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著痕跡摟住她腰,止住她仰頭的沖勢,「去跟你朋友告別,早點回去,抓緊時間休息。」
季淑華的唇沒碰到,額頭貼上他唇角,冰冰涼涼,是她從未得到的體驗,實在滿心悸動。
她小聲嬌嗔,「二哥好霸道。」
謝琛後退一步,輕推她手臂,「去。」
不容置疑。
班瓊沒眼瞧,岔開手指捂眼,「霸道總裁撒嬌甜妻,小說都沒你倆黏糊。」
謝琛聽而不聞,燈光浮在他面上,眉高目濃,陰影投在眼睫下,一片晦暗。
………………
國人出行一般選擇陸運和空運,水航大多是貨運,客運主要是旅遊業的遊輪。
何文宇給的套票就是這種,黃河,長江,還有京杭運河,豪華幾日游。
起點是鄰省高台湖,終點是南方的一個小鎮。
溫素觀察窗外,突然出聲,「他在船上嗎?」
雪夜行車,王立志不得不降低速度,一時分心,「應該在。」
「應該?」溫素望向後視鏡,「所以你也不確定?」
她上車後一言不發,王立志沒防備,不由懊惱,「何總只告訴我幾句……」
他眼睛瞟向後視鏡,突兀住聲,神色猶疑不安。
溫素預感不妙,扭頭看車尾。
一片紛紛揚揚的白茫茫深處,一個快速接近的亮點。
眨眼功夫,縮近百米。
溫素眯起眼,刺目的白光里,黑色車頭若隱若現。
正中間的水箱格柵銳亮,仿佛巨獸呲著嘴的牙齒。
距離再短,引擎蓋下方隱約一排字母,開頭是個L。
溫素臉一霎慘白。
黑色路虎。
王立志顯然也清楚,腳下猛踩油門,車速比剛才近乎翻倍。
溫素綁著安全帶,被急速甩個趔趄。
橫著下腹的帶子收緊,深勒。
巨大的縮力繃沖皮肉,溫素剎那冷汗迸發,劇烈喘息著,小腹形容不出的悶疼感,漸漸轉為刺疼。
「嗯——」她咬牙死死忍住,蜷縮起腿。
狂風吹雪,路面結冰,車胎沒準備防滑鏈,王立志必須集中精力控制車輛,以防高速之下,雪地翻車。
他滿頭大汗,實在分不出精力,細緻觀察她,喊著問,「溫總,還好嗎?」
溫素手撐在安全帶和小腹中間,緩過一陣抽痛,「專心——開車,不用管我。」
王立志擰眉,他夫人育有兩個孩子,懷孕到生,他一直從旁照料,深切明白孕婦身體的嬌貴。
他瞥倒車鏡,「您坐穩,調整呼吸,保持姿勢,不要亂動,我儘量開平穩。」
他話音剛落,輪胎撞上凍在路面的石塊,車身劇烈顛簸,方向盤不受控大幅度往左偏移,車速太快,緊急制動,或者猛打回方向盤,只會翻車。
王立志拼盡全力挽救,終是抵不過慣性,車輛一頭扎進路邊水渠。
溫素整個人左搖右擺,急劇前傾,上半身狠狠撞上駕駛座椅背,再被安全帶猛烈拽回來。
強烈的眩暈感,疼痛感一瞬齊至,頃刻攀升最高峰,刺激她嘔吐不止,眼前先是黑白不分,有溫熱流淌後,化為一片血紅。
濃重的鐵鏽味在車內蔓延。
溫素魂不附體,觸感卻漸漸清晰。
腿間濕冷黏膩一片,她機械低頭,一片刺目的深紅。
分不清是眼前的血,還是她肚子流出的血。
觸感浪潮般湧現,又褪去,她倏地一陣發懵發黑,喪失知覺。
最後意識,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李先生,那小娘們全身都是血……」
………………
溫素再醒來,天光大亮,眼前一片清晰的雪白。
身體沒有疼痛感,有種抽走骨髓般,疲乏的酸麻。
鼻息間消毒水味熟悉充斥。
她偏頭觀察周身,手腕上帶著紅腕帶,確認醫院無疑,門外有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婚禮開始——帶她——婚紗——輪椅——」
「是。」這個字十分清楚,中年男人的聲音。
溫素全神傾注,門突然從外拉開。
她嚇的一顫,立即閉眼。
中年男人偵查能力很強,腳步聲不輕不重,徐徐接近床頭,玩味十足,「溫小姐,現在有兩個醒法,你自己醒,我動手醒……」
溫素睜開眼,「李璨呢?」
中年男人一滯,想過她繼續強裝,想過問他是誰。
沒想到先發制人,一步全挑明。
有勇氣。
中年男人興味,「李先生不方便現身。」
溫素心頭一動。
中年男人噗嗤笑出聲,「溫小姐想的沒錯,就我一個人。不過我勸你別動歪心思,這裡不是正軌醫院,你喊破天,沒人會來救你,也別想跑,我討厭貓抓老鼠的遊戲,不代表我不會玩。」
溫素抬眼打量他。
男人個頭不高,瘦的皮貼骨,長相平常,卻十分醒目,眼角一道縱長大約三厘米的疤,貫穿眉尾眼角。
一般犯罪分子很忌諱面相有疤,記憶點太清晰,容易暴露,警察一抓一個準。
李璨自己不出面,放心托膽留下他。
溫素一時諸多猜測,手搭在小腹,格外冷靜,「我孩子好嗎?」
又出人意料了。
故意不按常理出牌。
勇氣分人,傻大膽和精明種,中年男人期望前一種,好控制。
期待後一種,好玩。
「溫小姐身體不好,懷的種卻牢固。」中年男人盯著她,奪回主導權,「我叫刀疤,初次見面,先送溫小姐一件禮物。」
溫素十指驟然鬆懈,立即又交疊合攏,護住小腹。
刀疤從床下搬出一個物件,長方形的綠絲絨大盒,當溫素麵,一把掀開。
鮮紅的長袖大擺紗裙,肩背鏤空蕾絲,花紋是纏繞藤蔓,生出鋒銳尖刺。
「溫小姐喜歡嗎?」
溫素謹慎,不吭聲。
「溫小姐的經歷很慘,我這種人都覺得慘。婚紗我挑了三家店,太白太純,不適合溫小姐的慘。」
刀疤拎出裙子,提著肩袖展示。
長裙及地不拖尾,裙擺尾邊刺繡鋪疊的黑色花瓣。
整體款式類似婚紗,沒有婚紗的莊重純潔,風格詭譎。
「這裙子有名,復仇荊棘,比浪漫神聖的白紗,更貼切溫小姐出場。」
溫素心裡有數了,「這裡是京城。」
刀疤將裙子捋順,平放她身側,騰出手鼓掌,「溫小姐名不虛傳,心思縝密。」
刀疤個頭,身材,長相都尋常,給人的感覺卻相反。
每句話末尾眉梢調動,和和氣氣掩藏興奮,詭異的神經質。
溫素最怕這種人。
詭譎怪誕一般偏執瘋狂。
亢奮上頭,警察局都敢炸。
李璨留他,應該就圖他膽大妄為,不詳預感指向清晰,她心臟撲通通打鼓,「李璨希望我穿這條裙子,去攪謝琛和季淑華的婚禮?」
「不是裙子。」刀疤拽她起來,「是婚紗,黑紅色多美。」
溫素不大配合。
刀疤粗魯扯她衣領,「溫小姐還是兩個選擇,你自己穿,還是我替你穿?」
溫素揪緊領口,拼力拂開他。
「溫小姐。」刀疤陰惻惻眯眼。「我們本來不至於到京城冒險,本打算取謝琛的種,送他新婚賀禮便罷。偏偏他絕情心狠,名利地位大於骨肉,李先生喜歡誅心,才有放你一馬——」
「出去。」溫素攥緊拳,打斷他,「我自己換。」
門嘭的甩上,過道的風灌入,錐心刺骨的寒意,滲進古風,穿透她,令她顫抖不止。
情況比她想的壞,又比她預料的好。
好在,雙方博弈預計,都是傷害她腹中孩子。李璨認清謝琛最在乎名利,改換了打算。
壞在,謝季聯姻,又在李家敗亡之際,雙喜並論,規模場面必然宏大赫赫。
李璨硬扯她攪局婚宴,眾目睽睽之下,情婦有了私生子。
一打聯姻的臉,二敗謝琛的名,三壞季家的心。
屆時,謝李兩家受創多深,她這個罪魁禍首,下場多慘。
溫素已經不再想謝琛正直了。
男人都一樣,狠起來,比狼凶,比蛇毒,比鬼絕。
她記恩,求體面,瞻前顧後,妄想給男人留情面。
簡直善良的愚昧,蠢不自知。
倘若她第一次從謝家出來,堅決,堅定地離開,哪有現在如履薄冰,生死一線的噩夢。
……………………
何文宇在昌州醫院見到王立志。
駕駛座安全氣囊彈得的及時,他傷勢不重,一夜休息,已經能坐起身,輕微活動。
「李璨沒動我。」王立志回憶,「當時他帶了兩個人,一個很瘦,眉尾有疤,一個很壯,帶著花色頭巾,直奔后座,帶走溫小姐。」
何文宇一手夾煙,一手搓臉,眼睛血絲密集的猙獰,「有說話嗎?」
王立志胸骨驚裂,喘氣疲重,「就一句,溫小姐全身都是血。」
何文宇猛吸一口,掐滅菸頭,大步離開。
老鬼等他上車,憂心忡忡,「宇哥,您的傷必須處理,不能再等了。」
年初一,萬家團聚的好日子。瀾東老董事長毫無預兆宣布退休,毀諾定親孫子接班。
何文宇跟瀾東早有協議,手下的人大多託庇在瀾東名下。
躲過南方省換屆後幾次大清查。
如今親孫子新官上任三把火,三把火全燒他們身上。
喊著大義滅親的口號,自檢自舉,賣他們,以換政策支持。
好在何文宇從來謹慎,擺在明處的大多嘍囉,情勢並不危及。
未曾想,唐姓勾結上瀾東幾個廢物公子,拿名單換富貴權勢,意圖繞過何文宇,踩著同道的鮮血洗白。
「您這一刀,不能白受,唐姓必須血債血償。」老鬼痛心切齒,「還有他們背後的人,別讓我查出來是誰。」
「不用查。」何文宇掀開外套,腹部密密匝匝纏著紗布,左腰側再次浸透。
他解開紗布扣,一圈圈揭開,最後一層結了痂,與傷口長在一起。
何文宇面不改色,一把扯開,人魚線處洞狀的刀疤,黑紫色皮肉翻卷,汩汩往外冒血。
「我知道是誰。」
老鬼探身給他打下手,遞酒精,鑷子,棉花,最後重新纏上紗布。
「是誰?」他聲音深惡痛恨。
「謝琛。」何文宇氣息紊亂,冷汗一股股浸透黑髮,「小唐潛伏,瞞得住季淑華,騙不住謝琛,他這是替季淑華警告我。」
「我草他祖宗。」老鬼瞋目裂眥,破口大罵,「他還是人嗎?溫小姐受季淑華多少罪,懷著孩子他都狠得心去算計,季淑華油皮沒爛,他心疼的沒邊了,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呸——」
「現在罵什麼都晚了。」何文宇靠在椅背,忍下劇痛,「去京城,王立志提到李璨一個手下,瘦子,眉尾帶疤,我只想到一個人。」
「瘋疤子?」老鬼大驚失色,「他不是在南面邊境混嗎?怎麼會跟李璨一個京二代搞一起。」
「先去京城。」何文宇喘口氣,聲音前所未有的凜冽強橫,「瘋疤子不見人命不撤手,李璨下大功夫請他,必定要鬧大動靜,素素很危險。」
………………
溫素成長至今,見過很多次婚禮,盛大的,溫馨的,賓客雲集的。
加起來,抵不過這一場。
不似普通人包酒店,包場地,謝氏在京郊產業眾多,有一座不對外開放的莊園。
建築風格取中西之長,有西式的奢華,帶中式的端莊。
禮堂隆重,聖潔,胡桃木色的中式布局,紅玫瑰成海,白玫瑰鋪路,挑高五米的大廳,懸掛水晶燈,一層層環繞,怒放玫瑰的模樣。
堂皇,華貴。
刀疤帶她混進來的早,賓客剛入場,交響團隊隱在台側,曲風浪漫,溫馨。
人頭攢動,樂曲聲音更大,刀疤拎著她從後台爬上禮架,匍匐在禮台背景架上。
紅玫瑰一朵朵攢簇的密集結實,穩穩承托兩人重量。
香味馥郁濃厚,熏進鼻腔,溫素控制不住乾嘔。
刀疤莫名激憤,「你最好憋住,弄髒裙子,影響出場,我現在就讓你永遠吐不出來。」
「你是故意的。」溫素突然想到什麼,「選紅裙子是故意的,方便隱蔽對嗎?」
「確實有這方面的考慮。」刀疤拉開皮夾克,內袋鼓囊囊的,他伸手翻找幾息,取出一捆透明魚線。
「待會很疼。」刀疤反剪她雙臂,「老規矩,兩個選擇,我幫你閉嘴,你自己忍住。」
「我選二。」溫素戰慄的厲害,聲音刺耳的哆嗦。
刀疤拆開魚線,結結實實捆她雙手,直到手指發白,手腕勒出血痕。
他好笑,「之前不是很沉得住氣,現在忍不住害怕了?」
溫素牙齒打顫,磕磕碰碰的不成聲,「你們沒打算讓我活,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