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消失,幾個身影輕手輕腳逼近床尾。
溫素翻了個身,渾然不覺。
轉即,她一激靈清醒,仿佛看見床尾有人影。
她渾身僵直,屏住呼吸,凝神細聽。
輕微不可穩的呼吸聲,是真的有人。
她本能攥緊被子,呼吸聲混著腳步聲,一步步逼近。
左右都有,不止一個。
溫素心整個涼透,知道來者不善,沒想到人數眾多,她細胳膊細腿,來這麼多人對付她,顯然不打算給她反抗的餘地,力求萬無一失。
腳步聲停在床頭,她翻身一把掀開被子,蒙住來人,趁他不備,朝門口方向跑。
剩餘壯漢早有防備,一把逮住她,溫素重新狠狠跌回床上,摔得她頭暈眼花。
下一秒,寒光閃過。
一個光頭抓著刀,掐住她脖子。
溫素魂不附體,拼盡全力掙扎。「誰雇你來的,我可以給你雙倍。」
光頭獰笑著,全不理會。
刀尖划過她脖頸,冰冷的寒氣直達靈魂。
溫素止不住戰慄,光頭十分乾脆,手起刀落。
刀尖破風而來,她毫無躲閃的機會,眼睜睜無限放大。
噗嗤一聲,刺進血肉,溫素呆住,她沒有痛感。
眼前是看不透的黑影,朦朧一花便消失。
耳畔接連不斷響起碰撞打鬥聲,她猝然回神,倉促起身。
門開著,室內只有走廊黯淡的黃光,照亮玄關,照不進更深處,一片灰暗的影子激烈纏鬥。
她哆嗦不止,維持僅有的理智,優先呼叫保安,再報警。
她摸到床頭座機,驚到幾個壯碩影子,如狼似虎扭身撲向她。
溫素嚇得後退,顫聲報出房號,催促保安快來。
拖住兇徒的黑影,身手十分敏捷,防守進攻得心應手。兇徒一時奈何不了他,有粗獷的聲音指揮,「右臂。」
溫素一怔,才反應過來那一刀扎在什麼地方。
幾個黑影集中攻擊那人右臂,悶聲不斷,分不清是重創的是兇徒,還是救她的人。
溫素急中生智,抄起床頭檯燈,往壯碩的黑影頭上丟。
她準頭不錯,黑影不備,重擊之下,圍攻的勢頭暫緩。
那人眼疾手快,迅速反制,接連肘擊干倒兩個。
剩餘黑影氣急敗壞,發狠再次合圍上去。
溫素手邊全是枕頭,被子一類的軟物,丟過去只起到遮擋視線的作用,可聊勝於無。
她泄力之前,門口衝進一大隊帶盾,拎著電擊棒的保安。
有保安開了燈,房間霎時通明。
溫素視線里全是飛濺的血,牆上,床尾,沙發,血跡淋漓。
像流進一個人全身的鮮血。
溫素腿一軟,癱坐在地。
保安成人牆分隔兇徒,簇擁一個男人出來。
男人身上黑襯衣劃破三道大口,兩道在胸,一道在腰腹,鮮血洇濕一整片,傷口翻卷出鮮紅的肉。
氣息急促,卻越來越弱。
腳下踉蹌幾步,一頭栽倒。
溫素手腳比腦子更快,衝過去撐住他,「謝琛。」
她捧他臉,男人臉唇毫無血色,眼中亮光矇昧,滿身濃重血腥味,壓蓋住酒氣。
血葫蘆破洞似的。
溫素抱住他。
「你——」她想說撐住,嗓子偏偏堵住。
好半晌,身邊兇徒被制止,保安來來去去,有人推她,喊她,世界仿佛隔開一層,她發不了聲,動不了。
抱著懷裡的男人,感受他灼燙的溫度在冷卻,眼睫眨動的速度越來越慢。
她在窒息的絕望中,衝破嗓子,尖銳嘶鳴,「救他,先救他。」
「別怕。」她感覺快要失去活力的男人安撫她,抬手撫她頭髮,摸她臉,帶有笑意,「一點小傷,素素很聰明,做得很正確,很勇敢。」
她嚎啕大哭。
醫生抬他上擔架,護士攙扶起她。
男人極力保持清醒,喚她,「管平馬上過來,聽話。」
「我陪你。」溫素緊緊抓他手,「我上救護車,我也去醫院。」
醫護抬擔架衝刺,溫素從未跑得這麼快。
顧不上胸腔炸裂的刺痛,每一次喘息嗓子如同針滾,眼前全是他慘白的臉,沾了滿身的血。
腦海放著一幀一幀他硬朗健碩的模樣,或笑,或嚴肅,回酒店之前,還帶著酒意吻她,吻得狂浪,兇猛,臂膀快要勒碎揉碎她,十分有力量,勇武又健康。
手術室亮起紅燈,鮮艷艷地刺眼。
管平火急火燎趕來,溫素直挺挺杵在手術室門口,眼淚流到乾涸。
他來不及安撫,警察後腳抵達。
為首領隊是張瀟部下,到樓下已經清楚事件經過,見管平先問詢謝琛情況,後匯報,「六個歹徒,全部帶傷,兩個暈倒的情況好些,剩餘四個,一個後腦重擊傷,腦震盪,三個不同程度貫穿傷,不危及生命,走正當防衛流程即可。」
管平心中有數了,以謝琛的身手,六個持械兇徒,空手奪白刃,不在話下。
可他醉酒,下手難免受影響。
搏擊不了,只能搶奪兵刃,好在有理智,沒出人命。
他鬆口氣,送走領隊後,安慰溫素,「謝總在部隊,曾單獨挑戰一隊兵尖子。」
溫素木訥望他。
「他赤手空拳地贏了,贏得很漂亮。以前叢林戰,販毒團伙圍剿他,槍帶刺刀,耗了半個月,沒傷到他要害。」
溫素眼神活泛一些。
「那六個兇徒再狠,比不上窮凶極惡的僱傭兵,謝總的身手在那,會避開要緊的地方。」
溫素哽咽不成聲,「可他,可他喝酒了。」
管平從懷裡掏紙巾給她,「就是喝酒了才如此,要是沒醉,六個人而已,近不了他的身。」
溫素擦眼淚,一張張紙用完,也擦不干,「他怎麼會回來?」
管平掏公文包,又找出紙,「謝總不放心您,準備在您隔壁開一間房。」
溫素五臟肺腑擰攪,揪成一片片粉碎,血液奔騰不休,直衝上頭,再跌回腳底。
眼前朦朧成雪花點,手術室紅色警示燈是唯一亮色。
眨眼的功夫,熄滅變灰。
她一口氣上不下,正要喊問。
醫護人員推著謝琛出來,轉普通病房。
一路跟管平交代,「沒傷到內臟,胸口兩處傷口淺,腰腹深,傷到腹橫筋膜,好在沒劃破腹腔,出血量在可控範圍內。最嚴重的是右臂,貫穿傷,擦過骨頭,輕微骨裂,手臂要重點關注,一個星期內不建議動作。」
麻藥兩個小時過效,謝琛甦醒過來。
見了她一面,沒說幾句話。
輸液瓶里有止痛消炎和安神鎮靜的藥物,他又睡過去。
溫素一直守著他。
直到天亮,他自然醒過來。
醫院裡情況不明,季淑華簡直坐立難安。
聽說六個人,一個沒跑。
其中光頭跟她接頭聯絡,一旦供出她,季家不會護她,謝家不會放過她。
季淑華心急如焚,接二連三撥打電話。
一分鐘,兩分鐘……
好在第十三個電話,對方總算接了,「我明白你的急迫,放心,不會有人把你供出來,只要你能把跟我的人見面監控掃清,就不會暴露。」
季淑華長舒口氣。
對面噗嗤笑,「至於嗎?往後刺激還多著呢。」
「什麼?」季淑華大驚失色,「你們不准罷手?」
「你瘋了吧?」對面叱責她,「開弓沒有回頭箭,不達目的不罷休,你到底想不想報仇雪恨。」
季淑華咬牙,聽得懂話中暗含的警告。
開弓沒有回頭箭,握著她出賣謝琛的把柄,沒她後退的可能。
不達目的不罷休,謝琛不死,這伙兒散不了。
報仇雪恨,提醒她記得恥辱。
威逼利誘的把戲,她看的分明,也得吃下。
「下一步怎麼辦?」
對面才有笑意,「京城是不行了,等昌州吧。」
…………………
隔日,謝琛能起身後,強硬辦理了出院。
管平勸不動。
溫素借餐廳爐灶煲粥的功夫,再上來,醫院保潔阿姨已經收拾衛生。
謝琛坐在外間沙發。
他換下病服,穿了棉質休閒襯衫,右臂袖子卷到肘彎,露出小臂厚厚的紗布,全神貫注對著電腦。
吸頂壁燈射下的光線,映照他面色仍舊缺少血色的蒼白。
溫素放下粥,「有急事嗎?」
謝琛分神掀眼皮,瞧她一眼,「不贊同我出院?」
醫院這兩日,可能是藥物作用,他每天睡眠超過十六個小時,眼中血絲淡去,疲累的滄桑感消失。
精神頭緩過來,正襟危坐,熟悉的嚴肅感,十足有威儀。
她揭開餐盒蓋子,「醫生讓你至少休息一個星期。」
謝琛露出點笑意,她勸的委婉,掩不住關心。
下一秒紅棗香味充斥房間,男人難得凝滯,盯著餐盒裡軟爛的棗,面露難色,隱隱有抗拒之意。
溫素假裝看不懂。「喝吧,我涼過了。」
謝琛欲言又止,他不愛甜膩,紅棗味沖膩人,她以前從不多放,這兩天不管甜粥鹹湯,紅棗的數量能齁死。
他明白放紅棗是為補血,驚喜她的關心,受用她好意,可一天三頓不離紅棗,他補到見棗發麻。
「不好吃?」溫素作勢蓋餐盒。
男人攔了,放下電腦,端起餐盒。
他用餐速度快,粥卻喝的慢。
溫素不催他,視線不經意掃過電腦。
滿屏的經濟術語,間隙顯出三和兩字,溫素下意識目光投注,發現是三和資產評估報告,接近屏幕底部,有投資預算,初期三十一億。
溫素知道三和爛船難以挽救,沒想到情況比她設想嚴重得多,初期投資就幾十億,後期除了資金,再加上人力物力,簡直是精衛填海,無底洞一般。
就算轉移國外的資金被追回,頂多能平股東,銀行的帳,想繼續發展,沒有一絲可能。
她心中生嘆,真如男人比喻,股份形同廢紙。
而外流資金追回後,她頂多分到幾億,全用來還謝琛面子人情,只怕還不夠。
「準備一下,我們今天回昌州。」謝琛總算咽下最後一口粥,「很幸運,周皋才回去一天,就有發現。」
他語氣意味深長,溫素完全沒發覺。
全心全意在話中含義上,「什麼發現?」
她頓一下,抿唇,「你也要去?」
她驚詫至極,眼睛瞪得溜圓。
謝琛被她瞪笑。
聽到重磅消息,還能記得他前一句,不止關心,還有關注。
這一刻,口中猶存的甜膩味,也不是很膩。
他笑意愈發濃,「安排走訪的時候,有一個中年男人認出刀疤,周皋目前在追查。」
溫素心口嘭嘭嘭亂跳,巨大的驚喜衝擊她,在腦海炸成煙花。
她其實很悲觀。
年頭太久,拆遷,人口四散,每一樣都在擺明告訴她,別想了,比刀疤失心瘋承認罪行,還渺茫。
「我去訂票。」她「蹭」地起身,語無倫次,「我馬上去。」
謝琛攔住她,「不用訂票,有專車送我們。」
他提到我們,溫素理智稍稍回籠,視線落在他右臂紗布上,「你不用去昌州,醫生交代,你胳膊一個星期不能動,安心修養。」
她話帶著顫音,剛才激盪情緒還未壓住。
喜極而泣的姿態,眼睛汪汪瑩潤,眼皮紅,眼尾紅,鼻頭也紅,襯著稠白的皮膚,靈動的嬌艷。
好像枝頭正盛的海棠花,風一吹,飄飄搖搖落下來,叫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捧。
謝琛抬手,握住她,「溫素。」
溫素未醒神,一時沒有甩開,下意識滿含笑意望他。
謝琛心一軟,仿佛陽光普照,曬化的冰,軟成水,化進四肢,酥酥麻麻通了電。
還未見過她如此喜意絨絨的模樣。
仿佛整個溫吞安靜的人,迸發熱烈,一團不燙的火,燒不滅他心,只會助長他,更夢寐魂求。
「我在京城修養,昌州鞭長莫及,難免人員鬆懈,拖慢進度。班老爺子答應出的力,還沒有落到實處。」
溫素知道他說的有道理,換旁的理由,找不理由也會拒絕。
唯獨這個,她遲疑,「你的傷,經得起路途顛簸嗎?」
謝琛撐開她手指,十指相扣,「你不照顧我?」
手指間夾緊的力道,手心灼燙的溫度,觸感太強烈了。
溫素驚怔回神,抽手拒絕,卻說不出口。
她不能既要還要。
要他的幫助,還要保持距離。
這太狼心狗肺了。
可有些東西橫亘在那,她跨不過去,不願意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