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醒來的謝珽沉浸在悲傷的情緒里,愣了半晌才發現馬車似停了下來。
調整好聲調,她前傾了身子伸手撩起了一角帘子,如初醒般的,聲音有些懶地向外問道:「立亭,到了?」
「是的,世子殿下。車將將停了下來。」溫立亭聽到身後的動靜,轉身回答道。
見謝珽準備下來,他翻身先下了車,伸手托著謝珽的小臂扶她。
溫立亭是個武將,身材健碩又魁梧,是典型的虎背蜂腰。
常年習武的人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動作乾脆又利索,衣角弧線劃得圓滿,很漂亮。
他扶謝珽下車後,站在了她身後半步的地方。身形的差距襯比他矮了一個頭,但並不瘦弱的謝珽十分嬌小了。
早就候在英國公府門房一角的小丫頭探頭發現謝珽下了馬車,立刻催著身後備好的一頂小轎,跟了上來,扶著謝珽進了點了火爐的小轎。
這一折騰後,又是搖搖晃晃了好一會才算回到謝珽的寢室。
溫立亭則是把韁繩交給了大門守衛,自己跟著小轎,親眼見謝珽踏進了院門後才離開。
他是奉命領兵駐守在英國公府,看護謝珽的神策軍校尉。
男女有別,而謝珽又未有婚事。在沒有皇命和要事的時候,謝珽的院子他並不方便隨意進出。
待進了屋,謝珽換了身鬆快的衣服後對墨棋吩咐道:「我要歇息一會,沒事就別讓人來擾我了。」
正圍著謝珽忙活著穿衣的一個妙齡女婢笑著應道:「墨棋知道。衾被溫得正好呢,小姐儘管歇息,婢子就在外間守著,定不讓人擾了小姐。」
說話的墨棋是一個有著娃娃臉的漂亮小姑娘。她年紀不大,兩頰還肉肉的,一笑就能鼓起兩邊軟軟地頰肉。
瞧見墨棋笑著鼓起的雙頰,謝珽心癢地動手捏了捏,軟乎乎地手感能讓她心情大好。
謝珽捏完墨棋的兩頰肉,捻了捻手指,真實的觸感讓她終於覺得睡夢裡殘留的悲消散了去。
她順口問了一句:「墨書呢,怎麼瞧不見人?」
墨棋已經習慣了自家世子殿下對她臉頰的荼毒,一點也不在意。她朝前快了謝珽半步,替謝珽打起臥房的垂簾邊回道:「小姐忘記啦,馬上年關了,墨書姐姐要去京郊取信的。」
「嗯,我倒是忙忘了。」
因為年關將至總會有不少隨信送來的閔地山貨和揚州特產,所以墨書一般都會提前幾日去南城門口外的宅子裡等著。等在郊外盤點收拾完,墨棋就會帶著禮單和家信進城給謝珽過目。
又是一年要過去了呀。
上次見到二弟還是個騎著竹馬,尚未開蒙的孩童,結果轉眼間都要定親了。
謝珽不由得想到了那封請旨的奏章。
漂亮的官楷端正工整,想來在軍營里的這些年,他的文課也沒有落下,當得是她謝氏的兒郎。
可惜他生不逢時,沒生在謝氏如日中天的日子裡。
如今她繼承英國公爵位的父親和她的母親只能在揚州舊府賦閒養病,她的二弟只能小小年紀就進軍營,在南閔駐疆搏殺以得功名。
而她只能年復一年地留在這片繁華都城之中,虛度歲月,等著承襲這個英國公的位置,不知前路。
唯一的幸事就是么弟能留在家中,繞膝長大。
她這個自出生後,只有匆匆一面的么弟,也不知道現在長成什麼模樣了。
謝珽好奇地想著,也不知道像英氣的阿娘一點,還是像阿爹一樣是個玉面書生。
真想親眼見一見啊。
可惜,此生大約是不可能了。
京都的這座華麗皇宮和那些殿宇下住著的人說不得好,也說不得壞。他們只是恰好都想從她身上得到些什麼。
她其實現在過得挺好的,至少比阿爹阿娘和兩位弟弟過得富貴。
要說她如今最希望完成的事是什麼,那大概就是想要英國公府的下一位世子就不會過得太戰戰兢兢。
墨棋是不知道今日入宮發生了什麼的,但每次進宮後的小姐心情都不會太好。
她很是知道小姐的日子並不如外頭人說得那樣好,也知道小姐心裡一直有癥結沒有打開,多得是背著人的鬱鬱寡歡。
可她們這些小丫頭人微言輕地,平時輕易不敢主動提起,只能在祈福時多念上幾句萬事勝意。
當年謝氏家變是晴天霹靂的大事,也是英國公府如今最諱莫如深的事。
那個時候府里已經遣散過一批下人,老爺和夫人,叔伯姑嫂又帶走一批。如今在英國公府里,真正知道內情的已經所剩無幾。
他們這些老人也都互相看著別人。事情都放在心裡,誰都不能主人家的舊事透露給府里其他新來的人。
不議主家長短是林嬤嬤在府里立的規矩。
林嬤嬤是夫人給小姐的管事嬤嬤,曾經是小姐的貼身女婢。現在府里,特別是小姐的院子都是她在背後管著規矩的,只是年事漸高,平日不常出面。事關小姐的基本都交到了墨棋和墨書的手上了。
伺候謝珽睡下後,墨棋就領著兩個小丫頭坐在外間打著繡活。
她若是聽見屋外哪個手腳重了的就會掀起擋風帘子朝動靜處瞪上一眼。別看她長得可愛,但到底是謝珽帶在身邊教出來的,管著這幫屋裡的小丫頭也是頗有威望的。
謝珽的英國公府看似管得像是漏風的篩子,風吹草動都能傳到府外去,但她的院子實際並不是隨便什麼消息就能傳出去的。特別是墨棋和墨書兩個謝珽帶在身邊的小丫頭,嘴巴嚴,院子裡管得也嚴。
裡屋外有墨棋守著,於是本就只有一個主子在的英國公府就更加靜悄悄的了。
謝珽這麼一睡就是睡了一個下午,等日頭西斜的時候才喊了外間的墨棋進來穿衣。
這次的覺睡得踏實,她沒有再在夢裡重逢故人。
墨棋端了熱水進來,替謝珽淨面洗手,順嘴問道:「那小姐今日可還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