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五年,七月末。
鈴蘭隨著雲七夕回到了大燕。
一段愛過的經歷,已是讓她更加成熟。
回去以後,她跟著雲七夕繼續學習醫術,多了幾分沉著,少了幾分浮躁。
中秋月圓夜,鐘樓上傳來歌聲。
雲七夕尋著歌聲走到鐘樓上,看到了抱著腿背靠著樑柱而坐的鈴蘭。
她隱約覺得這歌很熟悉,仔細一想,她想起來了。
多年以前,在嫁去西涼的路上,他們遭遇了很多的變故。
小雨為了楚凌雲,打暈了她,想偷偷把她帶回西涼,卻在路上遭到了單子隱手下的追殺。
楚凌雲和單連城來了之後,殺手跑了,可滿車的女兒紅被打翻,覺得浪費了可惜,他們乾脆席地而坐,把酒喝了。
他們坐在火堆邊,各自懷著心思。楚凌雲唱了這首歌。
那一夜,是楚凌雲選擇離開的前夜。
所以他的歌聲才會那般淒涼而憂傷吧?
只是歌詞她一句也聽不懂。
「鈴蘭,你下來,坐那麼高,仔細摔著。」雲七夕喚著鈴蘭。
鈴蘭自是早就發現了雲七夕,吐吐舌頭,跳了下來。
「鈴蘭,你唱的這首歌是什麼意思?」
鈴蘭站在雲七夕面前,拍拍身上的褶皺後,又走到圍欄,望著天空的圓月。
「這首歌是我在西涼學的,據說是一個男子為心愛的女子寫的,他雖愛她,她卻不愛他,他無奈之下只好放手。歌詞裡多是男子對女子的祝福。」
所以楚凌雲在當時就已經在心中做下了離開的決定。
「娘,大師兄他會好好的,對嗎?」鈴蘭望著月亮,幽幽地問。
當晚的月亮真圓,這樣柔和的月光下,總是容易令人多愁善感。
雲七夕走到她身邊,手掌輕輕落在她肩上。
「會的,他一定會好好的。」
次年,天啟十六年。
這一年,鈴蘭十六歲。
正是春暖花開時,大燕來了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鈴蘭正在房中翻看醫書,卻聽見貼身宮女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公主,不好了。」
鈴蘭抬頭淡淡看她一眼,「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那宮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又有外族人來向皇上提親了,說要娶公主。」
鈴蘭的視線回到書上。
「慌什麼?我爹和娘肯定會拒絕的,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樣。」
「公主,這一次不一樣,皇上和皇后娘娘,似乎已經答應了。」宮女越說越小聲。
鈴蘭嗖地站起身,「什麼?」
「娘說過,我的婚姻尊重我自己的意思的,怎麼能這樣?」鈴蘭氣惱地跺了兩下腳。
「怎麼了?鈴蘭不滿?」隨著一道帶笑的聲音,雲七夕走入房中。
鈴蘭立刻過去拉著她的手臂,「娘,你跟爹真的答應了嗎?你們了解人家嗎?就答應?萬一他很醜,又很兇,對女兒不好怎麼辦?最關鍵的是,女兒捨不得你們,要我遠嫁,到時我心裡有苦都沒處訴了。」
雲七夕看著她笑,「他不醜,也不凶,至於對你好不好,那得問你。」
鈴蘭怔了一瞬,望著她,「娘,他是誰?」
「是楚煜。」雲七夕說。
這下,鈴蘭沉默了。
過了許久,她低垂著眸子輕輕問道,「娘,我到底應該嫁給什麼樣的人呢?」
雲七夕淡淡地笑看著她。
十五六歲時的茫然,她懂。
「娘更希望你嫁給一個愛你的人,那樣你會幸福。」
鈴蘭又陷入了沉默。
「楚煜他對你好嗎?」雲七夕問。
鈴蘭遲疑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大燕有許久都沒有隆重的喜事了。
鈴蘭出嫁的這一天,十里紅妝,無限風光。
雲七夕親自為她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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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鳳冠霞帔,拜別了爹娘,也拜別了皇祖母。
太后慈愛地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鈴蘭,不禁心生感慨。
「想不到哀家還能看到鈴蘭出嫁,真好!」
鈴蘭蓋著大紅蓋頭跨出房門。
「姐姐。」單恆的喊聲讓她停下了腳步。
單恆走到她面邊來,唯有兩個字。
「保重!」
如今他們都已長大,再不會像兒時那般鬥嘴了。
紅蓋頭下的鈴蘭輕輕點了點頭,蓋頭邊上的流蘇輕輕擺動。
鈴蘭沒能嫁給楚凌雲,卻嫁到了屬於他的那片土地上。
娘說,他還活著,活在一個她不知道的地方。或許,他是嫌她煩了,所以才躲起來不肯見她吧。
重新回到西涼,來牽她的是另一雙手。
這雙手很溫暖,恰好地將她的手包在掌心中。
掀開紅蓋頭時,雲七夕終於見到了楚煜。
他著一身新郎服,英姿豐華。
喝過交杯酒後,他握緊她的雙手,卻依然覺得恍惚像夢。
「鈴蘭,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愛你。」
直到很久以後,鈴蘭終於對雲七夕的話有所感悟。
嫁給一個愛自己的人,她會很幸福的。
楚煜對她的好,來自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在細水長流中,她明白了什麼叫日久生情。
娘親果真有著一雙慧眼,挑中了拿生命去愛她的男人。
當年冬天,大雪覆蓋著整個大地,太后病倒了。
這不是偶然,這些年來,太后就一直不離藥罐子。雲七夕近日為她把脈,便知道,她的時日不多了。
這一日,太后突然提及想去皇陵。
雲七夕憶起先皇離逝的那一年,也是冬天,他拖著病體堅持要去木錦蘿的墳前。
大概人在臨死之前總會變得更加感性,想著時日無多,就特別容易想起故人。
雲七夕安排了馬車,和單連城一起陪著太后去皇陵。
大雪把整個皇陵都覆蓋了,太后坐在先皇的墳前燒紙。
「那一年,你滅了代國,我是恨你的,你把我從代國帶回來,最初,我是為了復仇才忍辱偷生。到如今,我在大燕已經是三十多年了,對你的恨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消失的,大概你對我太好,一點點把我心底的恨都抵消了。」
太后把紙又朝著另一個方向燒了一堆。
「趙瀟心裡應該是恨我的,不但跟了別人,這麼多年,也沒能報仇。恨就恨吧,我這一輩子唯有一件最驕傲的事,那就是養了一個優秀的帝王。」
雲七夕看到這一幕,心裡有許多感觸。
愛的,恨的,在生命的盡頭,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一切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從皇陵回來的十日後,太后薨逝。
四年後,單連城封了年僅十六歲的單恆為逍遙王,反而把皇位傳給了單子隱的單珏。
其實兩個都是優秀的少年,但單珏長三歲,興許又因為從小缺失父愛的成長經歷,讓他更顯得成熟。
而單恆卻如當年的單景炎,對什麼都看得很淡,對皇位並沒有興趣,這樣的安排,反倒是合了他的心意。
只有單連城和雲七夕知道,這一回是他們自私了。
皇位上的束縛和不快樂,他們已經深有體會,實在不想自己的子嗣再去重複這樣的道路。
至於單珏,就讓他去完成他父親未了的心愿吧。
天青雲淡,秋高氣爽,一艘大船正徐徐在微波蕩漾的南陽江上航行。
雲七夕站在甲板上,迎著濕潤的江風,看著青山綠水,只覺心曠神怡。
幾個月後的一個夜晚,大燕境內某處一個農家小院兒。
從大開的窗口處,有昏黃的光暈從屋子裡透出來。
一派寧靜,安詳。
「不行,重來重來,這一步我要收回。」屋子裡傳出女人耍賴的聲音。
「舉手無悔……」
「我知道,舉手無悔真君子嘛,我承認,我不是君子,嘿嘿!」
窗內,
人憑窗而坐,小几上一盤棋,便是兩人的小日子。
雲七夕扳開單連城的手心,奪回自己被吃掉的幾顆棋子重新放上。
「好吧,饒你這一次。」單連城嘴上這樣說,實則眼神里全是寵溺。
年歲一天天在長,可她在他眼中,依然俏皮如少女。
他喜歡看她,他在想,或許等到她牙齒掉光,白髮蒼蒼,他也看不厭。
前塵往事如煙,無論從前經歷了多少坎坷,如今,他們還有機會執子之手,與子攜老,已是幸福,且很知足。
「哈哈,這一局我贏定了。」雲七夕笑起來,兩邊的梨渦深深地陷了進去。
「先說好,你輸了當如何?」雲七夕信心滿滿地歪著頭,看著對面的男人。
單連城目光很深地盯著她,「能如何呢?晚上任你擺布就是。」
雲七夕拿手指著他,笑得眯起了眼。
「你動了壞心思。」
單連城乾脆把棋子一放,走過去將她抱了起來。
「你幹什麼?這一局還沒完呢,看我快贏了,你想耍賴是吧?」雲七夕大叫。
單連城低頭一笑,「我認輸,七夕,你說的三十六式,一一使出來,我全力配合。」
雲七夕臉頰發燙,羞惱之下捶打著他的胸膛。
「你討厭!」
當他們雙雙跌在床上,衣衫褪盡,很快旖旎的風景代替了一切的語言。
如今,他們已經完全熟悉彼此的身體。
已是不再年輕的年紀,他卻依然體力充沛到令人髮指,每每求饒的總是她。
翻滾之後,一夜夢香甜。
清晨,雲七夕睜眼時,單連城正準備起床。
她一個翻身,又將他按住,阻止他起來。
「再睡一會兒。」
單連城順勢摟住她腰,吻了吻她的頭髮。
「七夕,我得勤勞一點,賺很多的錢,讓你過好日子。」
雲七夕燦然一笑,「要那麼多錢做什麼?有你在身邊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單連城神情動容,沙啞地喚了一聲「七夕」,又動情地吻了一下去。
……
21世紀,長江邊,夏夜。
楚凌雲睜開眼時,入眼便是江中的一艘巨輪。
他想站起來,可是卻沒有絲毫力氣。
他憶起了暈迷前雲七夕對他說過話。
難道這就是七夕所說的那個時代?
可是,又有何用?如此陌生。
他寧願在那個屬於他的時代死去,至少那裡有她。
他沒了力氣,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沒一會兒,耳邊傳來腳步聲,那腳步聲直奔他而來。
一個人影蹲在他面前,輕輕晃了晃他。
「你怎麼了?你還好嗎?」
這聲音?好熟悉。
楚凌雲掀開眼帘,看清眼前的面孔時,原本已經微弱的心跳又強烈起來。
「七夕?」
眼前的女子燦然一笑,「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楚凌雲眼角濕潤,此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對了,你穿得好奇怪啊!你是在拍戲嗎?」雲七夕打量著他的著裝,實在好奇。
楚凌雲聽不懂,也並不回答她,只是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雲七夕看出不對,趕緊把上他的脈,頓時神色凝重。
「你病得不輕,得趕緊送醫院。」
說完她先拿出手機來打了120,接著把楚凌雲拉起來扛在了肩上。
「這裡救護車可開不過來,我背你下去。」
這小小的身子力氣可真大。
楚凌雲苦笑,「你這么小,可別被我壓壞了。」
雲七夕笑道,「放心,我力氣大著呢。還有,我小嗎?快十七了呢。」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三十五歲的楚凌雲遇到了十七歲的雲七夕。
這又將是另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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