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的說,宋佑湘無論是從外貌上還是性格上都不討喜,正常的情況下,沒有誰會選擇這樣一個人作為弟子。
若非宋長生對蔣舒明有兩次救命之恩,他在看到宋佑湘的那一刻恐怕就會直接掉頭回去。
沒辦法,這終究不是一個只靠內涵的世界。
身為符籙大師,弟子便是他的門面,不說容貌要有多麼的出眾,起碼不能讓人見之生厭吧。
沒有容貌就罷了,有氣質也行啊,宋佑湘卻是兩不沾,他若是收了這樣的人為弟子,日後怎得拿得出手?
只是見宋長生言之鑿鑿,蔣舒明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勉為其難的道:「既然紫虛道友對你這個晚輩這麼有信心,那蔣某姑且一試。」
說罷,他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宋佑湘道:「小娃,老夫這裡有一道自創的符籙,一會老夫會給你演示一遍,一個時辰之內,你需將符籙繪製出來,不求其神,但求其形。
這道符籙不難,你若是在一個時辰之內繪製不出,便還是跟著紫虛道友回去吧,老夫寧缺毋濫。」
蔣舒明說話很不客氣,只要是個明眼人都聽得出他對宋佑湘的輕視。
他的話如同一根尖刺,深深的扎進了宋佑湘的內心,但她卻已經習慣了,從小到大,多麼難聽的話她都聽過,這位說話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但這不代表她自認平庸,因為她從不認為自己比誰差!
更何況,她現在代表的是宋長生的顏面,是宋氏的尊嚴,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
想到這,她鼓足了勇氣來到蔣舒明的身前,沉聲道:「請大師賜教!」
蔣舒明也不廢話,一揮袖袍,一張裁剪得體的符紙便出現在身前,他提起硃筆,墨舞筆端,筆走龍蛇,頃刻之間,一張符籙便已經繪製完畢。
或許是有意讓宋佑湘知難而退,他故意加快了繪製的速度,尋常人連看都難以看清楚,更別說學了。
「小娃,可看清楚了?」
宋佑湘小臉緊繃,聞言點了點頭道:「看清楚了。」
「呵。」蔣舒明哂笑了一聲,只認為宋佑湘是在逞強,這道符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用於測試了,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在一個時辰內繪製出來的,更何況他還故意加快了繪製的速度。
毫不誇張的說,哪怕是他自己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未必能夠看清。
他也不多說,是不是逞強一個時辰之後立見分曉。
手掌一翻,一根特製的清香出現在他的手中,他直接將其引燃插到地上道:「你若是能在這根香燃盡之前將這道【金劍符】繪製出來,老夫便收你為徒。」
宋佑湘恭敬的從他手中接過符籙,然後便走到一旁取出紙筆開始繪製起來。
「蔣大師,你這事可是做的有些不厚道啊。」宋長生一眼便看出了蔣舒明的那點小心思,當即便將其拆穿。
「紫虛道友此言差矣,蔣某是提高了難度不假,但真金不怕火煉,若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她又如何能夠繼承老夫的衣缽?」蔣舒明伸手捻著鬍鬚,笑呵呵的說道。
宋長生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卻也沒說什麼,蔣舒明已經很厚道了,名為收記名弟子,實則是按照親傳弟子的標準來教導。
出師之後還可以自由決定去留。
這麼荒唐的條件,前所未聞,完全是把蔣舒明當成了「大冤種」,若非是有兩次救命之恩在前面頂著,談都沒得談。
既然人家答應了,那麼標準定高點就高點吧,無所謂了。
反正他對宋佑湘的天賦有信心。
見他一幅胸有成竹的樣子,蔣舒明反倒有些不自信了,暗道:「莫非此女當真是符籙一道的天才?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不是……」
宋長生沒有注意到蔣舒明的神色變化,此刻他的精力全部放在宋佑湘的身上。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半個時辰過去了,宋佑湘依舊目不轉睛的盯著蔣舒明繪製的那張符籙,提著筆的手懸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見此情形,心中剛剛升起一絲希冀的蔣舒明對宋佑湘的評價再度跌落谷底,在他看來,就算宋佑湘沒看清他的演示,依葫蘆畫瓢總會吧,多試幾次還是有機會的。
就算最後還是失敗了,起碼也努力過了,他也不會說什麼。
但這都過去半個時辰了,她竟然一筆都沒有落下,這種「消極」的態度讓蔣舒明很是不滿,他覺得自己今天來就是在浪費時間。
相比於他,宋長生卻是一點也不著急,自顧自的回到了飛舟上,坐在矮桌邊上自斟自飲,一臉的悠然,嘴裡還時不時的嘖嘖有聲。
蔣舒明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湊到宋長生身前質問道:「紫虛道友,你今日莫非是來消遣老夫的不成?」
「蔣大師何出此言,你看宋某像是很閒的樣子嗎?」宋長生攤了攤手,族內可是還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等著他來處理呢,哪來的那麼多閒工夫。
「可這……」
「莫急,大師豈不聞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時間還早,等香燃盡,大師可隨意去留,宋某定不相阻。」
他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了,蔣舒明也不好再多說,直接在矮桌旁坐了下來。
宋長生則是笑呵呵的取出酒杯給他斟酒,還取出了兩碟小菜下酒。
兩人吃吃喝喝,地上那根清香也很快燃到了尾端。
只剩最後一刻鐘的時候,如雕塑一般矗立了良久的宋佑湘終於動了,只見她手中的符筆輕快的從符墨上划過,狼毫瞬間被染成了赤紅。
她緊繃著臉,神色前所未有的堅定,落筆,走勢,收筆。
動作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一氣呵成,自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氣勢。
飛舟之上的蔣舒明頓時被這一幕所吸引,這一刻,他終於開始正視起這個容貌醜陋,性格畏縮的少女。
宋長生見狀又給他斟了一杯酒,笑道:「蔣大師,如何,宋某這晚輩可能入的了你的法眼?」
蔣舒明目不轉睛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發自內心的道:「紫虛道友,蔣某承認自己看走眼了,就從這繪製符籙的流暢性來說,此女便已經勝過了許多老一輩的符籙師,若她繪製出的符籙能有七分形似,這弟子老夫便收下了!」
「哈哈哈。」宋長生頓時放聲大笑,信心十足的道:「蔣大師只管去驗證便是,定然不會讓你失望。」
雖然類似的話宋長生已經說過許多次了,但此刻和之前的感受卻是截然不同,蔣舒明已然收起了內心的輕視。
他長身而起,衝著宋佑湘招了招手道:「女娃,且上前來。」
宋佑湘帶著墨跡未乾的符籙回到飛舟上,恭敬的雙手呈上道:「請大師斧正。」
蔣舒明再度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她一番,點了點頭道:「你很不錯。」
說罷,他滿懷期待的從宋佑湘的手中接過了她繪製的符籙,只一眼,他的眉頭便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瞥了宋佑湘一眼,沒有說話,而是拿著符籙開始無意識的走動起來,伴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眉頭也越走越深,眼底偶爾還顯露出些許思索的神色,看得一旁的宋長生一臉的莫名其妙。
可惜他對符籙之道知之甚少,憑藉著他的眼力,也只能看出宋佑湘和蔣舒明兩者之間繪製的符籙有所不同而已,再看不出更多的東西了,也不知是好是壞。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一直來回踱步的蔣舒明突然停了下來,緊皺的眉頭也鬆懈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滿臉的驚喜。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沒錯,這一筆就應該落在這裡,難怪我總感覺這道符籙殺傷力不足,原來是繪製方式出了問題,哈哈哈,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蔣舒明狀若瘋魔,滿臉的興奮,一會手舞足蹈,一會又哈哈大笑,嘴裡還念道著一些意味不明的話語,看得宋長生直皺眉頭,連忙將有些不知所措的宋佑湘拉到一旁,出聲呼喚道:
「蔣大師,蔣大師?」
聽到他的呼喚,蔣舒明漸漸平靜了下來,他重之又重的將符籙收起來,看向宋長生激動的道:「紫虛道友,你的這位後輩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她不但在一個時辰之內繪製出了【金劍符】還糾正了我在這道符籙之中存在的錯誤,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宋長生聞言笑道:「我當然知道這代表著什麼,不然我也不會將她帶來了。」
「你早就知道了?」蔣舒明眼睛一瞪,頓時大為不滿的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宋長生促狹的笑道:「空口白牙的,我說了你也不能信啊,百聞不如一見,現在你親眼見識到了,總知道我不是在消遣你了吧?」
「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還請紫虛道友莫要放在心上。」蔣舒明頓時將頭搖成了撥浪鼓,果斷道歉。
「無妨無妨,宋某都能夠理解,莫要耽擱,趕緊行拜師禮吧。」
說著,宋長生將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
蔣舒明卻沒有立刻應下,而是來到宋佑湘的身前,和顏悅色的道:「孩子,你可願拜老夫為師?」
宋佑湘下意識的看了宋長生一眼,見對方滿眼的鼓勵,她頓時不再猶豫,脆聲道:「晚輩願意!」
「哈哈哈,好,好啊。」蔣舒明放聲大笑,走到首位上坐下。
見宋佑湘還原地杵著,宋長生連忙將事先準備好的靈茶遞到她的手上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行拜師禮。」
宋佑湘這才反應過來,端著茶恭恭敬敬的跪在蔣舒明的身前道:「弟子宋佑湘,給師尊奉茶。」
蔣舒明笑呵呵的接了過來,隨後看著宋佑湘對自己三拜九叩,然後才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茶,伸手將宋佑湘扶起來,感慨的道:「老夫今日能夠覓此佳徒傳承衣缽,此生無憾矣!」
看著他前後判若兩人的表現,宋長生也不禁心生感慨,這做人還得是臉皮厚啊。
「你今日拜師,老夫也不能沒有表示,此乃三階下品【護身符】,乖徒兒且拿去防身。」
看著眼前價值不菲的三階符籙,宋佑湘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連忙擺手道:「大…師尊,這實在是太貴重了,弟子不能要。」
見狀,蔣舒明不禁更加滿意了,暗道:「多好的孩子啊,差點看走眼了。」
「這是為師給你的禮物,只管收下便是。」
宋長生也幫腔道:「佑湘,長者賜不可辭啊。」
「這……」宋佑湘略微猶豫了一瞬,隨後伸手接過那道【護身符】道:「多謝師尊。」
「莫要多禮,莫要多禮。」
見狀,宋長生不禁笑道:「蔣大師,這弟子你滿意否?」
「滿意,甚是滿意。」蔣舒明現在看宋佑湘是哪哪都順眼。
「宋某給你領來這麼一位佳徒,蔣大師可得記下宋某的這份人情啊。」
聞言,蔣舒明頓時吹鬍子瞪眼道:「紫虛道友休要顛倒黑白,分明是你欠老夫的人情,如何又成了老夫欠你的人情了?」
高興歸高興,但他可不傻。
這說起來是他的弟子,實則還是他宋氏的人,自己就是個免費保姆,相比之下,宋氏可是占了他天大的便宜。
「哈哈哈,戲言,戲言而已。」宋長生打了個哈哈,隨後岔開話題道:「這人我可就交到道友手上了,還望道友莫要浪費了她這一身的天賦。」
蔣舒明正色道:「既然拜了老夫為師,老夫自然會盡心盡力,以湘兒的天資,超越老夫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有勞道友了。」宋長生鄭重一禮。
蔣舒明坦然受之。
言罷,宋長生又將宋佑湘叫到一邊道:「家族能夠為你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未來的路就只有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宋佑湘眼眸含淚,跪倒在他的面前,泣聲道:「請族長放心,孫兒一定努力學藝,學成之後再報效家族。」
「莫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這玉簡你拿好,若是想回家了或者遇到危險了就捏碎它,縱然相隔萬萬里,我也會帶你回去!」
看著眼前的玉簡,宋佑湘再也無法抑制自己內心的情感,失聲痛哭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