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濟州諸事
長崎灣,博望號的主桅和前桅高聳入雲,在帆檣林立的港口中猶如鶴立雞群,一眼望去十分醒目。
林海在主持定遠號改裝之時,順帶也把這條功勳大船魔改了一把,船舵換成了舵輪操控,桅杆也改為了三段拼接式,比之前高出了一大截。當然,帆裝也換成了和定遠號類似的西式全帆裝。
博望號本就是西式船體,只不過沒有大型蓋倫戰艦的雙層船殼,排水量也有八百多噸,改裝之後航速和操縱性能都有了很大提升。
鄭廷球這次到倭國和朝鮮就是使用改裝後的博望號,水手中有一半是從定遠號調過來的呂宋土著,另一半則是華人水手,航行的同時也是在訓練。
眼下正在倭國海貿旺季的尾巴上,長崎灣中和博望號噸位相近的海船其實也有二十餘條,但硬帆船的桅杆都不如改裝後的博望號高。而那幾條掛軟帆的西洋船,它們的桅杆和帆布都被倭國扣押了。
對於葡船來說這是司空見慣之事,他們每年到長崎來都會面臨如此境遇,船貨也會第一時間被封存,等到在絲割符框架下的交易完成後,才能取回桅杆和帆布返航。
但是今年的情況稍微有些不同,由於濱田彌兵衛事件的緣故,荷蘭人也遭受了和葡人一樣的境遇。平戶商館的幾條商船以及威廉·楊森的那條船都被幕府扣押,未來還不知會不會物歸原主。
若是最後幕府不把這幾條船還給荷蘭人的話,林海倒是對其中兩條六百噸以上的亞哈特船有些興趣,畢竟他現在很缺能與VOC打決戰的蓋倫戰艦。
這件事林海已經做了力所能及之事,接下來只能看金地院崇傳的發揮了。他在悟真寺和鄭廷球見面之後,又把他帶到了博望號上密談,以免隔牆有耳。
此行的貿易情況林海在悟真寺已經向鄭廷球了解過,從淡水到倭國這一趟的銷售收入超過七十萬兩,主力貨物是絲綢,其次是鹿皮,平均毛利率在一倍多。
從朝鮮到倭國這後半程的船貨還沒賣完,預估也有將近三十萬兩,主力貨物是人參和貂皮,以朝鮮和皮島的參貂價格計算成本,毛利率高達兩倍多。
若是以換取參貂的水牛角、硝黃等物來計算,總的毛利率達到了驚人的十幾倍,主要還是那朝鮮造反派給的價太高。
林海把鄭廷球叫到博望號的官廳中,就是為了聊這個朝鮮造反派之事。
鄭廷球從懷裡摸出一張紙來,遞給林海道:「總座,這是張勇那小子在大青島上塞給我的,你自己看罷。」
林海接過那張紙來:「你這回和他說上話沒有?」
「沒有。」鄭廷球搖了搖頭,他是不識字的,接著又道,「這張紙我老鄭也沒給旁人看過,總座,上頭寫的什麼?」
紙上的內容並不多,林海一邊看一邊回道:「朴正渙的主人名叫柳孝立,是朝鮮前任國王光海君的妻侄。」
鄭廷球連續三年往來朝鮮,所以也知道光海君是誰,他聞言道:「這麼說,這個姓柳的是想讓光海君復辟?」
「難說……張勇信中還提到一個叫仁城君李珙的,此人是光海君的弟弟,當今朝鮮國王的叔叔,說是經常和柳孝立以及其弟柳斗立來往。」
林海沒聽說過這個仁城君李珙,也沒聽說什麼柳孝立、柳斗立,他感覺這幫人最後很可能沒鬧出什麼風浪,多半是在舉事前就被撲滅了。
「鄭四哥,你在此把剩下的船貨賣完,我打算去趟濟州島……」
林海告別鄭廷球,登上斯魯普船去往濟州。此時已是北風季,好在長崎與濟州緯度相近,完全可以乘橫風航行,林海的座船一日可至。
翌日上午,掛著黑龍旗的斯魯普船停在了濟州城北七八里處的海岸邊,遠處高聳的漢拿山清晰可見。
濟州島雖然面積頗大,但形狀規整且海岸線附近地勢平坦,缺乏優良的港口,斯魯普船停泊的地方其實是一片開放的錨地。一旦北風忽然轉強,就有可能被吹斷錨纜,拍碎在岸邊的岩石上。
袁進所部的水師基地設在島東的城山浦港,幾個月前向林海投誠的劉香所部則以島南的西歸浦港為老巢。這是濟州島上最好的兩處港口,港外分別有牛島和蚊島屏護,對強勁的北風和南風季的颱風都有一定的抵禦能力。
不過這兩個港口的水域面積都很小,而且遠離需要重點巡哨的北部海岸線,這也是濟州防禦需要較多人力的原因之一,這個問題在北風季會更加突出。
登島之後不久,袁進得到消息派了張大牛出城迎接,林海來此公開的身份是紅毛使者,堂堂淨海王自然是不會親自遠迎的。
林海遠遠就看到張大牛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這廝自小就在海里打混,如今到了濟州島也學會騎馬了。
張大牛還帶了一輛馬車來,他身邊的隨從都是海軍部的老兄弟,每人都騎著一匹濟州本地的蒙古馬,這些老兄弟都知道林海的真實身份。
「總座,請上車罷,袁八老和海野兄弟在濟州牧使的官衙等著。」
「別叫總座,我是紅毛特使。」林海說著又道,「不用馬車了,我如今也會騎馬。」
張大牛聞言連忙吩咐身邊小弟把坐騎讓了出來,林海翻身上馬。這馬的肩高有十三掌多,比起林海在淡水騎的晉江馬要明顯高出一頭,但比吳國毅那匹安達盧西亞馬就差遠了。
馬是很有靈性的動物,很快就能感覺出騎手的騎術水平。林海騎馬的經驗尚淺,這馬對他有些不服氣,不太聽使喚,折騰了老半天才有所好轉。
雙方互相適應了之後,林海明顯感覺這匹馬要比晉江馬腳步輕捷。他在明代屬於是大個子,若是在戰場上騎一般的晉江馬,那是無法披甲的,濟州蒙古馬的負重能力還是比南方馬種要強不少。
「濟州如今有多少馬?」
「總數大約有三萬匹,都在漢拿山周遭養著。」
林海與張大牛並轡前行,聽到後者的話後十分高興,會友公司在濟州方面的支出也不少,目前唯一的收穫就是這些馬。
按照大明如今的馬價,這三萬匹馬至少也得是六十萬兩銀子,關鍵要買到這麼多馬更是有價無市,何況還附送了一塊優良的馬場。
海島養馬有一個優勢,就是馬匹補充鹽分的成本較低,同時大多數海島由於淡水資源缺乏所以農業條件一般,不存在馬與人爭地的情況,所以不少朝代都有在海島養馬的傳統,平潭島、養馬島都曾是放養軍馬的馬場。
「馬場如今是誰在負責管理?」
「我弟弟在那邊盯著,主要還是靠原來馬場那些人,我們給馬場人員的待遇較高。」
「甚好!」林海聞言點了點頭,他反覆強調過奪取濟州的最大目的就在於戰馬,同時又要求袁進、海野左兵衛、張大牛必須要在一起以便貫徹三人集體決策制度,所以濟州方面派張二牛去負責馬政已經是最高規格的人事安排了。
說話間,林海隨張大牛進了濟州城,袁進和海野左兵衛都在濟州牧使公署中等著。這是一座莊嚴古樸的宮衙,始建於三百多年前,早在耽羅時代就是島上的統治中心,看起來比金河國的白宮還要氣派。
林海策馬來到牧使公署前,只見一桿「袁」字大旗在門前高高飄揚,那旗杆支柱明顯有些年頭了,原來掛的應該是濟州牧使的黃帥旗。
公署門楣上的牌匾也已經換成了「淨海王府」,不過下馬碑還保留原來的模樣,上面刻著「守令以下皆下馬」的字樣。
林海和張大牛直接策馬進去,一路來到了觀德亭,這裡是訓練士兵的場所,同時也是濟州牧使的射箭場。朝鮮人善射,兩班出身的無論文武都以射箭為樂,這點倒是符合儒家六藝的傳統。
「林大人!」袁進和海野左兵衛雙雙迎上來向林海行禮,他倆都不在會友公司的花名冊上,因此也不叫總座。
「八老,海野兄,你二位辛苦了!」林海笑著上前與兩人打招呼。
寒暄完之後,林海又向濟州三人團詳細了解了島上各項事務,最後問道:「你們這邊還有什麼困難沒有?」
三人均表示沒有,張大牛把胸脯拍得砰砰響:「有我們在,總座可以放一萬個心。」
「朝鮮方面雖然暫時沒什麼動作,但你等切不可疏忽大意。明年南風季我會再給你們補充一批船和炮,必須要確保萬無一失。」林海說著又道,「此外,我還會送一批種馬過來,要在濟州培育新的馬種。」
三人點頭稱是,袁進為人老成一些,聞言問道:「林大人,戰馬育種之事我們幾個都是兩眼一抹黑啊,馬場那些朝鮮人也不知有沒有懂行的。」
「無妨,這事我自會派人來負責。」林海打算把瓦爾德斯派過來,此人現在是尖兵局的騎兵教官,同時也具備馬匹育種的經驗。
「還有一事……」林海又說起那個朝鮮造反派,接著道,「三位,我想讓你們派人去接觸一下這個柳孝立,看看他對如今的濟州島是個什麼態度。」
袁進聞言道:「林大人,我等沒有這個渠道,再說貿然去接觸此人,會不會引起對方懷疑?」
「沒事,此人在大青島上建了軍火庫,島上常年有人看守。伱就直接派人過去,亮出淨海王的名號,然後說鄭四哥的船隊被你們俘獲了,得知大青島有人大量高價收購黑角、焰硝,淨海王有意與之互通有無……」
林海接著又道:「大量囤積軍需明顯就是謀反跡象,所以你不妨說直白點。就說淨海王想和大青島做軍火生意,同時希望對方給濟州提供朝廷的情報,將來若是對方要舉事,淨海王也願與其共謀富貴,看對方是什麼反應。」
袁進等人應了下來,林海又提出明日想去漢拿山附近的馬場看一看,同時派人去把劉香也叫到馬場與其一晤。
劉香這廝在濟州島是自成體系的,林海要是去西歸浦港有被綁為肉票的風險,所以還是叫到袁進等人的地盤上來比較合適。
兩日之後,林海在漢拿山下的草場上見到了劉香,只見他五短身材、皮膚黝黑,和一年前在海上遠遠看到時沒什麼兩樣。
不過,林海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和劉香打照面,此人和蝰蛇一樣長著一對三角眼,陰冷的眸光中不時閃過一絲狡黠,讓人看著很不舒服。
「劉某見過林大當家。」劉香抱拳行禮,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林海,也在上上下下地打量這位新大哥。
「香老客氣了。」林海笑呵呵地回禮,「在這北地海島還住得慣麼?」
劉香是剛剛來到濟州島不久的,聞言回道:「劉某是個糙漢子,到哪都能住得慣……」
他頓了一下又接著道:「唯獨就是打赤腳習慣了,到了這裡卻要穿鞋。」
「穿鞋好,林某最怕赤腳佬,畢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穿鞋的肯定就怕光腳的。」林海不緊不慢地回道,其實濟州島的氣溫還是比較暖和的,但對劉香這香港人來說冬天還是太冷。
「林大當家既然說好,那來年夏天劉某也穿鞋……」劉香聞言一怔,明顯是聽懂了林海的話外之音。這人雖然沒啥文化,但毫無疑問是個聰明人。
「莫要拘束,林某方才只是戲言,香老還是保持本色比較好。」林海接著又道,「明年南風季,希望香老能送一批朝鮮奴工到東番來,倭國那頭暫時不要去招惹,人家有鬼佬助拳。」
「林大當家既然有命,劉某自然遵從。」劉香倒是挺乖巧的。
當天晚上,林海設下酒席宴請劉香,兩人和袁進等人邊喝邊聊。席間,林海不厭其煩地問起了鄭芝龍所部的詳細近況。
劉香也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和盤托出,最後道:「總之,這廝如今一心撲在了練兵上,至於究竟練得如何?劉某也說不好……」
林海聽得很認真,面色略顯凝重。
此時此刻,鄭芝龍正在兩千多里外的嘉禾嶼上,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他的眸子。
夜色下,火光如龍一直延伸到洞開的廈門城處,那是他辛辛苦苦訓練出來的海盜陸戰隊進城的畫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