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穗寧沒有回答,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姑娘請坐。」
她沒有喚她小姐,而是叫的姑娘。
沈雲嬌的面色,先沉了幾分。
看著江穗寧這張臉,心中對她滿滿的敵意。
她在江穗寧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卻不離江穗寧。
大喇喇的打量,沒規矩也沒有禮貌。
江穗寧不動聲色的坐下,並沒有以這種事向她發難。
只是從這個行為,她便已經看出來眼前的人手段並不高。
連表面的功夫都不做好,只是占著幾分情誼,便得寸進尺了。
沈雲嬌很不客氣的又問了一句:
「你是誰?」
江穗寧替她倒了一杯茶,才開口:
「我是殿下的客人,殿下讓我來勸勸你。」
沈雲嬌皺眉:「勸我,就憑你?
「你是誰?什麼身份來勸我?」
江穗寧:「姑娘大可不必對我這麼大的惡意,我是來幫你解決問題的。」
沈雲嬌輕嗤一聲:「我看不像,我看你,更像來勾引王爺的。
「這一身衣裳,繁複複雜,外頭都是輕紗,內里的襯裙都得好幾層。
「來王府做客,穿成這樣,實在算不得端莊。
「髮髻雖是流雲髻,但卻是最繁複的一種,若不是見心上人,斷不會如此用心。
「臉上的妝容也是精心畫的,還有頭上的髮簪,跟衣裙的樣式一樣,卻不是成套,想來挑了很久。
「女為悅己者容。
「傳聞京城中心悅湛王殿下的女子無數,哪怕他現在身體有恙,也有無數女子趨之若鶩,你也是其中之一吧。」
沈雲嬌信誓旦旦,她的第一感覺最是準確,她看見眼前人的那一瞬,就知道眼前的人對湛王一定心思不純。
珠簾後的屏風下,夜湛眸光微閃。
腦中出現剛剛一眼看見江穗寧的模樣……
放在椅背上的手,微微抬起,輕輕摩挲。
小花廳里。
江穗寧笑了笑。
「姑娘誤會了,我馬上便要成婚,今日便是跟我未婚夫一起來的。
「跟未來夫君一起,自然是要盛裝打扮。」
她垂眸倒茶。
自己的這點小心思,怎麼敢說。
如何可說。
他是她的神。
也是她的光。
說喜歡,都是覬覦。
她如何敢。
沈雲嬌一臉狐疑的看著江穗寧。
「罷了,你怎麼想都隨你,你和王爺如何,我也並不在意。」
「你說你幫我,你想怎麼幫我?
「你可以幫我以正妻之位,嫁入余家,成為餘二公子的正室嗎?」
「不能。」
沈雲嬌鄙夷:「不能你來說什麼幫我?」
江穗寧:「我來幫你看清楚現狀,告訴你,人不該覬覦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說這話的時候,江穗寧有些心虛。
「呵,覬覦,什麼叫覬覦?
「只要王爺肯幫我保媒,那麼一切都有可能。」
江穗寧:「這麼說,餘二公子對你無心也可以。」
沈雲嬌看著江穗寧,看著這張臉,眼中滿是嫉妒。
她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幾乎有些挑釁的開口:
「自然,我要的便是他的身份地位,有沒有心,有何重要。」
江穗寧笑了:「原來,你一直都知道。
「我以為你是看不清現實,其實你是看得太清了,你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人有追求是好事,想要更好的生活沒有錯。
「但是,你只有一兩銀子,卻要去買一百兩銀子的東西,對方不賣還指責對方,那叫強買強賣。」
沈雲嬌有些被踩著尾巴了,語氣也帶上了怒意:「你什麼意思?」
江穗寧:「我的意思就是,人要有自知之明,而你沒有。」
沈雲嬌一臉控訴:「王爺明明可以做到,為什麼就是不幫我?只要他幫我,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
江穗寧目光盯著她:「為什麼要幫你?
「憑什麼要幫你?
「就憑你哥哥做了他應該做的事?
「邊境那麼多的士兵,每一場戰役要犧牲那麼多的將士,每一個將士都有家人,憑什麼你就不一樣?」
沈雲嬌梗著脖子不服輸:「因為王爺只帶我回了府。」
江穗寧:「殿下只帶你回了府,你便該感恩才是,而不是因為對方對你更好,而你卻得寸進尺,還想要更多。」
沈雲嬌:「王爺既然把我帶回了府,便要對我負責。」
江穗寧輕哼一聲:
「不負責又如何?
「殿下良善,但凡你碰上別人,現在可不知道是何下場。
「沈雲嬌,你的底氣不過就是知道殿下良善,你在利用他的良善。
「殿下從來不欠你什麼。」
沈雲嬌被拆穿了心思,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抬手指著江穗寧,想要開口指責她。
但隨即,她瞪大眼睛,看向江穗寧,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你還說你不喜歡王爺?嗯?
「說到王爺,你的心疼都要從眼睛裡溢出來了,你在為王爺抱不平啊。
「我沈雲嬌別的本事沒有,看人卻是準的 。
「每次一提到殿下,你的眼睛,都在放光。
「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
她說完之後,似乎像拿捏了江穗寧的命脈一般。
臉上帶著嘲諷的笑意:
「我真好奇,你有未婚夫,卻一心愛慕著殿下,你的未婚夫,知道嗎?
「還有,今日打扮得如此貌美,就是為了給殿下看的吧,可惜了,男子不過是好顏色,卻看不出你的心思。
「殿下從來不近女色,對男女之事更是一竅不通,你哪怕跟他躺在一張床上,他都不一定知曉你的心意。
「你怕是要失望了。」
江穗寧的情緒,被人剖析的明明白白,但是她不能做出一絲半點的確認。
他就在裡面。
如果他真的信了沈雲嬌這些話,可會覺得自己水性養花?
可會覺得自己靠近他,居心不良?
她看見自己的心思,被人乍然撕開袒露在了陽光下,臉上火辣辣的,卻盡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她向來會掩藏自己的情緒,卻不想在他的事情上,如此手忙腳亂。
她意識到:
自己對他,或許不止感恩,也不止一點點的歡喜……
她努力讓自己心緒平靜,看向沈雲嬌:
「姑娘說笑了,湛王殿下人中龍鳳,戰神將軍的威名人人都知,也是大周的保護神。
吧書69新
「我作為大周的子民,對湛王殿下心有欽佩和敬仰,並不奇怪。
「別說我,就是我的未婚夫,每每說起湛王殿下,都是一臉的敬佩。
「姑娘剛剛那些話,著實想多了,敬仰殿下的人千千萬,你卻因為我是女子,而首先懷疑,我對殿下心思不純,實在有些狹隘。
「君子坦蕩磊落,卻不是姑娘說的這般不堪。」
沈雲嬌狐疑的看著江穗寧,她向來相信自己的判斷,但是江穗寧如此鎮定的模樣,倒真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差了。
江穗寧脊背挺直,穩穩的坐著,任由她打量,一副心思坦蕩的模樣。
卻無人知曉,她內心,此刻兵荒馬亂。
她知道,他已經聽到了。
她既希望他相信沈雲嬌的話,又害怕她相信沈雲嬌的話……
既期待他明白,又怕他明白……
若明白,他會如何看自己?會如何想自己?
她這番話,或許可以騙過沈雲嬌,但殿下呢,他會信嗎?
她知道,他身邊從無甚女子,就連府中的這個表小姐,光見面的次數,一個手都能數過來。
他會不會……因此而厭惡自己?
會不會……,從此再不能見面。
她有些後悔見沈雲嬌了。
江穗寧心中情緒複雜,各種各樣的想法倏忽而至,在內心交織成一團亂麻,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
「姑娘可打量夠了。
「今日我應邀前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完。
「余家,姑娘高攀不上。」
沈雲嬌冷哼一聲:「我最討厭你們這些大小姐,說話高高在上的模樣。
「你們不就是托生了個好肚子,若是生在鄉野,定然連我都不如。
「你說我不行,我偏要證明我可以。
「我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我便一定努力去夠到,別人怎麼想怎麼看我都無所謂,我只要達到目的。
「你且看著,我一定會坐上餘二公子正妻的位置。」
沈雲嬌說完,便氣呼呼的走了。
她提著一口氣,不敢讓人看出她的心虛。
走的時候心中忐忑無比。
她萬分明白,江穗寧說的是對的。
但是,她不能放棄。
王爺既然叫了人來和她談,那麼來人一定會把自己所說告訴王爺。
這些話,她就是說給王爺聽的。
她要讓王爺以為:她是不是要做什麼傻事,
從而逼迫王爺幫她一把。
從來,富貴險中求。
她沒有任何本事可以讓餘二公子娶她為正妻,但是王爺有,他能做到。
便只能讓王爺對她生出惻隱之心,這件事,她沒有別的路可走。
若王爺不幫她……
沈雲嬌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
那麼她便聽話,找一個白衣學子嫁了。
京城有湛王在,對方不敢對她不好,王爺許了她豐厚的嫁妝,她自己能過得稍微舒心。
但是杉城就不一樣了,那裡沒有別的人護著她,她一個人,有再多的東西都沒用。
雖然心裡如此計劃,但是她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嫁給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的白衣,一顆心便堵得慌。
但是沒辦法,她想要的得不到,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沈雲嬌走遠,江穗寧在椅子上坐下來。
將她的杯子收到茶盤裡,另外拿了一個乾淨的杯子,用煮好的開水細心燙過。
耳邊傳來輕微的輪椅聲。
不多時,她看著杯子的餘光,便看到了輪椅下靛青的衣袍。
「走了。」
「是,走了。」
江穗寧自顧自的烹茶,視線沒有半分轉移,
「抱歉,殿下,有負所託。」
夜湛:「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輪椅在桌前停下,他伸手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
早春的雲霧冷,清香四溢。
空氣有一瞬的靜默,誰也沒有說話,但氣氛,卻和諧。
夜湛並沒有與人對飲的雅興,但這會,卻覺得春光爛漫,紅袖煮茶,似乎……很好。
而江穗寧這裡的時光,是一寸一寸過的。
她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想要盡力放慢時間,甚至停駐時光。
二人就這麼默不作聲的喝完了一壺茶。
夜湛開口:「江大小姐回吧,前頭等候多時,也差不多了。」
江穗寧微微頜首,從椅子上起身,對他行了一禮:
「是,臣女告退。」
江穗寧回身,準備離開,夜湛忽而開口:
「沈雲嬌說話向來沒有遮攔,若有冒犯,江大小姐別往心裡去。」
江穗寧心頭跳快一分,抬眼望向夜湛,眼眸微彎,淺淺一笑:
「不會,殿下也別往心裡去。」
夜湛一抬頭,目光便撞進她的笑顏里。
「我們從前,可是見過?」
江穗寧呼吸一窒,眼神閃躲:
「或許吧,我一直都在京城,殿下也會時不時的回京,沒準便偶遇過。」
「嗯。」
夜湛點頭,頜首示意。
目送江穗寧離開。
她背對著他,邁著步子往前走,身姿曼妙。
美人,處處亂花迷人眼。
她的長裙曳地,走過一塊一塊的青石,裙擺粉青漸變的顏色,實在賞心悅目。
他腦中迴響著沈雲嬌說的那幾句話。
「女為悅己者容……
「你這副盛裝打扮,不就是為了見心上人嗎?
「你知不知道,你說到殿下的時候眼睛在放光啊……
「你難道沒有意識到,你剛剛在說那些話的時候,語氣里的心疼有多明顯嗎……」
夜湛抬手,撫住心口。
感受著胸腔。
腦中出現的是:怦然心動……
明明只見了一面而已,何至於?
可是,身體的反應,明確清晰……
這算是……
他的手放下來,落在自己腿上,眼中一片黯淡。
他抬眸,往花園盡頭看去。
身旁有一株垂柳,柳枝伸出嫩綠的芽。
他伸手摺了一截柳枝,看著上面嫩綠的青芽怔怔出神。
春日,萬物復甦。
他看了許久,伸手將枝葉上的嫩芽折了下來。
光禿禿的柳枝失了綠芽,變成一截失了生機的枯枝。
他的右手食指拇指捏著萌芽,輕輕的在指尖捻磨。
手搭在欄杆上,嫩芽的兩片綠葉,捻在指尖。
好一會,他手指一松,嫩芽脫離手指,落在樹下泥土中。
一陣風來,被吹入草叢。
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