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娥莫名委屈間,手背被旁側婦人輕拍了下,抬頭便對上婦人淺柔笑臉,「我知道你是為我們好。只是我們收養百相,並未想著日後要她什麼回報。咱玉溪村窮鄉僻壤,百相恰掉到咱家來,這是緣分,我們只當全了這場緣分,我想娘定也是這般想的。養兒不易,我跟大山會更努力掙銀錢,儘量不給家裡多添負累。」
「誰說你們添負累了?」張翠娥心頭委屈消散,故作氣哼哼翻了個白眼,「我小時候也是女娃,可不嫌棄家裡多個女娃子。」
說罷她揚了聲調,逗起另一邊仍笑得天真的娃娃,「咱百相是個嘴甜的,喊一聲嬸嬸聽聽,嬸嬸給你多改件小衣裳!」
話音剛落,一聲甜甜的「嬸嬸」就飄進耳朵,張翠娥樂得彎了腰。
罷了,就這般吧。
好歹大哥大嫂也算當了一回爹娘。
若是百相日後真箇不念養恩,家裡也還有兩個小子呢,總能給他們大伯大伯娘養老送終。
林婆子這當口恰好進門來,走到火堆旁,抬腳勾了張凳子坐下,把碗裡紅雞蛋給仨娃子一人分上一個。
攏共四個雞蛋,剩下一個她剝了殼,將蛋掰成兩半,飛快往倆媳婦一人嘴裡塞一塊。
「百相來了咱家,家裡添喜,攢的四個雞蛋煮了抹上紅,就當給百相慶祝了。」林婆子將碗擱下,抬手在小孫女腦袋上撫了撫,眼裡有喜意,也有愧疚。
要是擱以前,家裡有喜事那定是要好好慶祝一番的,他們林家比不得大戶人家有山珍海味,至少也能操辦出一桌像樣的席面來。
可惜,現在能給百相的,也僅僅是一個紅雞蛋了。
娃子們得了紅雞蛋,歡天喜地笑開眉眼。
李素蘭跟張翠娥兩個婦人家,嘴裡含著雞蛋愣了好一會,才緩緩嚼了咽下去,五味雜陳。
四個紅雞蛋,分給了她們和孩子。
家裡三個年輕漢子就算了,公公跟婆婆是一口沒吃到。
百相小手捧著雞蛋,從手心傳來的觸感硬硬的,暖乎乎的……新奇又新鮮。
她看看那枚雞蛋,又悄悄抬眼掠過身邊的人,小鼻頭還淺淺翕動了下去嗅沁冷空氣中的煙火氣息。
心臟有個位置好像也被手心的雞蛋暖到了,暖乎乎的。
她喜歡這裡。
沒有噁心的喪屍,沒有冷漠的研究員,沒有消毒水的臭味。
「咋捧著不吃啊?不捨得吃?還是不會剝殼?」慈祥溫和嗓音飄來,一隻乾瘦粗糙的手將百相手心雞蛋取走,替她剝掉殼理乾淨碎屑後,把白嫩嫩的蛋仁遞了回來,「喏,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百相試探著小口啃了口雞蛋,又滑又彈的口感立刻在嘴裡漫開,奇妙的滋味讓她彎了眉眼,抬頭朝笑睨她的老婦人甜甜喊了聲,「阿奶!」
「誒!真乖。」林阿奶心頭一片綿軟,又撫了撫娃兒小腦袋,轉頭吩咐蹲在旁邊將雞蛋舔著吃的倆孫兒,「松兒、柏兒,你們哥倆帶著妹妹一塊玩。」
即便是貓冬,農家人手裡也不能閒著,漢子們有力氣的會出外找短工掙點銅板,婦人婆子們擱家裡縫補衣裳納鞋底,總有活要干,沒辦法時時照看小娃兒。
讓他們小娃子一塊玩,相仿的年紀容易玩到一塊,孫女也能更快認這個家。
林懷松、林懷柏兄弟倆今年一個六歲、一個五歲,年紀也不大,卻都聽話得很,得了阿奶令,立刻把新妹妹帶過來,教她怎麼舔雞蛋。
大人在火堆旁邊忙活邊嘮嗑,他們小孩子也有不絕的悄悄話講。
林懷松,「妹妹,你的名字真叫百相?」
林懷柏,「有點拗口,好奇怪的名字呀。咱村里那些女娃兒都叫大妮、小丫、狗妹兒!」
百相重重點頭,無比確定,「我叫百相!」
她的名字是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取的,說這個名字是根據她百草之體、藥效相融巴拉巴拉,後面有好長一段話,太長了,她沒記住。
只記住自己有了名字,叫百相。
她雖然不喜歡那些人,但是名字是能用的。
她不想叫狗妹兒。
火堆旁架起了小陶罐,投入藥材添上水開始煎藥,淺淡草藥氣息混入柴煙氣中,伴著婦人孩子們的喁喁低語,匯著屋外輕微的唰唰掃雪聲,時光好似慢了下來,讓人心頭無端寧靜。
百相坐在哥哥們身邊晃蕩小腳丫,小嘴不自覺上揚,心情愉悅間,聽得堂屋靠里的房門後傳出壓抑咳嗽聲。
她下意識朝那方看去,「阿爺又咳嗽了。」
林懷松點點頭,小臉黯淡下來,「阿爺咳了好久好久了,自打他生病以後時常咳,吃藥也不見好。」
「咱阿爺人可好了,特疼我們,以前阿爺上山打柴回來,常常給我們兜野果子,去鎮上買東西,也總給我們帶好吃的糖餅……」林懷柏也斂了笑意,說起吃的還控制不住吸溜了下口水。
他看看大哥,又看看還瞧著那邊房門的妹妹,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壓低嗓子,「咱進去看看阿爺?」
他想阿爺了。
阿爺生病以後一直躺著,那扇房門也一直關著,阿奶跟爹娘不讓他們哥倆隨意進房,免得吵著阿爺,所以一天裡能見到阿爺的機會很少。
身邊有人提議,百相不作他想點點頭。
她見過阿爺一面。
昨晚阿爹抱著她進的房。
大人們之間說了什麼她沒太在意,但是那個躺在床上很瘦很瘦的老人看到她的時候笑意吟吟,笑起來跟阿奶、阿娘一樣,讓她心裡暖暖的。
趁著大人們說話不注意,林懷松林懷柏哥倆帶著妹妹貓著腰,鬼鬼祟祟推開了那扇關閉的房門,閃身就進了房。
迎面一股帶著濃郁藥味的濕冷空氣灌入鼻腔,加上冬天冷,窗戶沒有打開通風,房裡的味道實在不算好聞。
「阿爺,阿爺!」倆男娃子絲毫沒在意刺鼻氣味,興奮的湊到床跟前,用氣音喚床上老人。
百相跟著湊過去,小小人兒站著僅高出木床半個腦袋,露出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著臥床老人瞧。
近了看,更能看出老人的枯槁,整個人瘦得幾乎皮包骨,顴骨凸出,眼眶整個凹陷,眼睛灰濛無神,嘴唇發暗沒有血色。
但是除此之外,老人的臉很乾淨,頭髮也梳理整齊用發巾固著。
他被照顧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