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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仿佛若有光

2024-08-14 16:55:04 作者: 苦與難
  詭詐之子雖然看上去令人作嘔,類人的口器也似乎詭異無比,但其實它們並不存在太多的攻擊手段。

  它們就像真正的蛞蝓一樣,沒有骨骼、就只是單純的血肉聚合物,弱小無比,連只雞都能殺死不少。

  但當有一個人殺死它們,就會發現自己的理智、心緒都在受到嚴重的影響。

  喬治如今便是如此。

  他的理智數值高達7,遠遠超過普通人能有的值,卻依舊在殺死數不勝數的詭詐之子後整個人處在脫力的邊緣。

  他感到很累。

  心臟似乎在超負荷運轉。

  思想中已經開始不間斷、不受控制地出現某些影像或場景,像是走馬觀花。

  最後一隻蛞蝓被喬治以足踩踏,碾成肉醬,汁水迸射出來。

  再回首,地下寺廟的地面,無數污穢腥臭的內臟肺腑已經和蛞蝓的粘液、被碾碎後的肉醬混為一體。

  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

  這裡的光很亮,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陰影。

  但在厚重的金屬大門之後,那些陰影覆及之地,黑暗就像驟然間活過來一樣,爭先恐後地伸出駭人的無形肢體要探入寺廟之中。

  但當它們觸到強光,又發出無聲的嘶吼,然後劇烈顫抖著猛然收回。

  剩下的十幾張畫皮把自己掛在牆上,那些供奉的大神後面,內里充斥著氣,像是一個個還活著的孩子。

  喬治的腦子腦子有些暈眩。

  但這種暈眩並非對身體有害,反而像是一股類似模擬人生之中強行灌輸的記憶那般,有數不清的夢在他的思緒中綻放。

  他在整個地下寺廟最顯眼最高貴的神位上坐下來。

  這是一尊……毗濕奴。

  石像身著黃色的綢衣,膚色紺青,面如滿月,目如綻開的蓮花花瓣,胸前飾有寶石喬濕圖跋和聖線粗大的花環,四臂手持法螺貝、妙見神輪、伽陀神錘、神弓、蓮花,居然在這腐臭血腥暴戾的氣氛中平添一絲神聖。

  可喬治只是看了這神像一眼,便伸出手來把它推到在污穢之中,任其碎裂、血污滿全身。

  他知道毗濕奴在印度教里是守護的象徵。

  可這神像沒有盡到它的職責,於是喬治便毀了它。

  隨後,喬治在原本屬於毗濕奴的蓮台上坐下,這裡要乾淨很多,沒有血污,也沒有詭詐之子的殘骸。

  他的腦子太累了,是詭詐之子在死亡時向他灌輸的記憶太多,他必須要去吸收、去看這些記憶。

  雙眼逐漸模糊,喬治強撐著讓自己不要睡著,而只是像看電影那樣在腦子裡看這些曾被某個人經歷過的一切。

  他的意識下沉,下沉,下沉……

  一直下沉到底部,一個混沌的領域。

  然後……

  一切又亮起來。

  ……

  又做夢了?

  不,那好像不是夢。

  蒼白的、只有薄薄一張的診斷書就被放在茶几上,灑落的茶水把它的下半部分浸潤,上半部分許多內容也被大滴的液體打濕、模糊,只能再見到短短几行字。


  「雙肺小圓細胞惡性腫瘤」。

  「何港」。

  男人睜著眼躺在一棵山核桃樹的旁邊,初夏的陽光透過葉子落下駁雜的亮斑。

  他把卷好的菸葉散開,重新裝回發爛發霉的小木盒子裡,半晌,又重新捲起來。

  其實他早就察覺不對勁了。

  可他不敢去檢查。

  他怕真查出來什麼,日子就爛了。

  雖然現在的日子也很爛。

  男人開始啪嗒啪嗒地抽老煙,濃烈的味道鑽進他的鼻子、鑽進他的咽喉、鑽進他的肺。

  然後,又重新被吐出來。

  煙成了煙圈,一個接著一個。

  妻子還活著的時候時常讓他不要抽菸,可這世道艱難,拼命的男人全憑著一竿子大煙才能讓自己支撐下來。

  「煙啊……」

  「煙是個好東西……」

  他面朝上,滾燙的菸灰落下來,落在他的麵皮上,燙出一個個小小的水泡。

  他苦也苦了,累也累了,便總覺得不至於要把唯一的慰籍戒掉。

  得絕症的人那麼多,怎麼會輪到我呢……

  厄運怎會總眷顧一人……

  我還有囡囡啊……

  男人哼著年輕時候喜歡的曲子,聲音卻好啞了。

  他還是倔強地笑,像以前那個在田野間奔跑的男孩一樣、像曾經蹲在村頭等著每年一次戲班子的少年一樣。

  囡囡是男人的女兒。

  老人說小女娃就得叫囡囡,賤名字總歸是容易養活些。

  所以女兒叫何囡囡。

  一想起她來,男人的心啊,就絞著絞著的痛。

  他自己本就孤苦伶仃,幸逢良人,這才有了一枝半果,可許是造化弄人,在生活初有些起色了的時候,愛妻便撒手人寰。

  只留下襁褓中的囡囡和男人相依為命。

  男人哪兒會帶什么小孩啊。

  還得多虧了住在這附近的王阿姨、李大媽、許阿嬸,幾個神神叨叨的中年婦人,幫著換尿布、合著買奶粉,才讓小女娃子沒至於被養成野小子。

  男人從胸膛那裡的掛墜拿出一張還沒有泛黃的照片,裡面的女人巧笑嫣兮,有淡淡的嬰兒肥,卻能看出是一個樂觀的女子。

  這人吶……

  死了便沒了……

  有些時候何港也會想,或許便這樣去了也挺好,他早也就想自己的髮妻了。

  他們一起從中國南邊的大山里走出來,尋一個活路。

  那個年代……

  真苦啊。

  他們結伴而行,淌過多少山河,才來到大洋彼岸傳言中遍地黃金的大紐約。

  初來時,語言不通、沒有學識,居然只能到老鄉的店裡幫忙洗刷碗筷。

  那些日子也算滿足。

  可有一日,一切都被毀了……

  兩個怪物闖進了他們的家,他們管那個綠色的叫浩克。


  然後……

  然後……

  「然後……」

  何港雙手揪住自己兩側的髮鬢,他才三十不到,卻兩鬢斑白,操勞過度。

  妻子逝去時的慘狀還歷歷在目。

  終於,這個繃了好久的男人再也忍不住,死咬著嘴唇哭起來。

  他最後開始大聲地嚎哭。

  為自己悲慘的命運。

  也為可憐的女兒在他死後將要面臨的生活。

  她還那么小……

  她……

  「看來你需要我的幫助?」

  有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在他面前。

  何港慌亂地擦拭淚水,他抬頭。

  那個人……

  「我叫奧爾德雷奇基里安。」

  「或許我能治好你的癌症。」

  他伸出手來。

  手掌中有熾烈的光。

  何港的眼睛被模糊得很嚴重。

  但這一刻,他只覺得……

  仿佛若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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