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野望
臨近午時。
趙崢正抱著大茶壺在廚房門口牛飲,就見趙馨魂不守舍的從外面走進來,竟連自己這麼大個活人都沒瞧見。
趙崢抹了把嘴,放下茶壺迎上去呵斥:「都什麼時候了,你這丫頭怎麼還敢去外面亂逛?!」
趙馨瞥了他一眼,硬邦邦回懟道:「要你管。」
說著,繞過哥哥徑直進了堂屋。
吃槍藥了這是?
「你這死丫頭還知道回來?!」
很快堂屋裡又傳出李桂英的喝罵:「老娘差點……哎、哎!伱把門給我開開!」
聽動靜,顯然是趙馨反鎖了西屋的房門。
「娘,你讓我清淨一會兒行不行!」
「好啊,好啊!」
李桂英愈發惱了,一邊拍門一邊嚷道:「我在家提心弔膽的惦念著,你倒好,竟給老娘甩起臉色來了?!給我把門開開,不然我就踹門了!」
趙崢見母親動了真火,忙上前拉著李桂英勸道:「娘、娘,您消消氣,我跟她說、我先跟她說!」
「哼~」
李桂英冷哼一聲,扭頭出了堂屋。
趙崢在西屋門前沉思半晌,這才小聲開口道:「你上午是去找成德了吧?」
裡面沒有任何回應。
趙崢又進一步試探:「是為了昨兒我擊鼓鳴冤的事?」
還是沒有半點回應。
趙崢的嗓音一下子充滿了憤怒:「是不是他不肯幫忙?好啊,這忘恩負義的狗才,剛當上同知老爺的弟子就這樣,等以後當了官,還不得把咱們當成討飯的打發……」
唰~
沒等他把話說完,趙馨猛一下子拉開房門,紅著眼睛嚷道:「關大哥才不是那樣的……」
剛起了個話頭,忽然發現趙崢臉上笑嘻嘻的,哪有半點義憤填膺的樣子?
趙馨知道是上了哥哥的當,又氣又羞的一跺腳,轉回身就要重新把門鎖上。
趙崢忙推著門擠了進去,嬉笑道:「我就知道成德不是那樣的人,可他既然都答應幫忙了,你還躲在屋裡哭個什麼勁兒?」
「誰哭了?!」
趙馨倔強的偏過頭。
這時李桂英也從門外探進頭來,手裡還端著一碗茶水。
見兒子發現了自己,她沖女兒努努嘴,隔著門把茶水遞了進來。
趙崢忙起身接過,又給母親使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等李桂英離開,他才把水送到趙馨面前,問:「到底怎麼回事?」
見趙馨依舊扭著頭不張嘴,他又道:「也罷,那我直接去問成德好了。」
說著,作勢欲走。
「別!」
趙馨連忙扯住他的袖子,見趙崢站住腳回頭髮笑,才知道是又上了他的賊當。
趙馨氣的在哥哥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又接過茶水一口氣喝了大半碗,這才開始講述上午發生的事情。
她為了幫哥哥把那首詞給了高士奇,雖然並不後悔,卻難免心疼,所以才會關起門來悶悶不樂。
如今把話說開了,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最後又正色道:「哥哥雖是為了舅舅才去出頭的,但那畢竟是通判老爺,得罪了他,還能有個好果子吃?哥哥做事之前,總該先考慮清楚!」
趙崢聽完,心下既感動又後悔。
昨晚因為急著想搞明白,蜘蛛精到底送了什麼禮物,所以就沒把事情跟妹妹說清楚,事實上他早就預留了後手,以免陳澄事後報復自己。
結果害的妹妹為自己擔心,甚至不惜送出了那首《畫堂春》。
要知道昨兒妹妹得了那首詞,可是感動的涕淚橫流,明顯是要珍藏一輩子的架勢,但為了自己這個哥哥,卻還是毅然決然的將其送了出去。
雖然最終只起到了畫蛇添足的效果,但趙崢可不準備拆穿真相。
他寵溺的揉著妹妹滿頭秀髮,認真道:「妹妹教訓的是,我以後一定思量周全,再不敢意氣用事了。」
心下卻暗暗忖量,該怎麼做才能讓那首詞完璧歸趙。
「對了!」
這時趙馨想起了什麼,側頭避開哥哥的手,道:「關大哥的老師給他賜了字,叫做容若。」
「容若?」
趙崢一愣,這『字』聽著很是耳熟啊。
…………
午時一刻。
高士奇興沖沖的回到家中,守門的丫鬟剛要提醒,他就一把推開了臥室的門,邊往裡走邊嚷道:「娘子快來瞧瞧,這首……」
「呀~!」
床前傳來一聲驚呼,高士奇定睛看去,卻見妻子傅氏正慌急的用毛巾遮住胸口。
他不由詫異道:「這青天白日的,娘子怎麼……」
傅氏背轉過身,羞道:「天氣實在悶熱的緊,妾身正想關起門來擦洗一下,誰知老爺就……」
傅氏與高士奇同年,如今都是二十八歲,原就生的白淨可人,近幾年高士奇做了官,家裡條件大大改善,愈發嬌養的珠圓玉潤膚若凝脂。
而豐腴之人多半怯熱,傅氏自然也不例外。
高士奇見她肉葫蘆似的背對著自己,不覺食指大動,抖開袍袖,一面將那祿山之爪從背後繞往前襟,一面嘿笑道:「且待為夫為你托起這王屋太行,好讓娘子放心施為。」
「老爺!」
傅氏嬌嗔一聲,一邊急急忙忙往身上套衣服,一邊轉移話題道:「您早上不是還說近日公務繁忙,中午不回來用飯的嗎?」
眼見妻子如此,雖則青山依舊遮不住,高士奇還是收斂了色相,道:「為夫偶得一首好詞,特來與夫人分享。」
說著,從袖筒里翻出那首《畫堂春》,興沖沖的鋪在了桌上。
傅氏卻並沒有急著去看,一邊整理著衣襟,一邊忍不住勸道:「老爺該當把精力放在政務上才是。」
頓了頓,沒忍住又道:「我聽聞外面最近傳的沸沸揚揚,說是老爺有意縱容,要與那陳澄一起坑害真定百姓,若不是有個少年巡丁……」
「荒唐!」
高士奇頓時變了臉色,惱道:「怎麼連你也聽信了這等謠言?」
「妾身自然是不信的,但畢竟人言可畏……」
「唉~」
高士奇嘆了口氣,道:「陳澄在真定府為官六年,將巡檢司把持的針插不透,連前任府尊都要禮讓他三分,何況是我這個才剛履任一年的同知?你以為我先前一味吟詩作賦,當真是自願的不成?!」
說著,他忽又話鋒一轉,壓著嗓子道:「但我也絕不會任由他胡來,實話不瞞你說,為夫表面上避其鋒芒,實則暗中使人壞了他的謀劃!」
「相公壞了他的謀劃?」
傅氏聽的一頭霧水,奇道:「不都說是個少年巡丁擊鼓鳴冤,壞了他的好事嗎?」
高士奇故作高深的一笑,反問道:「你可知那少年巡丁是什麼身份?」
「什麼身份?」
傅氏果然被引的追問。
「這人不是別個,正是容若的未來妻舅!」
「什麼?!」
傅氏吃驚的看著丈夫。
高士奇攬住她的腰肢,大義凜然道:「這下你總該明白了吧?若單憑他一個小小巡丁,如何能當堂駁倒陳澄?!」
這話幾乎等同於在明示,趙崢擊鼓鳴冤是受他暗中指使。
「老爺~」
傅氏信以為真,立刻激動的抱住丈夫道:「我就知道老爺是愛民如子的好官!」
高士奇感受著那王屋太行的偉岸,心中滿滿都是得意之情。
他先前作壁上觀,想的是既能賣朝中大佬一個面子,又能除掉陳澄這顆絆腳石。
等陳澄死在城外的鳳凰山上,甚至還能臨時開捐一筆守城錢,貼補貼補家用——畢竟除了陳澄之外,也就只有他高某人知道,那蜘蛛精絕不會在城中大開殺戒。
誰成想這一箭三雕的好事,愣是被個年輕巡丁給攪了。
高士奇正暗暗惱恨之際,不想事情又柳暗花明——那趙崢竟是自家弟子的妻舅!
有了這層關係,他大可在人前與趙崢多多親近,然後再暗中散播消息,謊稱這一切都是自己在背後遙控。
如此一來,既能扭轉民間的不利輿論,還能博一個足智多謀的名頭,豈不美哉?
唯一可惜的,就是那守城捐輸是沒指望了。
正心疼白花花的銀子,傅氏又提醒:「那巡丁既為老爺立此大功,又是容若的妻舅,老爺可要看顧好他,免得他被陳大人報復。」
「娘子放心!」
高士奇肅然道:「我先前就已經交代陶千戶,讓他暗中盯緊陳澄,決不能讓陳澄再肆意妄為。」
他滿口正氣凌然,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
昨天上午退堂之後,陶千戶就帶著北城百戶趙立偉找上了他,主動要求對陳澄進行監視,以免陳澄衝動之下再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為。
所以後來關成德獻上詩詞,求他幫忙看顧趙崢,完全就是多此一舉。
而高士奇在妻子面前,甚至理直氣壯的歪曲道:「容若正是感念於此,才特意獻上了這首《畫堂春》。」
傅氏這才低頭看向那詞,不多時驚嘆道:「當真好詞,怪道他能提前凝練出神識,果然是不世出的奇才!」
「不只詞好,其中蘊含的神念更妙。」
高士奇捋須笑道:「似這般神念一氣呵成,渾若天成的文章詩詞,許多煉神儒生終其一生都難及項背。」
「恭喜老爺得此佳徒。」
傅氏後退半步道了個萬福,旋即又勸道:「這首詞明顯是傾訴相思之苦,多半是寫給他那未過門的妻子——老爺何不成人之美,將這首詞物歸原主?」
「這……」
高士奇不小心揪下兩根鬍子,但比起肉痛,他更覺得心痛。
這等意念合一形神兼具的作品,現在就已然價值不菲,等到日後關成德功成名就,就更是千金不易了。
「老爺~!」
「唉~」
在妻子的再三催促下,高士奇只好無奈嘆道:「罷罷罷,且等我再賞玩兩日,就給那趙家姑娘送去。」
其實這也不虧。
千金雖好,但若想在仕途上走的更遠,潛力不俗的弟子無疑更為重要。
日後自己大展宏圖,關成德就是最好的臂助!
想到這裡,高士奇攬著妻子躊躇滿志,如今陳澄一意孤行自絕於滿城文武,等到他略施小計反轉輿論,這二老爺的身份也就該名副其實了。
而這僅僅只是個開始,他可不會滿足於一府一城之地,唯有廟堂之高才是他高江村的終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