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帶著涼氣,仿佛要吹開一夏天的氤氳之熱。林府整條街都在飄香。
三老爺在下人的伺候下穿好衣衫,吸著鼻子問:「怎麼廚房改善伙食了?」
下人心道:「三太太照顧老爺累倒了,這事卻被姨娘隱瞞了下來,那時候老爺神昏,也不清楚誰跟他最親近。」他不是三太太的人,也不是姨娘的人,只是不喜老爺被蒙在鼓裡。
賠笑著搖頭:「昨晚就開始飄香了,好像是太太那邊傳來的。」
已經多年沒人提過三太太。
「扇娘?」三老爺聽到這個詞彙,心中一動,大病的時候才有大悟,這些年他心底忘不了那個人,病的時候全想起來了,平時只是尷尬不想去見而已。
如果他因這次病而死,卻沒見她最後一面,那他會多遺憾。
立即做了決定,「走,去後院。」提步就走。
下人會心一笑,跟了上去。
麗姨娘聽到消息的時候驚的粥碗都掉下來了。
「老爺去見太太?」聲音寒厲,驚懼失控,面部扭曲:「老爺怎麼會知道太太去看過她?為什麼突然要見她?是誰?哪個嘴賤的說了出去?」
報信的丫鬟神如篩糠,姨娘一如此,她們就要倒霉了
戰戰兢兢道:「沒有人告訴老爺,是老爺聞著香味要去太太哪裡用膳。」
「香味?」麗姨娘吸著鼻子就聞到一股淡淡的生鮮氣,混著她屋子裡的胭脂味就顯得有些淡了。
「那個女人是想掙了?竟然用這麼下作的手段來勾引老爺。」她眼睛一立,想出一個絕招。
三老爺一邁進三太太的院子,裡面的丫鬟婆子就掀起了無聲的驚慌。
大丫鬟陵南低著聲音回屋稟報:「太太,三老爺來了。」
三太太正穿著中衣用早膳,有些泛白的臉倏然起了一層可疑的紅暈。
「快扶我回房,我不見他。」若是那日相見,是因為三老爺已經神昏了,他擔心他就此離開人世,但並不代表她能原諒他。
甚至她連見到清醒的他的準備都沒有做好。
三老爺此時也很緊張。
「扇娘會見我吧?我生病了她都派丫鬟去看我,她一定很想念我,可見到扇娘我要說什麼?說我也想念她,可她糾纏姨娘的事怎麼辦?」
三老爺坐在廳里等三太太出來,想著夫妻二人曾經因吃醋拌嘴的事,嘴角小聲嘀咕著,竟然有些不想見三太太了。
這時陵南走過來。
「太太有不便,就不見老爺了。」她一福身,轉達三太太的意思。
「扇娘不想見我?」三老爺蹙眉站起來,不想見他為何在他病的時候關心他?害得他心痒痒的。
若是他不來則罷了,來了就得相見。
「讓太太出來,我有事找她。」三老爺一撩袍子,又大刀闊斧的坐下來。
他也不知道是跟自己憋氣還是氣三太太撩撥他,就忘了方才不想見的想法了。
太太體質弱,因為照顧三老爺才病重的,此時三老爺這個態度,陵南也生氣,冷聲道:「太太來不了,太太病了。」
「病了?」三老爺又蹭的站起來。
見陵南點頭,聲音更高了:「病了?」
「怎麼病的?為什麼沒人稟告與我?快帶我去見太太。」
怎麼病的?還不是照顧你病的,要說稟告這件事就更可笑了,太太身子骨一直不好,什麼時候需要稟告給老爺了?
他見三老爺火急火燎也不等她,就要往臥房裡闖。
「老爺,老爺,太太……」她喊住他,欲言又止:「太太……可能現在不想見人。」
「不想見人?」三老爺倏然轉過身。
「她是不想見我吧?」很肅然的說道,繼而話音一轉:「但是我必須要見她,因為你們都不懂,活著的時候我要見到她,哪怕爭吵也好,慪氣也好,都是可見的幸福,如果死了,那麼即使後悔也見不到了,那種遺憾你們不懂。」
說完長舒一口氣,然後轉過身整理了一下束髮和衣衫。
「扇娘,我來看你。」鄭重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陵南還在琢磨他說的話,想了想搖搖頭,本想追隨過去的腳步就止住了。
陵南輕輕關上半掩著的門,悄悄的退出了屋子。
三老爺走近了三太太的臥房,三太太身邊一個下人沒有,她正半躺在羅漢床上發呆,聽見喊扇娘的聲音,她慌忙抬起頭。
真的就看見了精神氣爽的人。
「淵……」呢喃出一個模糊的字,剩下的哥就硬生生的憋回去了。忙翻身,頭就別向了一邊。
多年未見,這女人依然芳華即好,不對,是比從前柔和了,若說以前她是愛憎分明的女子,那麼現在,她能在他生病之時去關心他,派人照顧他,說明她已經優雅成熟了。
三老爺一見三太太美麗不減當年,羸弱中她的目光少了許多凌厲的稜角,心中驀然一動。
可就在他心動時,他的娘子竟然轉過身不讓他看。
「……」三太太發現躲不過,趕緊又翻了個身。
三老爺也執著,不出聲的又繞回了來。
夫妻二人在房中如此反覆的置氣是無人知曉的。
而林孝珏這邊,白天到了她也睡覺去了,只周一一個人在廚房裡看火,四口銅鍋還在繼續熬著海鮮和藥材,文火慢燉,香氣撲鼻。
「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吃啊。」周一無聊,忍不住拿起勺子想要舀一口嘗嘗,突然就想起小姐板著臉對她說:「要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周一扔下勺子撓著頭皮,有些焦慮的想著:「小姐這一定不是做吃的,可它到底是什麼東西呢?也太費時費力了。」
過了能有一盞茶的功夫,三太太還在躲著三老爺的臉,於是三老爺的耐性終於被磨沒了。
「別動。」三老爺一把抓住三太太的衣袖,讓她坐起面對著自己。
三太太猝不及防,和三老爺面對面打了個正臉,他俯視著她,她仰視著他,鼻子與鼻子近在咫尺。
三太太好不尷尬,將頭往後仰了仰。
「扇娘。」三老爺注視著欲語還羞的她,心中仿佛有千言萬語,就是不知如何開口。
「扇娘。」就呢喃似得喊著她的名字。
一切仿佛如初見般,可仔細想來已經物是人非,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和另外的女人有了兒女,也人心不與她相見多年。
三太太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她頭一偏,滑掉三老爺扯著她的手,站了起來。
不是親昵的稱呼,三老爺也一下子清醒過來,他剛才在做什麼?這個女人生他的氣就可以多年不理他,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平常的事,她怎麼如此狠心。
「嗯……嘶……對了,我就是來問問你,你煮了什麼怎麼這麼香?」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想到了可以聊天的話題。
三太太輕蔑一笑,淡淡說道。「好吃的。」
三老爺臉面有些掛不住了,手一背,坐著老爺的派頭:「什麼好吃的?這東西這麼香,有鄰居來找,說我們家別是在做什麼毒藥。」
三太太見他故意氣她,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讓他們放心,再好的東西他們也只能問問味兒,想吃也吃不著。」
她的話有些自詡的意味,三老爺就覺得三太太猜透了他的心思。
心裡嘀咕:誰想吃了。
卻忍不住一拱手:「能不能給我嘗嘗?」
「……不能」
「扇娘,我知道這些年你氣我、恨我,這裡我給你賠不是了。」
三太太動動眉梢沒出聲。
三老爺無奈的直起身來:「扇娘你不知道,我大病了一場,夢見你了,夢見你拉著我的手,給我背你寫給我的詩句,你知道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平時想都不敢想,可病中我卻敢想,我告訴自己要好起來,我要見你,哪怕最後一面也好,就這樣,是你讓我活了下來,我心裡念念不忘的終是你……哎,可能你是不信的,我以前……太混蛋了。」他說的情真意切,到最後還自嘲式的感慨一句:「我無功名無才華,你……可惜你了。」
「……」三太太聽他喋喋不休的話竟然有些想笑。
林世淵最討厭麻煩,他將自己埋在雜書閒書中找樂趣,很少與人爭執。你罵他他就走,要麼不聽,反正都是心不在你身上的樣子。
此時卻在跟她道歉……她好像也沒有那麼氣了。
或許是因為他大病過後的大悟,或者是,他們都老了許多。
「不就是想吃好吃的嗎?」三太太莞爾一笑:「為了吃你也真豁的出去臉了。」
「不是……」怎麼是為了吃的呢?明明是為了媳婦好不好,三老爺想爭辯。
三太太一笑道:「這東西能不能吃得上你得問孝珏。」
這一岔開,就把三老爺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傷感情緒岔沒了。
不太走心的重複一聲:「孝珏啊!」仿佛與這個人很相熟。
忽地:「什麼?孝珏?」睜大了眼睛:「孝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