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寧兒。」
他一聲呢喃，終於從神石中再度以人形的模樣出現。
臉上卻是無盡的恐慌。
他的小寧兒，化作光點，消失了。
徹底的消失了。
她以神魂自燃，選擇與神女同歸於盡。
救了水深火熱的人們，卻也獻祭了自己。
而他，意識早已醒來，卻被困於神石中怎麼都出不來。
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消散。
那種絕望，那種憤怒，與季桑寧之前的相比，並不少半分。
他手中抓住的光點，僅僅是神魂碎片。
她不可能回來了。
晏玄半跪在竹林，手心死死握著那片季桑寧的神魂碎片，抬頭望著天。
華容山已經恢復了平靜。
一切都像是沒發生過一樣。
「什麼意思？都是你安排的吧？」
晏玄瀲灩的眉眼，此刻鋒利如同利刃，更如同無盡的死湖。
一旦有了波瀾，那就是萬劫不復。
早在那枚生命種子進入神石，滋補了神石，後來某一天，他的意識就有了甦醒的跡象。
一開始，只是短暫清醒。
可能一天之內，能有瞬能醒過來，接著又沉睡。
那時候，他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再站在她面前。
可短暫的甦醒，根本讓他來不及思考，便立即又昏睡了過去。
清醒只是偶爾，沉睡才是常態。
就這樣，在一段時間的渾渾噩噩中，他清醒的時間似乎越來越久了。
從一秒鐘，到三秒，再到一分鐘，十分鐘......
有時候他醒來的時候，察覺到季桑寧一個人躲在房間裡，不哭不鬧安安靜靜。
他心如刀絞，想要抱抱她，卻做不到。
那種無力感，將撒野了上千年的大魔王，折磨得心力交瘁。
有時候醒過來，發現季桑寧重整旗鼓，他也為她感到高興。
哪怕不能再擁抱她。
至少看到她光芒四射，他也滿足了。
後來，他發現季桑寧四處奔走，在尋找通往那個世界的通道。
晏玄隱隱約約察覺到，季桑寧要做的，是否與他有關？
他看著她和朋友們道別，又一次孑然一身，他看著她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去尋找，孜孜不倦。
他心疼，卻無能無力。
只能盡力在醒著的時候，多聽她說話，或者用盡全力使神石發出微弱的光芒，告訴她，他還在。
哪怕是這一點回應，她也開心了好久。
而他，每天儘管只有少的可憐的時間清醒著，但因為能聽到她說話，他也覺得極其滿足。
就這樣，他以她看不見的方式，盡力的陪著她，守護她。
每一次沉睡之前，他都會期待第二天的醒來。
有時候也會想，下一次醒來，會不會更長久一些呢？陪她的時間會不會多一些？會不會，也有力量幫她處理一些突發情況......
直到某一次，他醒來之際。
發現她身處陌生別墅，被那個叫王宇的男人欺負。
他幾乎將神石撞破也沒能衝出來。
還好，她有自保的能力。
她向來不需要任何人保護。
漸漸的，晏玄發現自己清醒的時間似乎越來越長。
那次季桑寧被網暴，他沒忍住出手。
代價就是他連著沉睡好幾天。
他知道季桑寧的時間越來越少。
而他在神石中被困，也越來越急躁。
因為他幫不了季桑寧任何。
只能眼睜睜看著季桑寧一步一步，走上這條路。
那天，她登上華容山，幾次三番差點喪命，他也無能為力，他在神石中拼了命汲取力量，想要早日現身幫她。
只可惜，一直有一道天塹，將他困在裡面。
他一直以為是因為他能量不夠，所以無法從神石中出來。
又或者，是需要神力修復，他才能復活。
直到季桑寧消失的剎那，他聽到的那一聲嘆息。
那一聲，屬於天道的若有似無的嘆息。
恍然間，晏玄便什麼都懂了。
根本不是什麼出不來。
而是天道不允許他出來。
從始至終，這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這是屬於天道的劇本。
它愛這個世界。
它又無法抹殺神女的殘念。
於是有了這樣一個劇本。
要借季桑寧去抹殺神女殘念。
讓她們同歸於盡，也算是徹底粉碎了神女的一切。
不管是神魂，還是殘念。
從此以後，什麼都不剩。
所以，執筆譜寫這一切的，是上天。
不管是神女殘念，還是季桑寧，又或者他晏玄，都是這個劇本中的一枚棋子。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大地回歸了安寧。
它便讓他出來了。
那聲假惺惺的嘆息，有什麼用呢？
包括之前季桑寧猜的也沒錯。
上天是不會允許神女成功的。
但季桑寧沒有猜到的是，她自己也是play中的一環。
神女是失敗了，但她也不復存在了。
晏玄一手握著那枚神魂的碎片，眼神近乎將天空射穿一個窟窿。
那周身縈繞著的若有似無的黑色霧氣。
化作千絲萬縷的鐵鏈。
隱隱有一種要把整個大地顛覆的意思。
「你算準了一切，讓她們同歸於盡，那你有沒有算過，我會怎麼樣？」
「這世上本就了無生趣，有她才算多了點顏色。」
「可你將她從我身邊奪走。既然這世間再無她，那這毫無生趣的人世，便一同陪她去好了。」
就連臉上，都纏繞上了黑霧。
晏玄本來就是個相當涼薄的傢伙，生命曇花一現，他向來沒有任何敬畏之心。
他對世間也沒有眷念，在遇到季桑寧之前，更沒有任何人能入他的眼睛。
在他看來，世界怎麼樣發展，都是一樣的。
多了誰少了誰，對他而言沒有任何變化。
所以時局變遷，兵荒馬亂，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他都冷眼旁觀，沒有出手相助。
他坦然看著無數生命在眼前逝去。
可唯獨認識季桑寧以後，世上變得不一樣了。
他開始嘗試著，要去守護什麼東西。
守護她，守護她要守護的的一切，便是他想做的。
可惜，上天將他僅有的追求，也給剝奪了。
「你不該放我出來的。」
「你奪走我要守護的人，便不要怪我奪走你要守護的東西。」
晏玄淡淡說著。
不過是以眼還眼。
剛剛恢復生機的大地，又一次風雨飄搖的感覺。
早就被嚇怕的人們察覺到晃動，希望在臉上凝固，取而代之是更深的絕望......
就在晏玄情緒激動，就要魔化之際。
一行小字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在腦海之中。
「爾破壞的，正是她以命換來的一切。」
晏玄瞬間愣住。
一切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這一切，都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
因為這世上，有她想守護的家人，朋友。
所以她甘之如飴。
而他呢，他在做什麼啊？
她守護著這些。
他卻想破壞。
晏玄一手抓著季桑寧的神魂碎片，一手捂住了臉，發出低沉的笑聲。
笑聲里夾雜著自嘲與悲哀，像是在對上天說：「看來，你確實棋高一著，算準了一切，我認輸。」
「對不起小寧兒，是我錯了，意圖毀壞你守護的一切。」
「你想守護的，從此以後，換我來幫你守護。」
可即便如此。
他也再也見不到她。
這世上再沒有她存在的痕跡了。
晏玄半跪在地上，久久未曾起身。
好像一尊毫無生機的雕像。
良久後。
似乎又隨風傳來一聲嘆息。
晏玄隨著聲音抬頭。
卻驚訝地發現，神石中，飄出了一枚生機盎然的種子。
正是當初那枚。
而他手中握著的神魂碎片，也在這瞬間漂浮了起來。
它就像一隻螢火蟲，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又像是受到牽引，朝著那枚生命種子而去。
直到它們徹底融合。
種子迸發出一道驚人的光芒……
而晏玄，死死看著這一幕，瞳孔都開始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