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令的出現對黃正來說似乎很有震懾。一聲不輕不重地斥責叫他立刻住了嘴。
「少洋的事可辦完了?」劉令應下謝珽的禮,朝謝飛雲問道。
「已經辦完了,多謝殿下相助。」
謝飛雲把東宮令牌和手書雙手呈給了劉令,欲道別帶謝珽離開。
謝珽這次沒有因為自己被劉令忽視而不高興。
她能來見黃正求一個答案,是哥哥以他的名義去尋的太子。
劉令能同意放他們進來,恐怕就是黃正說的,因為他們姓謝,且哥哥是謝氏的大公子。
「謝妹妹,黃正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離開的時候,劉令突然對謝珽說了一句安慰的話。
謝珽轉身,坦然地回道:「多謝太子哥哥提醒,他的話我不會在意的。」
「嗯。」
劉令朝她點了下頭。
從北衙獄出來之後,謝珽已然是明白了一個道理。
哥哥的疼愛,阿爺的庇護,皇家的友善,他人的親近……這些她習以為常的事,其實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有的。
黃正的話說得很不好聽,但那句「你不過是姓謝」是真的。
她以前太理所當然了,甚至還理所當然地覺得就是太子也是要喜歡她,對她好的……
一個月後。
秋日的京郊陽光正好,微風不燥。別宮的後山上彼岸花兼著木槿花開得很是浪漫,或紅或白,從山腳一直漫到山腰處。遠遠望過去,滿山都是顏色。
自綠鳶池落水後,再回到九清宮的她日子就變得平淡了起來。
聽哥哥說黃正在綠鳶池試圖謀害太子,引天子大怒,皇后秦氏當晚親查此事,將後廷參與此事的內侍宮婢一概流放。
此外,黃氏盡奪官籍,貶為民,五代之內不得入仕。
可謂一夜之間,黃氏從京都的官宦人家中消失了。
對知道真相的人來說,這樣的作法是殺雞儆猴,只為告知動太原謝氏嫡系之人的下場是什麼。
此後,謝珽感受到的是御書院每個人待她的熱情,包括之前總不愛搭理她的四公主。
皇宮之外,更是只有宴會上泱泱地想和她親近的人,一點點扎耳朵的話都靠近不了她,走到哪裡都是熱情和奉承。
只是現在的謝珽知道,她見到的,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所以行事反而更謹慎,低調了。
像這次秋狩隨御駕出行。謝珽躲著閒雜人等,一心只想著陪她熟悉的劉合和劉清雲玩。
「高一點,再高一點!」
劉合的童聲裡帶著十分的著急,一個勁地喊著要高些。
謝珽正站在陽光下,一隻手牽著線,隨著風向鬆緊著手裡的線,將天空中的紙鳶越送越遠。
她手裡放得是一隻黑雁,在她之下是一架紙鷹和一個仙娥。
因為不停地跑動,她額間已經生了薄汗,雙頰上飛著紅暈,呼吸間有些氣喘。
旁邊叫著要高些高些的劉合放得是那個紙鷹。
他一旁放風箏的小內侍在他的催促下著急地放著線。不一會那風箏就被直直地吹落,狠狠砸向了遠處。
山陰處,涼亭中的小宮婢忙過來替她擦汗打扇。
淨手的水是從溪邊打來的,沁心的冰涼讓謝珽舒服了不少。
劉合輸了比賽原本正惱,謝珽一說不比了正和他的心意,驅了那個沒用的奴才去將風箏撿回來後,他也跟著謝珽進了涼亭。
「三哥,你下學啦。」
亭外說話的是六公主劉清雲。
她也是叫宮婢替她放的風箏,一身的清爽,所以遲遲沒到涼亭這來乘涼。
聽到是劉念來了,劉合急急地揮開了正替他擦汗的手,睜圓了眼睛朝外頭跑去。
「臣弟問太子哥哥安。」
「清雲問太子哥哥安。」
原本興奮地幾乎要變聲的兩人突然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道,聲音里一點沒了剛才的活力。
謝珽本聽到是劉念來了就沒有動作的,但這會聽到兩人問安太子的聲音,她不敢怠慢,趕緊起身朝涼亭外快步走去。
自從有了約定之後,她和趣味相投的劉念走得越發親近了。他們之間已經沒了那些虛禮,相處地像是熟知多年的知己一般。
不過她和太子劉令還沒有這麼親近,禮數不可廢。
謝珽拐過了三四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後就看到四皇子和六公主正乖巧地站著,像是被繩子捆住了一樣。
謝珽發現他很愛穿這樣的深色衣裳,也很愛板著一張臉,不苟言笑,冷冷地像是寫著生人勿近一般。
劉念則是站在他身旁小半步後,一身荼白,身上掛著一個月白的香囊和他的皇子玉。他正朝謝珽看過來,臉上含著三分地笑意。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三殿下。太子殿下安康。」謝珽行了禮,也一臉乖巧樣子。
不過一時間無人開口的氣氛顯得有些沉。
謝珽進宮的時日不短了,也吃過了虧,對劉氏的家事算是摸清楚大半了。
小一些的三位皇子皇女平日最喜歡親近劉念,而在年歲較長的太子面前總是有些拘束。
大皇子因為他的年紀和出身,是最特立獨行的,也是最少出現在皇宮裡的。
劉念雖比劉令小了六歲,但他倆都是皇后嫡出,兄弟二人的關係比尋常皇子皇女都親近些。
因不能叫場面這樣冷下去,謝珽熟練地在臉上掛了甜笑,開口道:「我們剛才在放風箏,正準備進涼亭歇一會呢,太子哥哥和三哥要一起嗎?正好有暖冬姑姑差人送來的桂花糕,今日鮮做的。」
劉念本來就是尋謝珽的,現下自然想答應。
「我正好有些餓了,二哥可一起?」
「也好,孤也許久不見你們了。」劉令極小地彎了彎嘴角,勉強算是笑了一下。
說完,劉令就抬步朝涼亭走了過去。
這樣子的笑容對他來說已經是盡力地友善了,不過劉合和劉清雲並不會被這個幾乎看不見的笑容安慰到。
待劉令一走遠,他們就貼到了劉念身體兩側,一人拽了他一隻小臂搶著告狀。
「三哥,三哥,我跟你講,五哥這個笨蛋,剛才放飛鳶又輸給廷玉姐姐了。」清雲嘲笑地說道。
「誰說的,我沒輸。廷玉姐姐說了不比了的。」
劉合氣鼓鼓地回嘴道,心裡又記了那個放紙鳶的小太監一筆。尋他的時候那個小宦信誓旦旦地說他是放飛鳶的一把好手,哼,竟敢誆他。
「你的風箏可是早就掉了的,那就是輸了。」
劉清雲才不怕劉合這個四哥瞪他,拽著劉念,不客氣地回嘴道。
眼見兩個人又要鬧得雞飛狗跳,劉念忙彎腰將兩人牢牢地摟在自己身體兩邊,勸和道:「誒,誒,好了好了,不可以吵架,打架也不行。」
一時間三人鬧作了一團,嬉鬧的聲音隨風四散。
謝珽瞧見劉合頂著一張羞紅的臉,伸手夠劉清雲又夠不著的樣子,覺得好笑。仰合間,她的餘光瞥見了向千年槐樹的樹冠下那個遲遲沒有拐去的身影。
從綠鳶池後再進宮,謝珽就開始有意地觀察著劉令,也在開始努力地拋開之前的成見,慢慢靠近他了。
當劉合和劉清雲圍在劉念身邊,顯得劉令身邊冷清得很時,謝珽就會主動過來和他說話。
一個人也努力地將場面襯得熱熱鬧鬧。
謝珽猜劉令是喜歡熱鬧的,也不像外表一樣對弟妹們嚴格地冷酷。因為他從沒為此皺過眉頭,還更常出現在九清宮了。
「太子哥哥,等等我呀。」
謝珽沒再看留在原地調解兩個小孩打鬧的劉念,而是提著裙擺小步跑著追了上去,邊追邊喊著前面的人。
「他們肯定要鬧好一會呢。太子哥哥,我們先去吃點心吧。」謝珽見前面的人停了下來,她也放緩了腳步,快走了過去。
「我昨日央了姑姑好久她才答應今日給我做碟桂花糕呢。我記得暖冬姑姑說過,太子哥哥也特別愛吃她做的桂花糕。真是太巧啦。」謝珽走在劉令的身側,因為怕冷場,口裡的話噠噠地往外冒。
和別人找共同點是最容易變親近的法子。
謝珽肉肉的兩頰泛著微紅,額間因為方才的小跑又生了薄汗,但星目里洋溢著快樂,高高興興地和劉令說著他不知道的瑣事。
謝珽教過謝南贇的道理如今被她用在了劉令身上,把太子當成比她年長的哥哥,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不管太子有多冷,她總有一天能融了那層冷若冰霜的面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