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雞都沒叫,沈留禎就被他爹派人給禍禍了起來。
他痛苦的站在了院子裡,在一片披星戴月的黑色天幕中,找到了他爹那偉岸的身影,迷迷糊糊地說:
「爹,昨天我去問字兒,老師說騎馬射箭我稍微會一點就行,不必精通,你去叫著謝元先去跑吧,我睡一會兒再去跑後半場。」
「師父,我爹沒說這話!我爹說了,讓他好好學!」謝元稚嫩清脆的聲音突然飄了出來,嚇的沈留禎一個激靈。
他定睛一看,才在旁邊的小樹叢旁邊發現了謝元的身影。
遭了……沒想到謝元這麼早就跑他們家來了,說謊正好被逮著個正著。
他連忙抬起了胳膊擋著自己的頭臉,就往一邊跑。
果然就見他爹的影子壓了過來,然後一陣強風擦著耳朵而過,隨即是一聲暴怒:
「我讓你跟我耍花花腸子!!懶的吃屎!他娘的不夠給我丟人的!!」
「爹……我開玩笑的,你冷靜冷靜,我這就跟著去還不行麼?」沈留禎一邊躲,一邊喊。
……
……
沈父給他們定的鍛鍊路線,是繞謝家和沈家兩家外牆一圈。
因為謝沈兩家院子本來就是一體的,外牆自然一模一樣,好認,也安全。
要說原因,這本來就是前朝時候一個封地王爺的別院,占地非常的大。
後來改朝換代,此地歷經了好幾次戰亂,城中許多宅子都因為劫掠和焚燒毀的七七八八,留下像樣的宅子就那麼幾個。
當今南朝的朝廷也是剛剛建立沒有多久,並不穩當,所以也沒有機會去建造新的給大家住。
於是就將這處別院做了一個簡單的改造,降了等級分成了兩半,弄成了兩戶宅院。
沈父是因為在新朝中任職校尉,是新受上頭重用的武將,所以分了一半稍微小的住著。
而謝家因為門閥顯赫,是天下有名的氏族。
所以當初六歲的謝元之所以能爬過的那堵牆躍到了沈家的院子裡:
一來確實是因為她天賦異稟。
二來作為別院的內牆,並沒有很高,所以才讓她一個孩子給翻了過去。
院牆外頭,沈留禎跑的腳都抬不起來。
他遠遠的墜著前頭那兩個人跑的時候,幾乎將自己短短六年的前塵往事一股腦的回憶了個遍。
這不是因為他不專心,跑步的時候還有心思胡思亂想。
實在是因為前頭兩個人跑的太快。
他孤獨一人,在後頭拼命追逐的時候,喘不上來氣兒,頭腦發暈,魂兒跟飄了似的不受自己控制,不由自主的就想些有的沒的。
終於他拖著步子挪到牆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心中不停地抱怨為何要受這等苦來?
從前也就咬咬牙,死皮賴臉地讓他爹給打一頓就能逃過去的事情。
可如今是為了學文,就是再不願意也得熬過去呀……
要不然不能做謝家的學生。
謝元可是說了,謝家有三十多車的書,都是他沒看過的,也不知道寫了些什麼……
他抬頭望著天,天色發著青,再往前幾步,有一隻燈籠從院牆上頭頂著竹竿伸了出來,發著黃色的暖光。
這說明,他已經從沈家的院牆,跑到了謝家的院牆外頭了。
哎……可真遠……他爹就沒有這份心,知道派幾個人在院牆外頭給照個亮,剛開始跑的時候,還得小心腳下,別給絆倒了。
他看了看前頭已經快看不見的、那一大一小兩個模糊的身影,心中湧起了一種被拋棄了的心酸感,終於咬了咬牙,繼續追了上去。
當沈留禎喘氣如牛,汗流浹背,好不容易摸著了自己家的院門的時候。
他像是是殘了一樣,將自己的一條腿費勁的抬進了高高的門檻。
就聽見他爹洪亮的聲音喝了聲「好!」
他垂著眼睛看著腳下,以為這是他爹為了鼓勵他終於完成了一次艱難的挑戰而喝的好。
結果嘴角的笑剛剛挑起來……抬眼就看見他爹背對著大門,沖著院子裡那個伸胳膊踢腿的謝元瘋狂地拍手鼓掌:
「好!不錯,娃學得像模像樣,就是這樣!!哈哈哈哈……我就說你是個練武的材料。對,手再抬高一點……」
也是,他爹什麼時候誇過他?
沈留禎耷拉著嘴角一屁股跌坐在了門檻兒上,抹了抹額上的汗。
此時他體會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淒涼感,憤恨看著這一對更像是父子的師徒。
更討厭那個好像永遠不知道疲倦的謝元。他也想上去推他一把,最好打他一頓,出一出心中的這口酸氣。
沈留禎沒來的時候,沈父就一直往門口看,見他一直沒來,總怕他出什麼事兒。等沈留禎真的過來了,他才轉過了身,背對了大門。
此時他裝作才瞧見他的樣子,嘲諷他說:
「你他娘屬烏龜的?!謝元都跟我學了一套拳了你才跑回來,羞不羞?!」
沈留禎使勁抿了抿干皮的嘴。他太累了,鮮有的沒有嗆聲回嘴,而是用一雙眼睛默默地看著謝元。
可是看著看著,他內心那種酸氣就開始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因為……
不得不承認,天賦這東西是真的存在的。
謝元打拳是真的很好看……不像他,動一動累得夠嗆不說,還跟殘疾了一樣,怎麼做都不對,挨了他爹不少的打。
雖然謝元只學了一會兒,雖然他年紀小,手腳動起來的時候還透著軟萌。
可是一招一式卻像是一個大人似的有模有樣,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行雲流水的美感。
沈留禎歪著腦袋靠在了門框上,飄忽的腦袋裡琢磨著自己此刻的心情——或許是因為他現在精疲力盡,胸悶氣短、腦袋不太靈光。
他甚至覺得看著謝元打拳,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和愜意。
好像就讓他這麼看一輩子,他也看得下去。
那時天光將亮,天地間帶著一層霧蒙蒙的青色,所有的東西都看不甚清楚,敞開的大門吹著過堂風,將他身上粘膩的汗水也帶走了不少。
得到休息的手腳若是有口能言,定然歡叫著「舒服」。
沈留禎覺得眼皮子沉重,漸漸地,連謝元練拳的身影也模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