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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爭論的前提是各方差距不大,而在完全一邊倒的情況之下,是全然不會存在爭論的。
立九公主為儲,且當即準備登基大典的事,便這麼毫無爭議地定了下來。
病榻上的皇帝已無法開口,田閣老捧著文書到了榻前,皇帝視線中,見得已逐漸長成少女模樣的九公主,並未有激烈反應。
這便是默許了。
夜幕落下後,一輪清月掛在天邊。
清風徐徐,月光輕薄如紗,也寓意著全新的開始。
回府的路上,林水月見得裴塵滿臉疲憊,輕握住了他的手。
想要寬慰,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忽而被攏入了他的懷中,聽得他輕聲道:「我有你便夠了。」
林水月手中微頓,摟住了他的腰。
兩個人靜靜相擁,過得許久,林水月聽得他低柔的嗓音:「小九是我看著長大的,她的品性我知道。」
「事出突然,未能與你相商。」
林水月能夠理解,那等場面之下,若不及時鎮壓,之後不消一日,便會滋生出各類妖魔鬼怪。
與皇位的人選比較起來,她更在乎他。
裴塵的聲音清緩,卻帶著十分的篤定:「便是來日有了萬一,我亦還有底牌。」
林水月眉頭一挑,這倒是她半點不知的了。
她退開身,好整以暇地看他,等著他自己將這些個事情交代清楚。
卻見他面色不變,勾著她的手道:「徐駱雲師出丘山老道,夫人可還有印象。」
林水月點頭,丘山老道方德山,江湖中人,名號卻格外的敞亮。
江湖中人不涉廟堂,雖處晉地,卻仿若游離其外。
丘山老道能收徐駱云為徒,也純粹是個意外。
似是他們這樣的江湖劍客,一般都不願意與朝堂牽涉過深,甚至一大半的都是隱世的狀態。
但江湖人,也講究一個緣法。
丘山老道同徐駱雲結緣,便是他們師徒之間的緣分。
「丘山老道所在的劍莊,名為斷劍閣。他是斷劍閣閣主的關門弟子,晉朝第一劍客的名號,是他自斷劍閣離開後闖出來的。」
裴塵微頓後道:「而斷劍閣內,還有七大高手,其中之一,就是青衣衛中的嚴海。」
林水月:……
她一時反應不及,所以江湖高人在他的青衣衛中?
「青衣衛是我的私衛,此生只忠於我,如今還有你。」裴塵看著她,後道:「斷劍閣閣主與我有舊,他幼子身受重傷,曾托我為其治傷,此後就有了來往。」
這邊林水月還未反應過來呢,他又補了一句:「除此外,還有斷劍閣下的四大門派。」
林水月:?
「實在不行,還有海國重臣李碧書。」
衝擊太多,林水月面無表情地道:「我記得海國與晉朝來往並不多。」
海國地域遼闊,不比晉朝小多少,加之離得較遠,不似燕國和另外幾個鄰國那般方便。
不過海國富庶,加之各類的奇珍異寶很多。晉朝並未限制與海國通商,所以兩國之間還是有著不少的貿易往來的。
只是她不理解,裴塵這病秧子在戚氏皇室的手底下,究竟是怎麼做到這些事情的?
「海國使臣曾到訪過晉朝。」裴塵倒是心平氣和:「田閣老作為使臣,我同他一併到過海國,且在那邊住了段時日。」
「且就算是沒有我,夫人也做好了打算吧。」裴塵拿眼看她:「這些時日,我聽聞燕國皇帝病重,太子曲煊怕是要登位了。」
提及此事,他便忍不住道:「他能登位,夫人可是功不可沒。」
林水月眼觀鼻鼻觀心,輕咳道:「燕國內政我如何能夠知曉?」
裴塵點頭:「我也沒瞧見夫人桌案上的文書。」
林水月:……
行了,都別解釋,他們兩皆各自留有底牌。此前為了避免意外,加之朝堂爭鬥最為白熱化時,便默契地留有餘地。
若真發難起來,必定也不會撇下對方。
只是沒想到,這你留一個我留一個,竟然留了這麼多有的沒的。
林水月沉默片刻還是道:「齊山長送了我一物。」
裴塵抬眸看她。
卻見她摸了摸鼻子道:「是江南往外幾百里的……一片海域。」
裴塵:……
行。
他留人,留人脈,留銀錢。
她倒好,手裡留了片私海。
「此物貴重,我原是不想收下的,但齊山長說,齊家拿著亦是燙手山芋,那海域隸屬於彼端的洋國,他們也不認識那洋國的字。」
這不是巧了嗎,林水月認得。
而且她找了幾本那國家的書籍和律法來看,發現在那個國家買賣海域確實是合法的,並且她手中的文書也具有效用。
徽明上下對當初她救了他們的事情著實感懷於心,林水月不想他們一直掛念著此事,且日後徽明四子都要入朝,存著這份恩情,倒像她要挾恩圖報。
不若收了這個禮物,也好叫他們安心。
這事情她是打算告知裴塵的,可裴塵對徐子喬有意見,聽不得她提徽明兩個字,加之近段時日事情確實極多,她便沒來得及說。
這便造就了這等局面。
二人對視一眼,皆是忍不住笑。
「戚氏的江山,便交由戚氏來守著。」半晌後,裴塵握住了她的手,對她輕笑:「我只需要護著你便是了。」
權勢潑天的背後,也代表著無數的責任。
裴塵剛認識林水月的時候,她只想做個閒人,打打麻將釣釣魚,種花賞月。
說來,是他將她拽入了這爭鬥的旋渦中。
彼時他調配出新藥,身體卻因吃不住藥性,已出現油燈枯竭之勢。對她有好奇,有他當時都未曾發覺的悸動和喜歡,卻是伸手拉她跨進了爭鬥。
而今,也該還她自在才是。
權勢之外,還有她想要的山高海闊,束縛於朝堂和後宮,不該是她的未來。
她是林大人,也是彼時散漫自在的林二,過什麼日子,當由她自己來選擇。
儲君是位公主,不日便要登基的事情,讓整個晉朝都熱鬧了一把。
皇室爭鬥離平民百姓的生活很遠,但見過太子的暴戾之後,不少不涉朝政的人也擔心起來了晉朝未來。
好在這個人選雖然出乎意料,但擁護的人卻是切實的可靠。
那囂張多日的燕軍,最後被誰人收服的事情,底下的人可都還有著記憶。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還出現了一位從未有過的女帝,叫人開懷的同時,民間的女郎們,也逐漸挺起了胸膛。
而今有女官女帝,便代表著女子也可以有廣闊的未來。
是不被拘束於閨閣之外的,可以令她們也施展一番拳腳的天地。
新帝登基,作為新帝曾就讀過的太學女院率先做出表率,自此後引入了四書五經,科考內容入學院,讓女子也可以如男兒一般進學識,而知朝政。
此舉一出,女院隨機效仿,民間書院亦是趁著這一次的東風,一起改造。
歡悅氣氛竟是從所未有的高漲。
而女帝的登基大典還未開始,此番春闈科考的榜首卻已經出現。
會試榜首出自徽明書院徐子喬,次名是同為徽明書院出身的齊銘曄,林淮尹得了第三。
這結果倒是沒有出乎林水月的意料。
只是因著新帝登基諸事繁雜,原本計劃好的殿試日子需得要往後挪,待得小九登基後,方才能夠舉行殿試。
也因此,這個登基大典變得格外的重要和熱切了起來。
只人人都在議論著這件事情時,小九卻還如往常一般同林水月下棋。
林水月是個臭棋簍子,滿京城皆知。
如今連閨中好友胡西西都不願意跟她下,反而小九有這個耐性。
只是林水月這個人,與新帝下棋也悔棋,甚至還賴帳。
十幾日下來,已經欠了小九整整三百兩銀子。
連德妃都看不下去了。
新帝冊封,原皇帝禪位詔書已下,皇帝變成了太上皇。
中風這病並不好治,太上皇需要靜養,而原本的宮妃中,德妃性子最是跋扈,不想對太上皇也是情意最真的。
太上皇臥床後,起居照料便都是由她一人操辦,將太上皇照顧得極好。
只是她心裡掛著事。
小九即將登基,德妃總算是想起此前七公主反覆針對小九的事情了。
她兀自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恨自己有眼無珠。
當初就覺得這九公主繃著一張小臉,看著跟其他的公主格外不同,倒也沒有細想。
哪裡知道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真龍天子的模樣!
這會是後悔了,卻也怕小九記仇。
於是鐵了心討好。
她照顧太上皇的起居之上用心,還自己學了烹飪,每日裡給太上皇送一份吃的,也給小九送一份。
時日長了,便經常看到小九下了早朝跟林水月在御書房下棋。
德妃自認頭腦不太聰明,卻也沒想到這位名滿天下的林大人棋能下得這麼差。
林水月如今官復原職,回了刑部之中。
刑部內忙碌非常,裴毅死後,程旭是半點不含糊,將所有牽涉其中的黨羽交代了大半。
這可給刑部忙壞了,天天不是在捉拿就是在審問的路上。
林水月每日裡的休閒時間,就是和小九下棋,要不然就是回府中去和某人待在榻上,比起來還是下棋好。
下棋不費勁,下棋不腰疼。
正逢禮部的人過來,送東西的人還是她爹。
林朗端著文書進來,就看見林水月抬手撿起了面前新帝的棋子,笑道:「就讓這三步。」
林朗:……
她怎麼好意思的?
卻見九公主那張已初現皇家威儀的面容上抽了一下。
近來早朝,朝中臣子都對九公主讚不絕口。
此前都只聽說九公主在女院就讀,沒想到竟是文韜武略都不差,尤其她這個年紀,已經頗有建樹。
加之她性格雖冷,卻並非是生人勿進的寒涼。
反倒透出一種不合年紀的沉穩來。
比之前的太子,甚至是慶王都要好。
甚至不少人驚覺,若非九公主生了女兒身,只怕早就已經成為了角逐皇位的重要人選了。
不過如今也好,直接越過了這一步成為儲君。
尤其是在經歷了這麼多的皇家秘聞之後,不少官員竟是生出了一個荒誕的看法,那就是女帝好,女帝妙,女帝的子嗣一定是自己的。
絕無爭議。
這些話林朗皆有聽過,這幾日在朝上看到九公主的小臉也都習慣了。
習慣了對方不合年紀的沉穩與冰涼,還真的是難得看見這般生動的,屬於她這個年紀的表情來……
再看對面的他閨女,是一臉苦大仇深地盯著棋盤。
林朗:……
「先別下了。」九公主招呼她:「你來選一下兄長的封號。」
這話一出,殿內瞬間靜了下。
九公主微頓,隨即平靜地道:「母妃亡故後,我在兄長的看顧下長大,對我而言,他便是我的兄長。」
她看向林水月,輕聲道:「人人都說,是當年母妃關照了兄長,兄長投桃報李,但我清楚,我母妃人微言輕,此前在宮中猶如不存在般,所能給的照料是有限的。」
她問過身邊的乳嬤嬤,那時候裴塵年紀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左不過是看著他衣衫不合適了,幫忙改一改。
準備些鞋襪,或者是送點自己做的糕點過去,這樣的小事罷了。
換來的,就是母妃亡故後,裴塵對她的照料。
生在宮中,她所見到的東西,遠比其他人所想像的要多。
剛開始的時候,她孤苦無依的,住在了一個極為偏遠的宮殿。裴塵叫她忍一忍,過段時間便會給她換一個。
她應了。
那宮殿在深宮裡最偏僻的地方,旁邊就是冷宮。
入目之處滿是蕭索,宮中這個地方,最是捧高踩低,她有記憶起,看到的冷宮妃嬪過的日子格外艱難。
而她雖然住著偏僻的宮殿,內里卻哪樣都好。
有一天,裴塵來看她。
裴塵尋常對她多有關照,但其實二人見面的機會並不多。
他多半的時間都很忙,不忙的時候又都病著。
裴塵那日穿了身月白色的長衫,坐在了她殿內的椅子上,看著孱弱瘦小的她,問她:「可想要站到最高的位置上。」
她那時很小,其實很多人都以為她記不得了,但她就是清晰明白地記得,她對裴塵點了頭。
從那之後,清晨起,日暮落。
她的殿內總會出現不一樣的師長,他們教她識字懂禮,教她學問文章。
她的時間一直都很緊湊。
到了年紀去了太學女院後,還屢屢被七公主找茬。
她因為功課實在是太多,其實大多時候不願意說話,也不想搭理七公主。
然後林水月就來了。
林水月是她見過的最有趣的女子。
她從未見過像林水月這樣的人。
她會跟她在湖邊扔石子,帶她出去玩,甚至烤了個半生不熟的紅薯給她吃,害得她強忍著不適同師長上課,半夜裡起來幾次,肚中還是鬧騰不已。
但她還是很喜歡林水月。
她喜歡林水月這副生機勃勃的樣子,和宮內的死氣沉沉不一樣,和給足了她關懷卻又沒有時間陪她成長的裴塵也不一樣。
林水月帶給她的,是她這幾年內,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如今身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她看著昔日裡曾給過她冷眼的無數人,諂媚討好的嘴臉。
也看到了七公主那氣悶卻又不得不朝她行禮的模樣。
人有千變萬化的面孔。
可林水月還是一樣。
跟以前一樣,陪她玩,帶她出去釣魚。
被門前的侍衛攔住了,還帶她翻窗。
對她而言,這兩個人,一個是她的親人,一個是她的好友。
所以她並不覺得,稱呼裴塵為兄長有什麼錯,甚至如果必要的話,她還可以叫林水月嫂子。
但是林水月不喜歡這個稱呼,她說聽著就好像老了。
「什麼封號?」滿殿安靜中,只有林水月開了口。
林朗沉默片刻,本想著提醒九公主,如今身份巨變,她是君裴塵為臣,這稱呼萬萬不可。
可看了林水月一眼,到底沒說出口。
九公主道:「兄長封王的封號。」
這是她提出的,底下的人自然也沒什麼異議。九公主尚小,如今背後威懾眾臣的人是裴塵,九公主願意給他個異姓王的爵位,其他人自不敢多言什麼。
林朗見得她二人相處平常,林水月就好像是平常給女孩子挑選配飾一樣,拿著禮部擬定的那幾個封號看,一邊還跟九公主討論。
林朗:……
都不知道該說林水月是心大呢,還是缺心眼。
但他清楚,林水月決計不是缺心眼的人,而這也是她與公主一直以來的相處之道。
眼下也沒外人,便隨她們去吧。
是的,沒有外人,他不算外人。
「這全都是喜慶吉利的,看著就好像大年三十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林水月把文書往九公主面前推了下:「還是你來選吧,皇上。」
她突然改口,讓九公主微怔。
反應過來,卻是輕笑了下。
九公主倒也沒有再推辭,反而是唇邊掛著笑,仔細打量了幾眼後道:「我覺得瑞這個字的寓意不錯。」
「寓意吉祥,也有祥瑞,福瑞的意思。」林朗笑道。
「那便定這個吧。」九公主輕笑:「希望兄長能長壽平安,身體康健。」
封號便這麼擬定下來了。
與之一起的,還有林水月的封賞。
九公主的本意,是打算給林水月超一品帝師之名。
但林水月覺得太過張揚,並且她也算不得九公主的老師,頂多算是從前帶著九公主逃學、玩耍的幫凶罷了。
九公主應了,隨後打算賜林水月一個侯爵,並一塊御天令。
林水月原本的那一塊,在斬太子入獄之後,便被收回了。新的這一塊是九公主為儲君後新做的,上面還篆刻有林水月的名字。
作用和往常一樣,且是直接贈予她,此後都不會收回。
這是九公主的好意,也是歷來新帝登基,對有功之臣的封賞。
雖然林水月覺得她也沒做什麼,但到底是未再三推辭。
此後自女帝、女官之後,便有了女侯。
林水月封號逍遙。
當真是史無前例的封號,論說逍遙侯,大概也就這麼一位了。
全部敲定後,終是到了登基大典這一日。
進入三月,春日暖陽照耀大地。
將整個地面都照得暖融融的。
百官林立。
林水月和裴塵兩個人均是穿著厚重的禮服,他們二人,一個世襲罔替的瑞王,一個別具一格的逍遙侯,皆是要陪君左右,完成今日的登基大典。
宮殿外,人頭攢動。
自殿外到敬天門處,都鋪著猩紅色的地毯。
林水月抬眼望去,只見一道極寬的道往下延綿。
她穿著厚重的禮服,頭頂著冠,竟是比成婚的那一日還要累不少。
偏旁邊的人在這等場合之下,還要拽著她的手。
好在他的手冰涼無汗,觸手溫潤。
只這人拉著不放便罷了,還打算十指相扣。
林水月低聲道:「你是打算稍後這麼上去嗎?」
裴塵輕笑:「倒也不是不可。」
林水月懶得理他,回眸正好看見不遠處的宮道上,九公主戚容神色肅穆,身穿著明黃色龍袍。
一步一步,朝著這大殿上行來。
遠處,陽光照耀之下,整個天際仿若一副被筆墨染成的山水畫,壯麗且耀目。
今次登基大典很是特別,除了文武百官外,還有本次科考之中斬獲名次的各進士。
他們穿著清一色的學子服,站在了最為靠後的位置。
九公主抬步走來,正好經過了他們。
林水月的目光從那一群人身上划過,正好聽到了旁邊田閣老激動的聲音:「天降祥瑞,必是盛世之兆。」
這一聲出來,便有無數人應和。
她抬眸勾唇,轉頭對裴塵輕笑道:「待得盛世來臨,皇上坐穩了帝位,咱們便尋一日隱退,去周遊列國吧。」
裴塵輕笑著應道:「好。」
說話間,九公主已緩步從他們面前走過。
隨後至大殿門口,一步一步地往上。
大晉三十七年,皇九女戚容登位,改國號為幽。
封原北伐將軍裴塵為瑞王,刑部尚書林水月為逍遙侯。
後在二人輔佐之下,開啟了長達六十三年的晉幽盛世。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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