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冥和林兮兮走到百草鎮城門口的時候,正是晚霞滿天。金黃色的餘暉灑落下來,將這個罪惡的地方盡數籠罩了進去。
皇上站在高高的城牆上,身邊沒有帶任何人,一個人眺望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餘暉灑在皇上的鎧甲上,泛起一層暖暖的光芒。此時的皇上,沒有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氣勢,沒有一國之君的王者風範,倒像是一位守衛子民的大將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宮冥拉著林兮兮走上城牆,拱手一禮。
「見過皇兄。」
「來了啊,怎麼樣,孩子找到了麼?」
皇上收回視線,轉身看著攜手行禮的二人,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還有掩飾不及的擔憂。
「還沒有,被咱們的好皇侄帶走了。」
一說起這個,宮冥就有些氣悶。從孩子出生到現在,就一直在他身邊,從來沒有哪天看不到的,結果一到了百草鎮,先把倆孩子給丟了。就算知道宮逸然不會對他們倆怎麼樣,也足以讓他心堵的厲害。
「皇侄?」皇上一怔,顯然沒有反應過來。
「大皇子的兒子,宮逸然,也是當初跟兮兒一起去了異世的人。」
皇上既然來了,也已經出手了,宮冥自然要將這件事說給他聽。
「朕知道了。小七,陪朕看看這晚霞可好?」
皇上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然後伸手指了指遠處的群山和村莊。
「你看,這都是朕的江山,可是朕卻第一次看到。這麼美的風景,朕錯過了太多。」
林兮兮聽著皇上的感慨,心想著皇上必是有話要說,便想著先悄悄退下,可是卻被皇上攔住了。
「弟妹不急,沒什麼聽不得的。弟妹乃是女中豪傑,心有溝壑,不妨聽聽朕這老頭子的心裡話。」
林兮兮只好停住腳步,重新站回到宮冥身邊,展顏一笑。
「皇上謬讚了,兮兒不過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哪有什麼溝壑,只不過想過些相夫教子的小日子罷了。」
「哈哈哈哈。」皇上開懷大笑,「弟妹啊,你這麼聰明,朕要拿你如何才好?」
「皇上正是好年華,老頭子一說,實在牽強。兮兒覺得,皇上還能再執掌朝政三十年。」
林兮兮沒有接皇上的話,而是先反駁了皇上老頭子一說。
開玩笑,他們一家四口,大好的日子不過,大好的河山不游,發神經了才會接手一大攤子的活,每天累死累活,勞心勞力。
想要把元和甩給他們,別說門,連窗戶都沒有。
「哎,朕汲汲營營一輩子,看的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江山權勢,在你們眼裡竟是這般唯恐避之不及,實在是讓朕……讓朕……」
皇上苦笑一聲,一連說了兩次讓朕,卻說不出如何來。
「權勢之於皇兄,無非是心裡的不甘和執念罷了,當年父皇所為,終歸讓皇兄意難平。」
宮冥一語道破,朝皇上笑笑。
「這也是為何皇上會著了大皇兄的道兒,被控制多年的原因。」
蒼蠅不叮沒縫的蛋,正因為皇上的心中執念和妄求,才給了宮默可乘之機。
「沒錯。當年父皇那樣對朕的母后,朕心中怨懟已久,可終究為人子,想要得到父皇的認可。怎知不管朕做什麼,如何做,都是錯的。哪怕朕立了天大的功勞,卻還不如還沒出世的你在娘胎里踢他一腳讓他歡喜。那時候朕心裡的妖魔就活了。」
皇上的視線,重新看向遠方。這一會的功夫,落日就完全不見了。剛剛還是金黃一片的天際,變成了黑灰色,天暗了下來,正如他這些年的心。
「皇兄的心魔,如今可還在?」
「不在了,從你們夫妻出手,將朕從宮默手裡就回來的時候,就不在了。只是這些年,朕愧對天下百姓,愧對從你手上奪來的皇位。」
「皇兄,你是個好皇帝,哪怕你被人控制犯下不少錯,可是在偶爾清醒的時候,寧可背上朝令夕改的名頭,扳正更改了不少,甚至為了彌補錯誤,頒布了多項利民政策,你早已功過相抵了。」
宮冥如何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這些年來,他從心裡,還是認可皇上的政績的。
「你真這麼覺得?覺得朕是個好皇帝?」皇上看著宮冥,竟然有些緊張。
此時他還哪有彼時的高高在上,簡直就是個等待家長肯定誇獎的孩子。
「皇兄,恕臣弟直言,若是你不好,早就不在這個位子了。」
宮冥這話,不可謂不狂妄,不可謂不逆反,可是他卻說的平淡如水,就好像是在說晚上吃了什麼。
呵呵,哈哈哈。
皇上的笑,從小聲到大聲,甚至到最後,笑彎了腰。一滴淚順勢掉了下來。
父皇,你看到了麼?你聽到了麼?
你選的兒子,終歸是最好的。兒臣錯了,兒臣愧對列祖列宗,無顏見父皇您。
悔恨,這一刻充斥著皇上的內心。這些年,他雖然得到了皇位,卻失去了更多。
報……
一聲短而急促的報聲響起,暗龍飄身而落。
「皇上,主子,主母,發現宮默蹤跡。」
那些人,心裡記掛著兩個小主子的安危,發了瘋一般的出去找,內力都用來跑路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才這麼短的時間,就已經找到了線索。
「在哪?」宮冥面色發寒。
「距離百草鎮不遠的大望村。」暗龍心裡沒來由的擔心的,大望村他知道,是宮逸然的留身之所。現在宮逸然消失不見,宮默卻去了那裡,難保二人不是做戲,畢竟父子同心。
若是他們真的是一夥,那小主子就危險了。
一想到這個,暗龍就恨不得抽死自己。要不是他無能,小主子怎麼會被劫走。
「大望村?有何倚仗?」皇上第一次聽到這個地方,不由開口問道。
「回皇上,大望村是宮逸然,也就是宮默兒子的地方。他在那經營多年,深淺還不得而知。再加上大望村環山,一旦人入了山,怕是會增加不少難度。」
就算能找到,也要費好多功夫。時間拖的越久,小主子就越危險。
「拿著這個,傳朕口諭,所有人見令牌如見朕,任由你們調遣,百萬人馬,就算是一寸一寸搜,也夠用了。不管大望村有什麼,不記一切後果,給朕拿下。宮默宮逸然父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另外,務必保證兩個孩子的安全。」
皇上從袖中拿出一塊令牌,尾端的盤龍顯示著令牌持有人的身份。
這塊令牌在誰的手裡,元和就是誰的。
他將這塊令牌遞給宮冥,沒有一點猶豫。
他明白,論帶兵打仗,無人能及宮冥。將兵力交到他手上,才能得到最好的利用。
然後他抿了抿唇,轉頭看向林兮兮,「宮逸然可信?」
顯然,暗龍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林兮兮不是蠢笨的人,暗龍的擔憂和欲言又止,她看得出來原因。
可信麼?這已經完全不能憑著直覺和經驗來判斷了,這關乎著她孩子的性命。
能信麼?
林兮兮第一次覺得宮冥實在太殘忍了,將這麼難的問題交給她來回答。
她的腦子裡,滿是上一世那把刺入她心臟的匕首,和剛剛宮逸然推他們出來的手掌的溫度。
信?不信?
林兮兮簡直要瘋了,她甚至不想做任何選擇。
可是她不能,她的孩子還在等著她。
「信,宮冥,我信他。」終於,她決定了,那個跟她風雨同舟十幾年的少年,那個冒著風險,給她送還魂珠,送解藥的少主,是她的兄弟和戰友,她選擇相信他。
「主母……」暗龍似乎想要說什麼,卻被宮冥打斷。
他的兮兒選擇相信,那他就無條件相信。
「暗龍聽令。」宮冥冷聲開口。
「全力搜查宮默的行蹤,生死不論。不計一切代價,保護好小主子和宮逸然的安全。」
軍令如山,哪怕暗龍有再多的話,也都悉數咽了下去,服從和執行是他唯一能做的。
對於宮冥將那麼重要的東西隨手交給一個屬下的行為,皇上就像是沒看見一樣,既然選擇相信,那就全然相信好了。
「走吧,陪朕走一走,守了這麼多年,朕都不知道自己守了什麼。」
暗龍離開後,皇上見林兮兮眉宇間有著掩飾不住的擔憂,主動提出散步。只是這天已經黑了下來,散步實在不是什麼好提議。
皇上的意思林兮兮明白,她笑了笑,「皇上放心,我們沒事。皇上日夜趕路,早些休息吧。」
自己的心思被看穿,皇上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反而很受用這種溫馨的感覺。有人讓他關心,這種經歷很美好。
「好,那朕就先回了,你們……別擔心,孩子們吉人天相,會沒事的。」
再多的話,皇上也說不出,他瀟灑轉身,朝著自己休息的屋子走去。
「皇上。」林兮兮看著那個略有些佝僂的腰,突然喊了一聲。
「什麼?」皇上驟然停住腳步,以為出了什麼事。
「你是一個好哥哥。」林兮兮笑笑,拉著宮冥離開了,留下皇上一個人,怔怔的站在那,腦子裡滿是那句話的回聲。
好哥哥麼?
他笑了笑,以前不是,以後會的。
宮冥和林兮兮當然沒有回去休息,而是騎著馬連夜趕往大望村。
今夜勢必不是一個平靜的夜晚,大路上的馬蹄聲,腳步聲,早就打破了夜的寧靜。
「兮兒,不怕,我也信他。」宮冥摟著懷裡的林兮兮,讓她放鬆。
「嗯。」林兮兮的聲音悶悶的,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兩個小糰子,現在吃飽了沒有,睡覺了沒有。
此時在某處的某兩小隻,一個精神十足的左右張望,古怪機靈。另一個粉紅的小傢伙,則秀氣的打了個哈欠,吐著泡泡去見了周公。就連睡熟了,都還在咂著嘴,似乎在回味晚上美味的晚餐。
大望村的早上,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雞叫聲,炊煙濃。但是又特別不一樣,因為這裡多了很多人。因為那座神秘的宅子,壹日月,被人團團圍住了。
「王爺,王妃。」墨瀾上前,牽了馬韁繩,待到宮冥帶著林兮兮落地,才將馬交給身邊的人。
一夜未睡,宮冥卻沒有一絲疲態。反而睡了大半夜的林兮兮,還有些迷離。
只是等她看到那個牌匾的時候,她的倦容一下子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