。托攝影師的福,那套定妝照多拍了一半,加起來有四五十張,每天舔一張,能夠舔一個多月。
環顧四周,陸飲冰不在片場,她大熱天穿著厚厚的戲服,肯定去休息室吹空調了。這一上午,什麼戲也沒拍成,秦翰林跑來跑去確認了幾個重要配角的定妝照,明天上午還有包括夏以桐在內的一撥人的定妝要折騰。
中午大傢伙吃的劇組定的盒飯,有葷有素,方茴要去給夏以桐單獨買飯,被制止了:「又不是沒吃過盒飯,別折騰了,你也坐下來吃吧。」
她作為一個大銀幕新人,又進的這種劇組,不想被人說耍大牌,於是只帶了方茴一個助理,大事小情都支使她一個人,大夏天的,誰不熱。
她邊吃盒飯邊望著陸飲冰休息室的門,門自始至終都關著,一點縫隙都沒有。
休息室內。
陸飲冰急吼吼道:「快,給我再噴點香水。」
小西在她周圍噴了一點,陸飲冰使勁聞了一下,很好,聞不到外面盒飯的香味了。
一向嬌生慣養的陸影后,也有被盒飯饞得口水直流的一天。
陸飲冰吃過了,旁邊的便當碗裡還有殘餘的綠色的湯汁,純天然,無污染,自然也是沒有任何味道的,不如吃草,和地溝油的「芳香」沒得比。
她在休息室里走來走去,口中生津,肚子卻已經麻木了,小西問:「小姐姐,要打牌嗎?」
陸飲冰停下來:「打!」
玩了五分鐘,陸飲冰就按捺不住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香水。」
沒餓過的人沒辦法理解飢餓的感受,陸飲冰心說:現在最好不要讓她看見食物,否則她能吞下整整一頭牛,順便把給她看食物的人千刀萬剮。
誰知正好有人不怕死,秦翰林想起個事兒,急著要和陸飲冰說,端著吃了一半的盒飯就過來了。於是在開機第一天,陸影后和秦翰林的吵架聲全劇組都聽見了。
「我不拍了!」陸飲冰拍桌子,呼吸急促,努力把那句未出口的「他娘的」咽了下去。
欺人太甚!
「你不能不拍啊。」秦翰林急了,把盒飯往桌上一放,那股飯菜的香味就鍥而不捨地一直往陸飲冰的鼻子裡鑽,癢得讓人難受。
「秦翰林!」陸飲冰饞得……不,氣得眼帶淚花。
「哎,祖宗哎,我錯了。」秦翰林連忙哄道,然而並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
「小西!」陸飲冰怒吼。
「到!」小西電光火石間抄起了桌上的盒飯扔進了垃圾桶,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將垃圾桶帶離了休息室,緊接著百米衝刺跑回來,關上了門。
秦翰林:「???」
這是弄啥呢?
陸飲冰氣得說不出話,小西負責解釋道:「陸老師正在節食,不能聞見飯菜的味道,否則會很……」她想了想,說,「……暴躁。」
秦翰林:「……看出來了。」特別暴躁。
他拿著手裡的劇本:「我就是想起個事兒,下午不是有你的戲嗎?你看這句台詞……」
陸飲冰聽完了秦翰林的話,點頭說知道了,秦翰林這才離開,離開之前誠懇地道了個歉,因為他忘了這件事,陸飲冰情緒也調整好了,說沒關係。
秦翰林一出來,夏以桐就迎了上去,問出什麼事了,怎麼吵起來了。
秦翰林蔫頭耷腦的:「飲冰不是在節食嗎?我給忘了這茬,剛才端著盒飯就進去說戲了,把她都給氣哭了。」
夏以桐一聽,立即扭頭望向休息室的方向,恨不得立刻飛奔到陸飲冰身邊。然而她的腳卻沒有挪動分毫,只能夠用蒼白的言語問道:「那她現在怎麼樣?」
秦翰林:「心情有點低落,其他還行。」
他邊嘆氣邊走開了。
夏以桐站在原地,沒有轉過頭,手指用力地揪著自己的褲縫,看著看著眼睛就紅了。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她不知道是在為誰難過。
夏以桐低了一下眼睫,慢慢踱步回到自己的助理身邊坐下,沉默下來。
兩人隔著一扇門,與往來的工作人員,默契地同時低落著,然而一個與她有關,一個與她無關。
吃完午飯,燈光、攝像和道具進攝影棚開始幹活。拍電視劇和拍電影有很大的區別,電視劇和電影的製作周期差不多,有時候電視劇製作周期比電影還要短,一部四五十集的電視劇三個月就能收官,時長卻相差甚遠,電視劇幾十個小時,電影兩個小時。因為電視劇一天能拍十幾場,而電影一天能拍一場就謝天謝地了,有的導演一個星期才能拍完一場,特別磨人,比拍電視劇要辛苦多了。
夏以桐也第一次見到了什麼是真正的拍電影。
秦翰林有意帶她趕緊適應電影節奏,在開拍前給她說了一段話:「電視劇是靠台詞去展現人物性格的,電影靠的則是鏡頭語言,這兩者有很大區別,一會陸飲冰演的時候你一定要多注意觀察。」
夏以桐認真地點點頭,睜大了眼睛看。
今天下午拍的是一場群戲,南方大旱,開倉賑災,賑災銀不翼而飛,天子震怒,群臣簌簌。荊秀身為六皇子,站在幾位年長的皇子身後,他有心避開是非,卻沒人願意饒他,非要將他置於死地,無奈只得接受任命調查此案。
他一個不問世事的皇子,在虎狼環肆的境遇下,如何打消對方的疑心。
「action!」
「陛下駕到!」
朝堂之上,忽聞人聲。
文武百官,黑壓壓的一片,同時俯首,衣袂擦動的聲音整齊劃一。
身著玄色長袍,頭戴九毓冕的楚王從台階的一邊緩緩上來,威嚴莊重,額前的珠簾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晃,楚王近來身體微恙,扶著侍官的手臂,步子放得輕緩。
「願大楚千秋萬代,陛下福澤綿長。」百官齊呼。
楚王平抬起左手:「起身吧。」
「謝陛下。」百官皆起。
站起來的聲音和跪下的聲音相比,沒那麼整齊,有些年邁的老臣,動作不利索,顫巍巍才能起身,比其餘人慢了不少。
攝像機推進,鏡頭先定格在楚王臉上,他臉色略有些蒼白,露出淡淡的疲憊,眼下有兩片青黑,顯然是昨夜通宵處理政事所致。
楚王:「寡人昨夜收到加急奏報,說運往南方的賑災銀在吳江水道離奇消失,可有哪位愛卿願意為寡人分憂?」
眾臣皆低著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遞送眼神。每排站在首位的都是楚國的皇子殿下,鏡頭前浮現出一雙又一雙野心勃勃的眼睛。
夏以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左數第二位的陸飲冰,她穿了一件青色長袍,身段如青竹,束冠,垂手而立,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朝堂中這麼多人,無論其他人氣場多麼強,她藏在人群里,也始終是被人第一眼看到的那個。
秦翰林皺著眉頭:「卡。」
夏以桐:「???」
秦翰林拍拍手:「重來一次。」
秦翰林走到楚王的演員跟前,說:「太平了,感覺不對。」他負手而立,給「楚王」演示了一遍,「這樣,再來一遍。」
場記打板,第二次。
楚王先是環視了一圈台下的朝臣,嘴角露出一點微妙的譏諷:「寡人昨夜收到加急奏報,說運往南方的賑災銀在吳江水道離奇消失,可有哪一位愛卿……」他停頓了一下,手掌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自己的御座扶手,道,「願意為寡人分憂哪?」
秦翰林:「卡,眼神不對。」
場記打板,第三次。
「可有哪一位愛卿願意為寡人分憂哪?」
秦翰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鏡頭,舉手比了個「OK」。
楚王並非對朝中勢力一無所知,相反,他心知肚明,更想藉此機會看看他那幾個兒子都打得什麼主意。
鏡頭前,大臣們按兵不動,皇子們一雙又一雙各懷心思的眼睛交替出現。鏡頭短暫地在大皇子臉上定格了一下,他愁眉緊鎖,憂心忡忡,似乎是真的在為賑災一事擔憂,但嘴角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卻是輕輕地勾起來的。
夏以桐盯著鏡頭裡的景象,不斷地琢磨著別人的表演方法。如果讓她演,她會怎麼演。
當鏡頭推進到陸飲冰的眼睛時,夏以桐莫名地心跳加速,那不是由於喜歡造成的心跳加速,而是單純的興奮,看向秦翰林,秦翰林搓著手,面色紅潤,比她還要興奮。
俗話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大皇子的演員只有臉部肌肉在動,眼睛是死氣沉沉的。
而陸飲冰一開始沒有表情,好像她並不是在朝堂之上,而是放空在林間的院子裡養花種草,澄澈的眼睛裡永遠映著一方清潭。當聽到楚王的話時,她的眼睛「活了」,流露出感同身受的悲憫、無奈和哀傷,但這些情緒並沒有停留太久,她微微垂了一下眼,無奈淡去,又釋然,變成了對世外桃源的追求和嚮往。
今天早上雞下的蛋還沒有撿呢,不知道會不會被什麼黃鼠狼給叼去。
敢在早朝的時候開小差,六殿下也是獨一份兒的了。
秦翰林道:「卡,ng,重來。」
「看見沒?這就是演技,眼神里都是戲。」秦翰林說,「不看前戲,從她的眼睛你就能看出來這下面站的幾個皇子沒一個好鳥,只有她才是真心憂百姓所憂,感同身受地理解百姓的痛苦,但是她天性不愛爭,勢單力孤也爭不了,無奈改而追求內心的安寧世界。如果說這副河山要交到一個明君手上的話,那肯定是她。」
夏以桐:「……既然演得這麼好為什麼要喊卡?」
秦翰林:「大皇子沒演好。」
夏以桐心直口快道:「不能剪嗎?」
秦翰林用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夏以桐立馬道:「我錯了。」
小西上去給陸飲冰擦汗,陸飲冰朝秦翰林那個方向奇怪地看了一眼,這回夏以桐沒再犯錯,注意力驚人地對上了女神看過來的一瞬間,立刻雙手豎起了大拇指,神情激動,那股勁頭就差跳起來搖旗吶喊:「陸飲冰!我宣你啊!」
陸飲冰非常受用,心情大好。
她收回視線,想笑出來,但又不想被夏以桐發覺是因為她,於是兩手握住小西的肩膀,深情凝視著她,忽然綻出了一個燦爛得無以倫比的笑容。
小西:「???」
……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