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2024-08-14 19:09:06 作者: 殺豬刀的溫柔
  未看長子悲泣的臉,宣仲安轉身離去。

  他是舍不下他們,他們是他的骨血,是他的心愛的妻子婉姬為他生下的孩子,他看著他們出生,陪著他們長大,每一個都長在了他的心上,融進了他的血脈。

  他知道為人父是什麼樣的滋味。

  他也曾為國建功立業,為自己的壯志雄心嘔心瀝血,不負祖宗榮耀,未負祖父臨終託付……

  而這一切,都是她陪著他做的。

  她陪了他這麼多年,他早習慣有她。

  既然已然留不住她,那就好好陪著她罷。

  宣仲安知道妻子是怎麼想的,看她見過老藥王后,眉宇之間更是藏不住憂心,他也當作不知,悠悠地在一旁看史寫書陪著她,她不明言問,他便不開口說。

  鈺君過來跟母親商量兄長婚事的章程,見母親說著話眼睛就往父親身上瞥,見狀她先是不語,等到後面一次母親發現偷看父親被看到,朝她笑了後,鈺君被母親稍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態逗笑了,湊近母親身邊跟她悄悄道:「還沒看厭啊?」

  許雙婉被女兒打趣也不著惱,反而微笑頷首:「沒看厭過。」

  她向來擅長看她丈夫的臉色,無論是偷看還是正面打量,皆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爹爹也老偷瞧你。」

  許雙婉輕笑,眉宇之間的憂慮就淡了,她有些無奈地看著女兒,心中許多的話此時無一句能言道出來。

  她不能跟女兒說,以後她不在了,要代她好好照顧父親;更不好跟女兒說,她不在了,父親也會好好代她看著他們的女兒出嫁……

  丈夫的意思太明顯了,就差捅破最後一層紙把事情擺到檯面上來說,許雙婉生怕說破了事情無迴旋的餘地,更是閉口不言。

  「您就是太依著他了,咱們全家就您一個凡事都順著他,您看,爹爹連寧寧都容不下,寧寧都沒長大他就成天想把他趕走,可把寧寧急得……」鈺君故意告狀道。

  「那你急過嗎?」鈺君半歲前還在他們屋裡留著,半歲之後就被她爹放到旁屋讓采荷帶著丫鬟婆子養著了。

  「急過……」鈺君拿弟弟說話,沒想說到自己身上來了,猶豫了下後道了半句。

  急過,但爹爹疼愛她,她很快就放下了。

  「那你怪他嗎?」

  「不怪。」鈺君搖頭。

  許雙婉愛憐地看著懂事的女兒,心疼她這個老為父母著想退讓的寶貝女兒。

  望康施寧還會胡鬧著渲泄心中的難過不滿,只有女兒忍著悲傷替她忙碌著侯府的事情,體貼父親,照顧母親,這兩年著實是辛苦她了。

  「別怪他,你爹他……」他實則也有傻著的地方,一個大男人身上背著家族,就因著她對他的一點點好,就是被人詬病也要咬著牙偏幫著她,想替她多擔負一點,要不是她捨不得,他早勞累不堪了。

  想到這,許雙婉的話沒有說下去,但她對丈夫那不同尋常的的執念有了點釋然。

  早早,她對他遠遠沒有現在這般傾心,而是一路走來的日子讓他們抱作了一團,他對她好一點,她便心疼他多一點,她一多心疼他一些,他就纏在她的身邊不離開,如此她如何捨得他受苦?於是就萬事想在了他的前面,要替他擔著一點。


  他們同床共枕,相互溫暖著對方的不僅是他們的軀殼,還有他們的靈魂和心。

  她走了,想必會把他留在她身上的東西一併帶走罷?他焉能完整,又如何不害怕?這些都是他們這些年相依為命,深愛彼此的證據啊。

  「不怪他,啊?」末了,許雙婉只能對女兒道了這般一句。

  「好。」鈺君想哭,但忍耐了下來。

  她如何能怪?怪父親對母親太深情,眼裡只有她?這怎麼怪啊,父親身體不適難受的日日夜夜,照顧他撫慰他的都是母親,在他有事的時候,只有母親不畏生死擋在前面恨不能以身代之,母親為了他,病入膏肓苦苦挨著掙扎度日也要多陪他一天,父親想以死作陪又有何過份之處?

  這當中沒有不妥的地方,就是她太難受了罷了。

  **

  望康成親前夕,宣仲安身著官袍進了趟宮,見到寶絡,他朝寶絡三跪九拜,行了君臣之間的大禮。

  寶絡坐在首位先是怒不可遏,等宣仲安行完大禮,寶絡心中只剩不敢置信和悲愴了。

  宣仲安行完禮,跪在地上抬頭見寶絡神色悲傷,他笑了笑,「不讓為兄起來?」

  寶絡冷然,過了片刻方冷道:「你就給朕跪一輩子罷。」

  宣仲安跪著未起,維持著跪姿與寶絡說話:「就是我由著你嫂子走,不隨她去,我也多活不了兩年。藥王曾說我活不過而立之年,你嫂子不信這個邪,費盡心思照料著我我才安穩地活了下來,你們不知道的是早些年我發病的樣子甚是難看,你嫂子見我吃了太多苦,心疼得慌,明明自己累極了還是會打起精神替我周全一切,你說她心疾早衰還能是為的誰?她本來就不應該跟我同命,但她一手把該我的噩運擔了過去,讓我不心疼她也難。」

  「正是因為如此,她周全了你,你就不該浪費她的心意,就該為她好好地活下去!」寶絡大掌拍著座下龍椅。

  「我和她是白首夫妻,不是父子,不是父女……」宣仲安撐著地站了起來,與寶絡坦然道:「你們嫂子這個人此生得的太少了,她心中有她的傷口,就如能撫慰我心的人只有她一樣,能撫慰她心中疲憊讓她心生歡喜的人也只有我,她陪我走了前半輩子,後半輩子就由我陪她一道走,我一介大男人,還能不如她一介小婦人不成?」

  「這世上焉有這種算法,」寶絡啞聲道,「嫂嫂不會答應的。」

  「我看,」宣仲安聞言一笑,「她這一生,就不會有違逆我意願的時候。」

  寶絡看著還笑得有些痛快得意的義兄,苦笑出聲,「你說動她了?」

  「談不上。」談不上說動,但她有些釋然了。

  宣仲安在宮裡與寶絡用了一頓膳,把手上一些隱秘的事都交到了寶絡手裡,臨走前與寶絡道:「我來之前你嫂嫂讓我跟你說,望康他們幾個你該打的時候就打,該罵的時候就罵,請你作為他們的叔父受些委屈,替我們擔待著他們一些,為人父母者總有被孩子不喜不理解的時候,你只管先讓他們討厭著,等老了他們大了反悟過來再來收拾他們也不遲。」

  寶絡聽著苦笑連連,笑著笑著,他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的婉姬姐姐,那個像他母親一般果敢秀美的人啊……

  如今,她也要離他而去了。

  他怎麼就等不到她們老去呢?


  **

  望康成親那天,許雙婉霞裙月帔,與她的丈夫坐在高堂,笑看著她的長子娶了她的長媳……

  歲月如刀又如梭,她進歸德侯府的那日漫長得就像發生在上輩子,又像是發生在昨日一樣。

  她與丈夫半生攜手共生,也不知道她的長子、她的小長公子往後的日子又將會是何等的波瀾壯闊,馳魂奪魄。

  長子成親的兩日後,早上宣仲安喚妻不醒,他去了小兒的房,親手給施寧穿了衣裳。

  父親從未親手如此細緻地替他穿過衣,但施寧已然懂事,他安靜地伸著小手小腳讓父親給他穿衣裳,等父親抱了他出去,他未再與父親倔強,抱著父親的脖子跟父親道:「你好久沒有抱過我了。」

  「你大了,就是嬌兒子,也沒有一直讓爹抱的道理。」

  施寧沒有問他為何今日就抱了,一路走過去,他埋首父親脖間看著院落之間的松柏大樹,看著熟悉的景色,隨父親邁進了他們的院子。

  離母親越發地近了,施寧在父親的頸間抬起頭來,看著父親的臉道:「你是喜歡我的是嗎?」

  「哪能不喜歡,你是你娘拼命生給我的。」宣仲安摟緊了懷裡的小身軀,為人剛毅果決一生難得在兒女面前溫情的男人親了下兒子的額頭,道:「你是我的小兒子,是我歸德侯府的小公子。」

  「那我也喜歡你好了。」施寧又抱緊了父親的脖子,在進門的時候,他雙手雙腿緊緊地纏著父親嘴裡嗚咽著,不想進去。

  宣仲安進了門,施寧捂著眼睛不看人,等被放下,他抽泣了許久,不敢往身邊的母親看,緊接著等兄長和姐姐來了以後,他朝姐姐伸出手,在姐姐的懷裡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要死了嗎?」他在姐姐懷裡哭著問,「我能不能跟她一起去死?我往後不跟她鬧,不跟爹賭氣,我乖乖的,念書默字都可以,她讓我作甚我就作甚,可能讓她帶著我一塊兒?」

  「怕是不行。」鈺君抱著弟弟,泣不成聲。

  望康木若呆雞看著床上毫無動靜的母親,氣勢已近父親的侯府長公子此時如一介痴兒眼睛直愣毫無神采。

  臨近中午,許雙婉從昏睡當中睜開了眼,她最後留戀地看了丈夫與兒女親人們一眼,緩緩地閉上了眼。

  歸德侯府的人等到深夜,也再沒有等到她的眼睛睜開。

  妻子閉眼後的第二天,宣仲安親手主持了她的入殮,抱著她送入了棺木,其後他站於侯府面前,迎來了她生前的師姐妹和師侄,還有知己好友,來往過相交甚篤的各府夫人。

  他又在侯府等了幾日,等來了各路前來祭拜她的人,與他們見過面,從他們口中聽聞了他以前還不細知的一些妻子的事兒,知道了她在外面所做的一些未曾告訴過他的小小事情……

  這是一些她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他也沒來得及問她的事情,就是從別人的嘴裡聽來,宣仲安聽的也很心滿意足。

  等來看望妻子的人少了,妻子的一生差不多也能在此時作罷了,宣仲安當夜持燈入了與妻子的同棺,持了她的手閉眼入眠,自此一睡未醒。

  《歸德侯府》正文完

  殺豬刀的溫柔於2017,4,1。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