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蕭楚昀那雙深情繾綣的眸子,沈南枝面露遲疑道:「可是你的身體……」
旁的倒沒什麼,她怕蕭楚昀的身體吃不消。
好奇心再重,那底下的秘密再要緊,都沒有他身體更重要。
聞言,蕭楚昀嘴角的笑意都加深了幾分。
他含笑看著沈南枝:「無妨。」
說著,他從身上的掛著的香囊里取出了一粒藥丸子。
隨著他的動作,沈南枝才注意到他腰間繫著的那個香囊看著有些眼熟。
沈南枝再定睛一瞧,那可不就是自己繡的那個麼!
還是之前她被阿娘壓著練習繡活兒的時候,她心血來潮給蕭楚昀繡的。
只不過,那會兒蕭楚昀要去禹州,走得急,沈南枝沒趕上繡完送他,只將一個繡好的梅花帕子給了他,後來她回去將那剩下的針腳補齊之後,就一直放在梳妝檯旁邊的篦籮里。
雖然原本就是給蕭楚昀繡的,但繡成之後,沈南枝左看右看,都無法說服自己那雙隱隱作痛的眼睛。
所以哪怕上次他回來,兩人再次重逢,沈南枝都沒記起這一茬兒。
不曾想,蕭楚昀什麼時候竟主動拿了去,而且還不嫌丑,堂而皇之地掛在了腰際。
一眼看到那上面蹩腳的針法,還有那繡得跟禿了毛的小雞崽子似的仙鶴,沈南枝的眼皮子都跟著跳了跳。
「王……王爺……這……這東西怎麼在你這裡?」
沈南枝簡直沒眼看。
蕭楚昀很自然地將那粒藥丸子服下,從容道:「陸翩翩說,這是沈姑娘繡給我的,這次離開之前,你身體不適,我怕驚擾到你才不辭而別,順便拿了這個當做念想。」
說完,蕭楚昀好看的眉眼微蹙,「難道沈姑娘不是送給我的?」
那自然不是,除了蕭楚昀,沈南枝怎麼可能給其他外男送香囊。
只是……
一想到芝蘭玉樹的蕭楚昀,腰際卻掛著這麼丑的一個香囊,而且,非但沒有半點兒想遮掩的意思,甚至還故意露出來給人看,沈南枝就覺得臊得慌。
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出自誰的手。
沈南枝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將那香囊要回來,並解釋道:「之前繡得太醜了,實在有礙觀瞻,等我回頭再給王爺好好繡一隻。」
早知道蕭楚昀會別在腰間,沈南枝說什麼也要好好練練。
然而,沈南枝的手才探到了半路上,還沒等碰到那香囊的一角,卻見蕭楚昀連忙抬手護住,並十分寶貝道:「這個就很好,不用再折騰自己了。」
說著,他的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掃過了沈南枝的指尖。
沈南枝瞬間想起當初被繡花針支配的恐懼,想到那針尖兒扎在指尖上的疼,就好像瞬間又在指尖暈染開來似的。
沈南枝打了個激靈,瞬間放棄了苦練繡工,再繡一個香囊的打算。
罷了……丑……就丑點兒吧。
而且,蕭楚昀都不怕丟人,她怕什麼,何苦給自己再上一遍酷刑。
沈南枝終於想通。
蕭楚昀已經收拾好了,他拉著沈南枝的手起身道:「走吧,咱們抓緊時間。」
沈南枝估摸著,他剛剛服下的是一粒能暫時壓制他體內寒毒,調整內息的藥丸子,就這會兒功夫,他身上散發的冷意已經沒有那麼明顯了。
只是……
陸翩翩說過,這一類的藥只能短時間壓制,而且藥效越好,壓制的時間越長,等藥效過後,被反噬所承受的痛楚也會越深。
明明是這麼要緊的事情,蕭楚昀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甚至都沒跟她提一句,怕她擔心。
沈南枝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回握住了他的指尖。
蕭楚昀笑了笑,在叫來了外面候著的小雲子,簡單吩咐了幾句之後,蕭楚昀便帶著沈南枝從朝華宮的後殿翻窗而出,一路飛檐走壁,抄近路,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來到了玉泉宮外。
日頭已經偏西,很快要到了宮門落鎖的時間。
不過今日無論是宮裡還是宮外,都發生了太多事情,只怕這會兒順慶帝還在御書房那邊召見朝臣,並無宵禁。
而且,蕭楚昀是奉命前往朝華宮,他腿腳不便,就算是多留一會兒,誤了出宮的時辰,也在情理之中,不會有人懷疑什麼。
帶著蕭楚昀再一次站在玉泉宮從偏門翻進來的院子,看著裡面雜草叢生的光景,沈南枝抬手指了指牆角下被雜草掩蓋不甚起眼的一條小路。
還沒到晚膳時間,應該正面碰不到那個叫喜子的太監,但謹慎起見,沈南枝也儘可能地不發出聲音,用手勢同蕭楚昀交流。
沈南枝站在牆根下,仔細觀察了一下那條小路,昨晚又下過一場雨,跟她之前來時一樣。
可不同的是,這一次這條小路上並沒有留下腳印。
遠的不說,至少今天,喜子並未來過。
從這裡到廊檐下還有一段距離,中途不藉助外力,即使沈南枝也很難提著一口氣直接掠過去,若中途卸了力氣,不管是踩在院子裡還是蹬在牆上借一下力,勢必要留下痕跡。
就怕被喜子發現端倪,沈南枝看得出來,那人也是個心細如髮的。
沈南枝上一次來,是因為喜子已經留下了腳印,她小心翼翼地踩在喜子留下的痕跡上,就可以掩蓋自己的行蹤。
可眼下,被雨水浸泡過的小路看起來濕滑無比,什麼痕跡都沒有。
以蕭楚昀的輕功配合內力,掠過去輕鬆有餘,沈南枝不想拖他後腿,她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屏住呼吸,拼盡全力一鼓作氣地躍過去,誰料她腰際突然一沉。
原本跟在她身後的蕭楚昀一把攬住了她的腰肢,將她帶進了懷裡,沈南枝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蕭楚昀已經攬著她拔高而起,呼吸間就穩穩地落在了廊檐下厚厚的蒲草腳跟兒下。
整個過程,蕭楚昀輕鬆得甚至可以用閒庭信步來形容。
沈南枝一直知道他很強,在武道一途是萬中無一的天才,即使她從不敢小瞧了蕭楚昀,但事實上,每一次蕭楚昀都能刷新她的看法,讓她覺得自己又一次低估了他的實力。
沈南枝並不是個妄自菲薄的人。
在遇到蕭楚昀之前,她也一直都被人視作天賦好,可是這天賦在蕭楚昀面前,好像差得不止一星半點兒。
沈南枝難得的有些受挫。
可下一瞬,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剛剛站穩的蕭楚昀突然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家王妃也很厲害,只不過讓王妃關注的人和事情都太多,不似我兒時那般,除了修煉別無選擇。」
沈南枝並未關注到尚未大婚,他一口一個王妃倒是叫得無比順口,也沒留意到他說這句話裡帶著些許吃味的酸意,只側重聽到看最後一句……他兒時那般……
蕭楚昀曾經跟她說過,他的兒時是那暗無天日的密室,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喝醉了酒闖進來對他進行毒打的父王……
正常孩子的童年他不曾有,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自己摸索著修煉。
小小的手腳被玄鐵打造的帘子磨得鮮血淋漓,再加上沒有師父引導,他也沒能像武道初學者那樣摸著門道,這個中辛酸磨礪,只有他自己清楚。
沈南枝之前就在想,為何蕭楚昀這一身內力渾厚,尤其那隨手間拋出的石子兒,卻比巨弩重箭射出的威力還大,在聽過他那一段經歷之後,沈南枝心中有了答案。
被困在暗無天日的密室,他的行動受限,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牆根上他徒手刨出來的碎石子兒、碎土塊兒投擲,鍛鍊。
這既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熬過無邊黑暗和孤寂的唯一的消遣。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沈南枝還在因為往冒著鼻涕泡的謝長淵碗裡放了毛毛蟲而被外祖父罰站,蕭楚昀卻已經有了遠超常人的專注和偏執。
是的,偏執。
上一世能為沈南枝做到那一步,不是偏執是什麼?
雖然蕭祈安和蕭時華那兩兄弟同樣是偏執,但跟他們不同的是,蕭楚昀從始至終都未曾做出傷害她的事,甚至處處以她為先。
讓沈南枝慶幸的也是他將這份獨一份的偏執和眷戀給了她,而她亦對他動了心。
念及此,沈南枝主動伸出手去,牽起了蕭楚昀的手,對上他那雙星眸,沈南枝用嘴型無聲道:「餘生有我。」
見狀,蕭楚昀眸中的星光都似是亮了幾分。
他寬大的掌心包裹住沈南枝的手,認真地點了點頭。
沈南枝笑了笑,這才鬆開了他的手,給他比了個小心跟著她的手勢。
得到了蕭楚昀的回應之後,沈南枝腳尖一點,施展了輕功掠上了屋檐,然後一路順著屋檐到了正殿,再一個倒掛金鉤,翻身輕鬆就跳了下去,並一把拽住了大殿門框,然後借力推門將身體盪了進去,沈南枝的雙腳這才終於落到了殿門口的蒲團上。
蒲團上已經有不少泥污,再加上時間長了,早已經髒兮兮地看不出本來的樣子,倒也無需遮掩,而且這一路,除開屋檐底下那茂盛的蒲草根兒下被他們踩了一腳,其他地方他們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甚至就連那蒲草根底下的印痕都被蕭楚昀在離開之前遮掩好了。
沈南枝先站穩,等蕭楚昀也跟了進來,她才抬手關上了殿門。
確定這周圍沒有半點兒異動之後,沈南枝才抬手指了指頭頂上的房梁,並將上一次在頂上看見的,聽到的跟蕭楚昀小聲的描述了一番。
說到最後,沈南枝眉頭緊鎖:「我當時一個人,又不知道這底下到底藏著什麼秘密,所以不敢輕舉妄動,甚至就連那喜子是如何打開機關的都沒看清,但我可以確定,當時他的腳並未離開這蒲團。」
她那會兒都沒有聽到喜子腳步挪動的聲音。
所以,機關一定就在他們身邊。
在沈南枝看來,機關術是這世上比帳房先生年底盤點的帳冊更複雜更讓人頭疼的存在。
她對這個沒有半點兒興趣。
但蕭楚昀不一樣,他似乎精通此道。
之前在溫泉山莊遇到的那險些將沈南枝困死的七星殺陣,還是蕭楚昀少年時期就創造出來的,只是那陣圖後來被太后的人拿去做了些許更改,用在了溫泉山莊。
他雖從未提及,但沈南枝估摸著,應該也是在他頂替了原本的蕭楚昀進宮之後,冷宮雖比起暗無天日的密室來好了不少,但依然清冷寂寥,他便是那時候跟著麾下的那名精通機關術的能人學的。
「好,我看看。」
蕭楚昀仔細觀察起了周圍的一切。
最後目光落在了他們腳下的蒲團上。
為防意外,他拉著沈南枝退到了一邊,這才用腳踢開了蒲團。
底下是平整的青玉磚,除了乾乾淨淨以外,跟這屋子裡的其他落滿灰塵的地磚一模一樣,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可它上面蓋著蒲團,就算沒有灰塵,也沒有什麼不合理的。
作為機關術門外漢的沈南枝尚未看出端倪,就見蕭楚昀蹲下身子,抬手在那青玉磚上敲了敲。
咚咚咚。
實心的。
可那日沈南枝分明看到蒲團前面的地面往下凹陷露出了一條向下延伸的石階通道。
若隔壁是空的,這一塊也會受到影響,敲起來的聲音也會不一樣。
她正要開口,卻見蕭楚昀突然轉頭看向他們身後的門檻。
他的身子半蹲著,一手按向門檻,一手如之前那般,似乎是下意識的將沈南枝護在身後。
越是精密複雜的機關,越有可能設下殺招陷阱。
沈南枝也沒看清楚蕭楚昀落在門檻上的手指是如何撥弄的,只聽咔嚓一聲悶響,他們面前的青石板地面突然轟隆隆向兩邊褪去,跟那日沈南枝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樣。
密道被成功打開了!
原本執意要過來瞧瞧,一開始並沒有將這條密道放在眼裡的蕭楚昀看到那自上而下延伸,一眼看不到底的漆黑密道,蕭楚昀也不由得正色道:「我下去看看,你在外面等著我。」
然而都走到這裡了,沈南枝哪裡放心他一個人冒險,如果底下真的藏著什麼洪水猛獸,或者誤觸了什麼生死一線的機關,多一個人多一份助力。
她雖然輕功和內力不如他,但蕭楚昀是什麼人,是大齊的戰神,但凡換一個參照物,以現在沈南枝的身手,就算遇到危險,她想逃也極少人能留得住她。
還有最關鍵的是,她不想再體會那種焚心似的等待了。
所以沈南枝搖了搖頭,毫不遲疑道:「我跟你一起,殿外這一路過來我都灑了追蹤香,如果我們遲遲沒有出來,我們的人也會追蹤過來,而且,這裡面總不可能藏著比溫泉山莊更荒唐驚人的秘密吧?」
見她堅持,蕭楚昀站起身來,溫柔地牽起了她的手,並低聲笑道:「那好,咱們就一起去看看。」
說完,約莫怕沈南枝緊張,他又補充了一句:「別怕,這機關應該沒什麼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