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全身都在痛。有的地方像火燎,有的像針扎,有的像用細鹽慢慢搓裸露的肉體。
兩個排樓之間的通路落下一枚五百磅航彈,世界都好似在這裡碾了一遍。濃稠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塵霧籠罩整個街區。
久違的寂靜以及暈眩,最後慢慢變成從四面八方湧進來的耳鳴。廢墟中一隻手掙扎著扒拉身上的碎石,像是無意識的抽搐……不,更像是近乎絕望的掙扎。
王勝從牆角咳嗽著緩緩坐起來,每咳一口都會吐出一口灰塵。他的面部現在就像石膏像一般,建築材料的灰燼混合這位額頭留下的血跡,灰中泛紅。
雙手無意識地把大塊的碎石往下抖,抖完後勾著背靠牆站起,抽風一樣抖身上無處不在綿密的灰。
另一邊頭兒在承重柱後面挺著肚子,雙腿先扭曲地往後款,隨後猛然打直。
他的步槍在肚皮上滑動,此刻仿佛重達千鈞。能見度很低,室內暗淡的如同入了夜似的。
蜂鳴過後是來自大腦的陣痛,王勝感覺自己的過往正在像雪片一樣匯集成一束。他慢慢的能開始思考東西了。
從廢墟中掙扎著站起,強烈陽光下空氣中瀰漫著丁達爾效應的灰,有一種別樣頹廢的末世超現實主義浪漫感。
他伸出雙手正反面檢視一下。上肢完好,不過有多處被灰塵覆蓋的傷口,右臂的大臂有一處楔形豁口,長度在十厘米以內。
多處指節受傷。
嗓子疼的像火燒,但是還是堅持把胸口的防彈插板卸下來。這塊冷鍛裝甲鋼薄防彈插板承受了不該有之重,心臟部位還鑲嵌著一塊炸成花朵的大型鉛制彈頭。
衝鋒鎗用胸帶掛在脖頸後面,脖頸掛繩處有點粘也有點熱,應該是槍枝飛起來的時候槍帶掛到了。
順著槍帶廢墟里把槍枝拽出來,灰濛濛的槍身好似經受過二戰的洗禮。其做舊程度不亞於挖土黨剛從地下刨出來的。
槍枝上方的彈筒碎成兩截,彈簧外露,同樣灰濛濛的子彈正在從裡面滑出來。子彈散落一地,槍管與槍機之間的連接部分也被打碎了。
整隻衝鋒鎗只靠著發了白的塑料護木連接,看護木的扭曲程度,估計再晃一晃就能掰開。這種扭曲的情況可以參照把銀行卡折一下的樣子。
看上去如此堅硬的衝鋒鎗,以如此不可思議的方式被「摺疊」了,無一能激發活人內心最大的無助。
第二名敵軍在被擊斃前有兩發子彈命中王勝,兩發均為鉛制的開花頭,穿透力很差。
一發子彈被防彈衣擋了下來,另一發打壞了手裡的衝鋒鎗。隨後空襲方似乎扔下多枚不同磅數的航彈,其中一枚落在三岔路口。
王勝與頭兒所在的排樓距離三岔路口還有數十米,受到影響較小。
街道對面的排樓受損嚴重,從牆壁的裂隙往那邊看,一排樓房全部把紅磚崩了出來,多米諾骨牌一般向遠離爆炸中心的方向倒伏。
王勝把背包從背後轉過來,從最底下翻出軍用水壺。先澆一半水在臉上,後面再往嗓子眼裡面灌。灌了幾口,帶著灼燒味道的水又被咳了出來。
背包靠後背的夾層裡面是防水袋,防水袋內的手機與充電寶全部變形。充電寶裡面的電路板都飛出來斷了,手機被充電寶壓成「U」型,屏是碎的。
王勝把槍帶從脖子上卸下來,飛快扔掉包里的9mm子彈與彈掛里的彈匣。後面遇到能用的9mm槍機率很小,而且即便找到了在戰場上也打不死人。
他的背包很結實,只是上面有幾個洞。不愧是國內民用戰術背包的天花板——combat,除了價格其他沒的說。
又試著把變形的插板插回去,很可惜失敗了。隨即打開醫療器材給自己沖洗、包紮傷口。碘酒消洗完撒磺胺消毒粉,最後用自粘式彈性繃帶壓迫墊片包裹。
陸軍的繃帶很人性化,全是叢林迷彩色的,極大降低暴露機率。
頭兒搖晃著從地上坐起來,他強頂著恍惚快速做恢復性檢查,緊接著壓子彈、檢視彈藥。加上槍膛裡面的子彈,全部備彈還剩下二十七發,他們急需重新找到一把趁手的武器。
…………
兩人小隊穿行在極低的能見度與廢墟里,頭兒在前面開路,後面王勝正手提著當初從國內帶過來的短匕首。匕首走的拖運,三刃木s725p型號,相當鋒利。
沒有看見活人,死人身上的武器基本都是變形的,沒法使用。爆炸讓絕大多數死人都被埋起來了。而且死人也很不好找,看樣子正面交火死亡率都不太高。
生者還對死者進行過處理——剝離珍貴的防具與武器。
兩個人快速穿過三岔路口進入先前街道正對的排樓,他們是直接踩著崩碎的磚石進去的。排樓對著三叉路口的地方損失慘重,損失的豁口足足有一個小飯店那麼大。
建築群有點類似於上世紀紅色工人磚房群的樣子。
工人牌樓全是磚石結構,用紅磚砌出來的兩三層小洋樓,這些小洋樓沿著三叉路口的公路兩邊分布。
在圓形的三叉路口這裡,靠內的那一面房子是連在一起的,以至於在路口形成了環繞路邊的一面牆。
戰前在這堵牆內的房間裡,可以透過窗戶看街道里的車水馬龍;戰後,牆塌下來,紅磚灑在三叉路口,裡面只剩下一半的房間猙獰裸露。
對,現在站在街口就是這種感覺。
街區死一樣寂靜,除去廢墟中露出的半條腿以外,根本沒有任何其他生命跡象。
世界應該是已經死了罷。
王勝為了確認這條腿的主人確實死了,還拿刀對著小腿直接紮下去。
他心底騰出一種奇妙的自豪感,就是拿著刀看到能捅的就想捅。
刀很快,歘一下就能進去,歘一下又能出來,好比熱刀子插進黃油里,拔插,拔插……
其實他自己也沒想到現在拿刀捅人竟然沒有絲毫壓力。
換來的就是頭兒幾乎看精神病一樣的眼神,還有很不客氣的一巴掌。
王勝好不容一稍微緩過來一點,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對處理人體已經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了。
就好像一切正常的本該如此,獵人就應該熟練地拿刀剝去獵物的皮膚。
自己雖然之前總是看外網上的血腥視頻,可那時總會反胃,而且一往現實聯想就渾身發毛。
頭兒在走出排樓的時候從後面處決了一個士兵,士兵神神叨叨跪在排樓的出口,一動不動。
起初兩人還以為他瘋了,打完又發現他身上竟然沒有什麼武裝。
湊近一看,防彈衣壞到沒法穿,插板幾乎與炸出來的內臟黏到一起。插板里纖維全部被崩出來了。
手裡沒有武器。
男子直挺挺的跪在排樓口,頭兒很自然對著腦袋放了一槍,這具人體往上噴了點血,便很乾脆地面向地面倒下。
王勝心道,頭兒好像也沒好到哪裡去。
兩人小心翼翼從屍體身邊走過去,即便屍體已經把大門地面占住了,也儘量沒有踩上。
出排樓發現核心大廈已經消失,大塊的水泥板子徹底填滿核心的陣地圈。看不見先前的停車場。
王勝從一個靠在牆角的死屍身上扯下一把裸槍IA-2,接著搜出三個黑色的帶加強筋的塑料彈匣。
檢查槍上的彈匣大概還有一半的子彈,而搜出的三個彈匣里有兩個是空的。
金黃色的子彈露出青黑色的魚叉頭型穿甲芯。
「太美了……」
他做了個預瞄的姿態,順便招呼頭兒來看自己撿到的寶貝。
「我繳獲的!」
王勝洋洋得意,但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很可能馬上遇到南國人,然後再把武器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