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留意到,被婦人擋在身後的小娃娃,總是帶笑的小臉已全無乖巧表情,眼裡浮出林家人不曾見過的戾氣。
百相手心凝聚一股毒煙,毫不猶豫往對面罵人的人砸去。
「啊——!!」陳弘揚話音剛落,驟覺身體一陣尖銳劇痛,慘叫出聲。
那種痛,像是體內有把鋒利的刀子,狠狠劃開了腸腹!
不過瞬間,陳弘揚就委頓滾地,冷汗如雨,一張臉痛得扭曲猙獰,哪還見剛才半點囂張。
百相小臉面無表情,小手動作不曾停頓,黑球不要錢的往討厭的人身上拼命砸。
砸他臉,砸他肚子,砸他手腳,砸他膝蓋!
她不懂什麼是非黑白,不知道什麼善念惡念。
只知道她在這裡過得很開心,誰要是讓她不開心,她就打誰。
她很喜歡這個家,很喜歡阿爺阿奶,阿爹阿娘……喜歡家裡的每一個人,誰要是敢欺負他們,她就殺誰!
「啊、啊啊啊啊!痛、救、救命、老……老爺,啊啊!」求救聲都似變了形,嘶啞得教人幾乎聽不清。
陳興被這一幕嚇了一跳,隨之升上來的是滿心惱怒及不耐煩,負手站在那裡呵斥,「你在作甚?像什麼樣子!趕緊給我起來!」
簡直給他丟人!
李素蘭也被這個場面嚇得打了個激靈,反而開始冷靜下來,看著狐假虎威的小人此刻模樣,疑惑的同時大覺痛快。
剛才是因為突然看見往日仇人,情緒衝擊之下才會慌了神,這會冷靜下來了,懼意也隨之退去。
擔心女兒被嚇到,她先矮身把女兒緊緊抱住,及後扭頭冷冷看著地上打滾的人,「一種米養百種人,人人不同。有人如陳管家樂意奴顏婢膝奉主媚上,但求富貴。自然也有人寧舍綾羅綢緞錦衣玉食,不當玩物。人各有志!我林家不與為富不仁的人打交道,不管你們緣何來此都無需多言,立刻滾出我家!陳家雖財大勢大,但大瑞是有王法的地方!你們若欺人太甚把我逼急了,拼著一身剮我也要從你們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聽到她的聲音,陳弘揚反應過來自己進了這個院子後莫名其妙遭大罪,立刻懷疑到了李素蘭頭上。
他勉力抬頭,脖子青筋縱橫,眼睛血絲密布,痛得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你、你做了什麼——啊、啊!」
奴顏婢膝?
他是陳府家生子,生下來就是陳家奴才,有得選嗎!
可是他多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身上的痛還在加劇,渾似痛無止境!
從一開始的痛如刀絞,到現在已經堪比碎骨!凌遲!
身上每一塊肌肉,每一塊骨頭都在折磨他!
「丟人現眼的玩意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旁側,陳興一腳踹上地上打滾的奴才,怒喝,「馬夫,把他帶出去!」
來這裡正事還沒辦,向來得用的管家卻給他出了這種么蛾子下他臉面,陳興惱火不已。
至於管家緣何突然這般,他並未多考慮,只當是狗奴才吃東西吃壞了肚子,趕在這時候給他丟人。
小百相也惱火得不行。
眼睜睜看著地上打滾的人被馬夫扛出去,急得娃兒眼睛都直了。
別走,別走啊!我還沒砸完呢!
偏生阿娘抱得她太緊,把她兩隻小手手跟小臉蛋一併緊緊摁在胸前,讓她施展不開。
百相喪著被擠壓變形的小臉,恨不得小腳腳也能扔黑球,繼續砸那個蹦出來礙眼的壞東西。
她還能再砸一百種毒!
李素蘭渾然不知道女兒的本事,瞪著還站在自家院子裡負手擺譜的男人,「怎麼,陳老爺不走,是打著仗勢欺人了?」
「小娘子這麼急躁作甚?」陳興很快斂了情緒,下巴抬起又恢復高高在上做派,語調慢條斯理,「我這次不是沖你來的。這裡就是林家?百相草是你家種出來的?如果是,那便好談了。把你家能做主的人叫出來。」
「你想跟我家做生意?買我家的百相草?」李素蘭瞭然了,冷聲,「不用叫其他人,這件事我就能做主。我現在告訴你,我家百相草賣給誰都不會賣給你!出去!」
陳興並不惱,反而呵呵笑開,像聽到了什麼笑話,「我說個談字,是客氣。你在陳家也是待過許多年的,如今年紀長了怎麼反倒還天真了?果真鄉下待久了,連眼界都變得跟鄉野村婦無二,我陳興要跟誰做生意,別人只有答應的份。百相草,不是你說不賣就不賣的。我能親自過來看一看瞧一瞧,已經給足了林家臉面,你千萬不要不識抬舉,免得後果你承擔不起。」
說著他視線落到婦人懷裡緊抱的小娃兒身上,別有意味,「沒想到你竟生了個這麼精緻的小娃娃,好運氣不常有,當珍惜才是啊。非要雞蛋碰石頭,把好運給霍霍光了,下次再想當娘親,恐怕真要等下輩子了,你說是不是?」
他的話讓李素蘭渾身一涼,下意識半轉身將女兒藏起,聲色俱厲,「陳興,你若敢動我女兒,我定同你拼命!」
陳興恍若未聞,逕自舉步走到院角,俯身薅一把百相草湊到鼻尖嗅。
味道跟他喝過的百相茶一樣。
這便是百相草了。
以他敏銳的嗅覺,嘗過百相草後立刻就品到背後蘊藏的巨大商機。
剛入市的草藥,獨特的藥性……用不了多久,百相草就會在藥材市場大放異彩,讓人矚目。
陳家如果能搶先一步把百相草握在手裡,他篤定,陳家必然能憑此讓整個家族躍上更高的台階!
拿下百相草以後,便宜外甥女可以記一功。
否則他就錯過這等下可斂錢財上可籠人脈的極品了。
李素蘭看著對方目中無人的姿態,渾身不住發抖,滿心的無力及悲涼。
因為她知道,陳興沒有說大話。
他們林家不過是個小小農戶,根本無法跟陳家那種大戶抗衡,這是事實。
也是現實。
陳興如果想對林家做什麼,想對女兒做什麼,她根本無力反抗,也無能阻止。
強撐起來的堅殼於此刻裂開一道道裂痕,幾欲破碎奔潰。
李素蘭害怕。
怕極了。
她賭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