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初夏,沛州郊區木材廠牆外廢棄的小屋裡,十二歲的沈二海臉色蒼白地躺著,頭上一圈髒兮兮染著血跡的布條,睡夢中不安地囈語著。
「糖糖……糖糖……糖糖!」他忽然驚叫一聲猛地睜開眼睛,目光呆滯地看了好半天破舊的房頂,才慢慢恢復神智。
「糖糖……」已經知道剛才是個夢了,二海還是戀戀不捨地念了一聲。
他已經五年五個月又十天沒見過糖糖了。
自從那次她生氣把沈荷花揍了一頓就再沒回來。
他的身體很快好了,在家裡等了她好久好久,直到不得不接受現實,糖糖不會如往常一樣忽然出現了,才跟周德忠來到沛州的木匠鋪當了學徒。
他堅信,他帶著血玉,糖糖早晚是會回來找他的。
小傢伙貪玩兒,一時想不起他來也可能,他等她就是了。
但他不能什麼都不做就一直等,不能等她來找他的時候再讓她照顧他。
這次她再回來,他要給她好多好多好吃的,帶她去玩兒,哄她高興,讓她喜歡上跟他在一起的日子。
他再也不會讓她忘了他。
所以他六歲進木匠鋪,從撿木頭收刨花的小童工開始做,五年的時間已經成為徒弟里年齡最小技術最好的徒弟了。
前些天周德忠跟東家商量,已經打算讓他上手給客人做簡單的家具了。
他終於要熬出頭了。
可惜命運弄人,他剛看到獨立的希望,就受了重傷。
跟客人來木材廠挑木料的時候周德忠貪心,想多挑一根剩下了好給大兒子家做兩張木凳子,躲著工頭自己去拿木料,不小心造成了木料堆塌方。
他看木料塌方不喊大家,自己先跑了。在旁邊挑木料的二海和一名工友都受了重傷。
那名工友扒出來沒到一天就斷氣了,二海雖然沒馬上有性命之憂,但頭上卻受了重傷。
塌方時只有周家父子和那名工友在場,工友昏迷去世,二海也頭暈噁心昏睡幾天,事故的責任無法判定,周德忠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那名去世的工友身上。
東家為了不賠錢,也順水推舟接受了這個事實。
等二海稍微恢復一點神志,這件事已經算是塵埃落定了。
那名工友的家屬沒得到一文錢賠償,還被周德忠訛詐了一塊大洋,要不是他們家還有幾名壯年兄弟子侄,周德忠甚至打起了要賣了人家閨女訛錢的主意。
二海的傷很重,老闆也給了幾塊大洋,讓周德忠帶他去看大夫。
周德忠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不但不帶二海去看大夫,還故意不管他讓他傷口發炎,等他病重就把他抬到木材廠要人家賠命。
木材廠的人不肯賠償,他就把病重的二海扔在這裡不管了。揚言要是二海有個三長兩短就去告官。
木材廠的人也不是善茬,根本不給他訛詐的機會,把五分是病五分是被周德忠故意折騰壞的二海扔到了這個廢棄的小屋子裡。
這裡在木材廠的牆外,外人認為是木材廠的產業,實際上是市里修市政設施時臨時搭建的倉庫,地方偏僻忘了拆除而已。
二海死在這裡警察不找周德忠麻煩就算他走運了!
病重的二海就這樣被所有人拋棄了。
最後還是一起做工的一位老師傅實在看不過眼,給他一塊土大煙(收割來的原始鴉片,沒經過提煉的黑色膏體)止疼。
其實也是想讓他死得不那麼痛苦而已。
周德忠一向不講道理,別人沾染多了怕被訛上,能幫他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二海沒動那塊土大煙,那不是什麼好東西,對他的病一點幫助都沒有,還可能讓人上癮。
他非常愛惜自己的身體,更不想死,他還沒等來糖糖呢!
小木屋外的老槐樹枝繁葉茂,樹上有小鳥輕快地唱著歌,二海忍著劇烈的頭痛和噁心,緊緊攥住胸前的血玉,滿心被濃濃的遺憾沾滿。
糖糖現在該長大一些了吧?她是不是完全忘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如果有一天她回來,他已經死去,血玉流落到別人手裡,她會不會如對他一樣對別人?
會對別人那樣甜甜地笑嗎?會把小腦袋扎到別人懷裡酣睡嗎?會像維護他一樣豎起小眉毛打架嗎?
強烈的不甘讓他的頭一陣陣眩暈起來,在又一次昏迷前,他死死攥住血玉,用盡全力嘶啞地喊了一聲「糖糖」。
他又夢到糖糖了,非常真實,甚至還聞到了她身上特有的甜絲絲的味道。
夢裡糖糖來到這間小破屋,圍著他的破木床轉了一圈,還湊近他仔細觀察了一番。
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甜美輕柔的呼吸,還是跟以前一樣,帶著一股她最愛吃的橘子軟糖的味道。
也如以前一樣,一來就直奔血玉,拿開他的手摩挲了好半天血玉,才戀戀不捨地放下。
二海讓自己安安靜靜地躺著,怕動一動嚇跑她,嘴角卻帶著笑意。
糖糖看著任性,其實是個特別有教養的小娃娃,她那麼喜歡血玉,他又事事順著她寵著她,她卻從未想過要把血玉據為己有。
她在家裡也肯定受寵,跟他在一起卻從未表現出過跋扈,想讓他做什麼會想方設法賄賂他,也知道交換玩具跟他玩兒,其實糖糖是個特別慷慨講義氣的小姑娘。
就像現在,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她戀戀不捨地摸完血玉也沒想過拿走,甚至離開的時候還不忘給他蓋上被子。
感受到糖糖要離開了,二海趕緊睜開眼睛,他幾天未進水米又實在病得嚴重,沒來得及及時睜開眼睛,等看過去的時候糖糖已經轉身了。
二海卻一下愣住,那不是糖糖!
是個窈窕纖細有著一頭烏黑柔順長發的女孩子,看背影應該十四五歲的樣子,穿著一套寬鬆柔軟的條紋棉布衣褲,慢悠悠地在屋子裡看了看,忽然就消失了!
「糖糖!」二海驚聲叫了出來,她不是糖糖,卻有著跟糖糖一樣的氣息,她肯定知道糖糖的事!
這一叫讓二海徹底清醒過來,看著空蕩蕩的屋子,他滾燙的頭腦一片混亂,根本分不清剛剛那是個夢還是真實。
病重沒有時間概念,二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在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時候看到那個女孩兒了,還是穿著那套條紋衣服,還是來摸他的血玉,他努力睜開一點眼睛,眼前慢慢清晰,終於看到了她的樣子。
糖糖!
看清女孩的臉,第一眼二海就認定,這是糖糖!
沒有小包子一樣的肉嘟嘟的小臉兒,沒有深褐色的小捲毛,可這就是糖糖!
眼睛還如小時候一樣清澈漂亮,圓潤俏皮的小鼻頭,嘴角上翹的甜美弧度,還有她呼吸間那股甜蜜的味道,這就是糖糖!
最重要的是感覺,他的感覺百分百肯定,這就是糖糖!
他不知道糖糖為什麼會一下長成一個十四五歲的大姑娘,可無論她長到多大,他永遠不會認錯。
二海貪婪地看著她,糖糖長大了可真好看啊!
戲文里好多好多說女人好看的詞,可看到長大的糖糖,二海忽然覺得那些詞都配不上來形容她,她就是糖糖啊,糖糖這兩個字就是形容好看最好的詞了!
二海想叫她,想問她好多好多問題,想跟她說他有多想她,想讓她多留一會兒,可是夢魘一樣,他一動不能動,只能看著糖糖如小時候一樣去摸他的血玉,然後從他眼前消息。
接下來幾次,二海都如做夢一般看著糖糖來來去去,而他已經病得毫無辦法,想留也留不住她了。
而且讓二海很難過的是,糖糖顯然沒認出他來,看他的眼神陌生而戒備,跟她四五歲時剛到他身邊時一模一樣。
直到有一天糖糖皺著眉頭嫌棄地看了幾眼他頭上已經開始潰爛的傷口,那裡已經招蒼蠅了,味道大得影響了她看血玉的心情。
糖糖看了兩眼就消失了,二海滿臉通紅,他太髒了,被糖糖嫌棄了。
可是糖糖一會兒就回來了,手裡拿著消毒的藥水、藥粉和繃帶。
把他頭上髒兮兮的布條扔掉,糖糖開始給他消毒上藥。
她從小就手巧,長大了動作更加輕柔靈巧,雖然消毒的過程很疼,可二海還是幸福得幾乎要哭出來。
糖糖關心他!說不定已經想起他來了!
糖糖有些生疏卻很順利地給他消毒上藥包紮好傷口,接著做了一件讓二海目瞪口呆的事,她竟然把自己手上的吊針拔了下來,在他手上戳了幾次終於找到血管,給他打了起來!
二海這才注意到,糖糖一直帶著一個帶輪子的架子,上面吊著點滴。
她病了!
二海趕緊仔細打量她,這才想起來,她身上那套條紋衣服跟教會醫院裡的病號服很像,她漂亮的臉也有些蒼白。
可他找不到她身上的傷口,並不知道她哪裡病了。
他想讓她乖乖打針,想問她哪裡不舒服,可他的頭一片混沌,身上一動不能動,只能看著她給他打上針,又拿了一把藥片給他吃。
甚至還用吸管餵了他一杯新鮮的橙汁。
吃藥之後他很快睡去,再醒來手上的點滴打完了,身體也舒服了一些,糖糖安靜地坐在床邊,手裡拿著一個會發光的小扁盒子點來點去。
感覺到他的注視,糖糖抬頭,有點不好意思卻很明媚地沖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嘴漂亮的小白牙,頰邊還如小時候一樣有一個甜美的小梨渦。
二海也努力回了她一個笑容,心裡卻一陣酸澀,糖糖不記得他了。
那笑容漂亮極了,卻帶著陌生和戒備。
但挫敗只是暫時的,糖糖回來了,這比任何事都重要!
二海打起精神,腦子迅速轉了起來,努力抬手把血玉從衣服里拿出來。
糖糖果然馬上被吸引,一直盯著血玉,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不時對他笑一下。
她想靠近血玉,卻又不知道怎麼跟清醒了的二海表達。
二海不動聲色地等著,他想讓糖糖開口跟他說話。
可糖糖最終還是沒有跟他說話,而是給了他一把藥和一杯果汁,笑得漂亮乖巧地看著他,跟小時候她賄賂他幫她吃蔬菜時一模一樣。
二海的心一下就軟了:「糖糖,你可以摸摸它,你想摸摸嗎?」
一看就知道她還如小時候一樣不喜歡靠近別人,可血玉對她的吸引力太大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來伸出了手。
二海知道自己應該跟她慢慢熟悉起來再問,可看到近在咫尺的女孩兒,還是忍不住:「糖糖,你這些年過得好嗎?你得了什麼病?你……怎麼長這麼快?」你有沒有想過我?你可不可以多陪我一會兒?你能不能不再消失了……
糖糖歪頭看他,什麼都不說,只給了他一個甜美羞澀的笑容。
接下來幾天,糖糖每天都會來幾次,把針頭從自己手上拔下來給他紮上,給他吃藥,給他食物,有一次還把手裡的小盒子給他看,可惜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根本不會擺弄。
二海還是沒能讓糖糖開口說話,可他太了解她了,很快就消除了她對自己的戒備,等他傷勢有些好轉,能坐起來跟她說好多好多話的時候,她已經可以隨意地坐在他的床邊彎著大眼睛聽他講單春兒(單口相聲)了。
二海平時話很少,小小年紀就有種一般大人都難以達到的成熟內斂,熟悉他的人很難想像他還能說單春兒,而且還惟妙惟肖精彩極了。
在糖糖面前他不但能說單春兒,還能一個人一說幾個小時亂七八糟的閒話不覺得累,只要糖糖愛聽,用她明亮的大眼睛看著他,他就有說不完的話。
其實也並不是他一個人的表演,糖糖雖然不說話,可她的大眼睛太靈動漂亮了,所有的情緒都那麼活靈活現生動精彩地從眼睛裡表露出來,那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鼓勵和回應了。
一切都美好得夢一樣,糖糖回來了,他的傷以非常快的速度在好轉:「過幾天我帶你去常春樓看熱鬧!雙簧李每月初八在那裡演出,他們家世代演雙簧,聽說還給老佛爺演過呢。」
二海看著糖糖亮晶晶的眼睛又加了一句:「五月吃青團,我們一邊看演出一邊吃,常春樓的小點心是沛州城裡做得最好的,特別是甜味兒點心。」
糖糖的眼睛果然亮了起來,重重地點頭。
接著卻有點為難地皺了一下秀氣的眉頭,二海馬上明白她在想什麼了:「我有錢!我把東家和客人打賞的錢留下來一部分沒讓周德忠知道,夠給你買好多好吃的!」
要不是病得實在動不了,這裡又人跡罕至,他絕對不會淪落到等死的境地的。
六歲以後他就徹底明白,除了大海哥他所有的親人都靠不住的。
這兩年大海哥被調到沛州礦最偏遠的一個礦區去了,離市里近百里,一年也見不到兩面,可能他現在也不知道他受傷的事。
聽到他說有錢,糖糖就不擔心了,但還是把一直拿在手裡把玩的一個鑲著兩顆紅寶石的黃金蜻蜓胸針往他手裡放。
這是她拿了幾張紅紅綠綠的紙給他,發現那些紙不能當錢用以後拿來的,想用這個賄賂他,讓她隨便摸他的血玉。
但現在他們是朋友了,她不是賄賂他,是接濟他。
二海如每次一樣堅決不收:「我能掙錢,不要你的!」非常固執,甚至還有一些隱隱的不高興。
糖糖回來了,什麼都好,就是她忽然長得比他大了,他有一些懊惱。
他不喜歡她像個姐姐一樣看他,雖然溫柔漂亮,讓他心生溫暖,可把他當做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孩子,那種挫敗感真的很讓人難受。
他喜歡糖糖信任他依賴他,如以前一樣接受他的照顧和愛護,與她長多大沒關係,他只是不喜歡這種無力感。
好吧,其實他是有一些介意糖糖長得比他快的,她現在的個子跟他一樣高!
可能是木匠鋪的活太重伙食又不好,也可能是他還沒到長個子的時候,他以前跟同齡人比很大的身高優勢越來越不明顯了,現在只比普通的十二歲小孩高一點點而已,竟然被糖糖追上了!
他一直想抱在懷裡愛護疼寵的小娃娃忽然長得跟他一樣高,還用一種大姐姐的溫柔目光看著他,誰都會很彆扭的!
關鍵是她是糖糖啊,她雖然長大了,可還是那個嬌憨可愛的女孩兒,即使一句話不說,他也能看懂她所有的想法,能幾句話就哄得她眉開眼笑。
所以他更加介意自己的身高了!
「糖糖,你現在幾歲?」
糖糖笑眯眯地伸出手比了個「十六」。
二海又挫敗又有些慶幸,糖糖竟然十六歲了!比他大了四歲呢!不過還好還好,等他到十六歲,肯定能比糖糖高很多很多了!
到時候她肯定不會用一種看小孩子的目光看他了!
二海敢肯定,如果不是因為她不喜歡跟人肢體接觸,她肯定會像個大姐姐一樣去拍拍他的頭!
有一天糖糖來的時候手上戴了漂亮的五彩繩,沒忘拿一條給他繫上,還帶了不同口味的十幾個粽子給他吃。
二海算了算時間,「糖糖,今天端午嗎?」
看糖糖點頭,他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睛:「我都是一個人過節的,以後過節你可不可以過來陪我一會兒?」
他沒說過端午,而是籠統地說過節,這樣所有的節日她就都要過來了。
這些天他想盡辦法,隨時都會找一些理由讓她記得他,利用一切機會加深她的印象,讓她再不會忘了他。
他沒辦法碰到她,也沒辦法左右她的去留,只能用這種方式讓她來找他。
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示弱過,可如果能讓糖糖記得他來找他,他完全不介意讓她覺得他可憐。
只要能讓她別忘記他就好,他什麼辦法都肯用。
二海的傷好得可以下床走路了,馬上張羅著要帶糖糖出去玩兒,是怕她寂寞想哄她高興,也是想讓她對跟她在一起有更多留戀的地方。
雖然有些不服氣,可二海再清楚不過,這個愛吃的小傢伙可能會忘了他,卻絕對不會忘了吃過的好東西。
「我們還可以去看戲,聽說北京城裡的京劇名角要來沛州演出,男人扮女人比女人還好看,我帶你去看!」
二海說完又難得有點不好意思,臉上微微發紅:「不過那個名角再好看也不會有你好看。」
他也不知道自己說這話的時候為什麼會臉紅,這本來就是實話。
糖糖歪頭看了看他,狡黠地笑了出來。
不用她說二海也知道她在想什麼,臉上又紅了一層,有些懊惱地挪了一步自己的馬:「將軍!」
糖糖比小時候還漂亮的小嘴巴不高興地嘟了一下,往自己臉上貼了張紙條。
以前下棋都是她一直贏的!
二海引著糖糖專心下棋,心裡卻有些懊惱。
他現在這個年紀本就有些雌雄莫辨,他又從小就長得好,再加上清瘦修長,他忍不住誇獎糖糖漂亮的時候她總是用「你也很漂亮」的眼神兒看他!
二海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臉頰,他什麼時候能長出鬍子呢?到時候他肯定不刮乾淨,留一點給糖糖看看!
當然,如果她願意默默就更好了!
兩個人計劃好了一起去看戲吃好吃的,卻並未成行。
周德忠忽然帶著東家和兩名警察找了過來,還沒進來就叫囂著木材廠害死了他兒子,要讓他們賠命!
木材廠的守衛和老闆也氣勢洶洶地追了過來,粗魯地跟周德忠一行人吵鬧起來。
糖糖聽到外面的動靜就有些不自在地站了起來,二海知道她不是害怕,她只是不喜歡跟人接觸,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待著。
她會這麼願意來找他,一部分原因就是他這裡只有他們兩個,非常安靜。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人聲越來越近,二海心裡一片慌亂,不是怕那些人,而是怕會嚇著糖糖:「糖糖,你回家去吧,明天再來找我。你……一定要來,明天他們就都走了!肯定走了,你相信我!」
說到最後已經帶上了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祈求。
糖糖卻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消失,而是咬了咬嘴唇,走到他身邊跟他站在了一起。
二海的眼睛忽然一熱,酸澀刺痛哽咽難言,糖糖是個多討厭跟人接觸的小姑娘啊,卻為了他寧願忍受。
沒時間交談了,外面的人踢開門已經走了進來。
二海把糖糖護在身後,平靜地看向周德忠。
他竟然還活著!這個想法明晃晃地寫在門外所有人的臉上。
接下來又是一場爭吵和扯皮,最後周德忠沒拿到木材廠的賠償,木材廠也嫌麻煩沒有告發他訛詐。
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二海既然病好了,那明天就去接著上工吧!
他的學徒期還沒過,按當初簽的契約,他十三歲之前都要給木匠鋪幹活的。
周德忠氣哼哼地訓斥著二海,二海看緊糖糖,用目光示意她不要去揍周德忠。
這個人不值得糖糖生氣,更不值得她髒了手。
木匠鋪的一名學徒告訴過他,周德忠曾經酒後說過,他死了他拿一筆賠償,比他活著在木匠鋪干二十年還賺!
所以周德忠是盼著他死的。
這個帳他會留到以後再算,並不想糖糖被牽扯進去。
而且上次糖糖生氣動手之後就消失了,他決不能允許這種事再發生。跟為自己討回公道相比,糖糖才是最重要的!
周德忠訓斥了二海很久,久到糖糖都不耐煩聽了,她看出這個老頭不會打二海了,就跟他揮揮手離開了。
二海當天沒有馬上跟他們回木匠鋪,而是說好了明天去上工就讓他們走了。
他要在這裡等糖糖,他有很多話要對她交代。
可那天晚上糖糖沒有來。
以後的很多很多天,他執拗地等在這棟小木屋裡,糖糖卻再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