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聒噪的人走了,書房一下清靜許多。
晏長卿抬眸,看著端坐在書桌前,睜著乾淨眼眸真箇在等吃的少女。
一陣微微無力。
及後笑嘆一聲,認命拿出杜嬤嬤特地做好的耐放點心。
「榛仁餅,金絲粽,奶棗……杜嬤嬤說為了給你整吃的,她十八般武藝用盡了,明年再要吃新玩意可沒有了。」
「杜嬤嬤身體可好?我捎過去的百相珠她可有吃?」
「有,她老人家身子骨還跟十年前一樣硬朗,好吃好睡。」
晏長卿沒好意思說,百相捎過去的好東西多會被哄搶,最後落到嬤嬤手裡的大概也只剩五分一……可能還不到。
至於誰搶的,咳。
宮裡敢搶杜嬤嬤東西的也就那三兩個。
因為有百相的好東西養著,一個個姿容煥發,渾不見時光痕跡。
少女小腳交疊晃啊晃,悠閒吃著剛到的點心,時而發出一聲讚嘆。
青年坐在對面淺淺笑著,與少女說皇城發生的各種趣事。
他不好八卦,但又喜叫人搜羅八卦。
因為百相喜歡。
如此,見面的時候,他便有許許多多能講的話可以講。
理政繁忙,各地事務堆積,他幾乎分身乏術。
饒是這般,他每年也要擠出時間往返玉溪村。
來看看這裡的人,來見百相,對他而言,便是最大的獎賞,是對自己的犒勞。
……
入夜後。
晏長槐被請進玉溪村。
跟在冷峻男子身後走進這個外界有無數傳說的村落,晏長槐眼裡沒有任何多餘的好奇。
視線不著痕跡落在前方男子背影。
很冷硬的一個人,話不多,看起來在三十多歲。
但他知道,眼前人的年紀已經逾四旬。
這是洪景帝撥給晏長卿的暗衛,莫一。
皇室暗衛營最頂尖的高手。
從村頭至村尾,最後站在一座寬敞宅院門前。
高高的門頭上,胖得跟彌勒佛一樣的光頭和尚翹著二郎腿,大冷天往外搖著破蒲扇,「莫一,老道掐指一算,你今天命犯桃花,賞二兩碎銀來,老道替你擋煞——」
咻——
碎石子擊上門頭,落空。
自稱老道的光頭和尚沒了蹤影,只在半空留下一句叨叨餘音,「看在你一年只回來那麼兩三回,要不然老道讓你跳猴舞!臭小子出手真不留情,說打就打啊?徐老頭,這裡有人找罵!」
跨進門檻,沿著青石鋪就的小路往裡,繞過前庭竹亭,穿過垂花拱門,進入後院。
左側書房花窗半開,透出暈黃燭光。
「我家主子在里恭候,請。」莫一在書房門廊下停下腳步,做了個請的手勢後,即閃身離開。
只要踏過兩層石台階,再走四步,就能到得書房門前。
就能見到裡頭候著的人。
晏長槐的腳竟遲遲舉不起來。
用力攥緊十指,好幾個深呼吸之後,才沉了眸子,大步越過台階直接往書房去。
燭光一下進入眼帘,伴著書桌上跳躍的火苗,能聽見燭火晃動時呼啦一聲響。
書桌後坐著的俊雅男子隨之抬眸看來,瞧清他面容時似短暫怔了怔,嘴角揚起淺淺笑意,「你就是阿蒼?」
清越聲線,溫和口吻,不疾不徐語氣一如從前。
不知道為何,明明恨他,可再次聽到他說話,還是不爭氣的,心口滋生出一縷自己不願意承認的委屈。
晏長槐飛快低下眸子,走到書桌前才再次朝男子看去,漠然點點頭。
「坐。」晏長卿將手邊備好的紙筆墨推過去,「聽百相說你有啞疾,尚未治好。真可惜,沒法跟你直接交談。」
晏長槐依言坐下,眼底飛快閃過一絲疑惑,連帶看男子的眼神都帶上些許狐疑。
照理他們該是「第一次」見,晏長卿說話的語氣未免過於熟稔。
為何?
他對誰都是這般熟絡語氣?
還是……他認出自己了?
壓下心頭驚疑,晏長槐不動聲色觀察對方,沒有察覺自己嘴角繃的過緊,唇線幾成一條直線,連背脊都不自覺緊繃起來。
「貿然請你過來,是想跟你多了解一些當年我二弟的事情,你能否告知,你見到我二弟時,他是何情形?為何他會在不留城,怎麼過去的?他身上發生了何事?」
不等晏長槐深想,對面已經一連串的疑問丟過來。
這麼多問題,如果他全部都仔細回答,桌上這些紙只怕不夠用。
凝著對面發問的男子片刻,晏長槐執筆,猶豫許久才在紙上寫下幾個字——拐賣,其餘不知。
寫完後,對面遲遲沒有聲音再響起。
晏長槐皺了皺眉,抬頭看去。
卻看到年輕男子盯著他書寫的幾個字,紅了眼尾。
「!!!」晏長槐心頭一震,立刻去看自己寫的字。
看完了不確定,又轉而去看男子表情。
這是何表情?
他的字露了破綻?
不可能!
他已經故意換了寫法,哪怕晏長卿看過他小時候寫的字,也絕不可能憑字跡認出他來!
晏長卿連他的人都認不出,更何況是字!
「……拐賣麼?」終於,男子啟唇,輕輕吐出一句話。
晏長槐悄悄卸了肩膀緊繃聚起的力道,放鬆下來。
同時心頭划過不明顯的失望,及失落。
果然……根本認不出來。
「你見過他,你當年是不是跟他一同被拐賣了?抑或,你是不留城本地人?」對面人又問。
晏長槐冷冷看他一眼,扔了筆,不答了。
渾然不覺自己這個舉動,像是在鬧脾氣的孩子。
晏長卿眼尾暈紅已經散去,面上笑意仍在,帶著點歉意,「抱歉,這是你的私隱,我本不該問。只是我尋二弟十年無果,乍然得知有人見過他,難免激動了些,逾越了。你的私事你不想說,我便不問。換個問題,你這些年可是生活在外域?不留城?」
晏長槐眉頭皺著,不太甘願的點了個頭。
「這麼說你對不留城很熟悉,我有個不情之請,我要親自去外域尋我二弟,想請你同行做個引路人,可好?」
「……」
晏長槐眼底狐疑又起,視線在淺笑青年臉上來回逡梭。
有種前面挖了個坑的危機感。
晏長卿請他引路?只這麼簡單?
他到底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