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一晚上都在做著同一個夢。
夢裡周從謹坐在兩年前那個高級包廂里,冷眼睥睨著門外的自己和父親。
她低頭望了眼自己的穿著,拙劣的襯衫布料拉絲,一扯線頭,整個衣領都要掉下來。
站在自己旁邊的父親也滿身的補丁,腳下蹬了一雙快要脫底的皮鞋。
她羞憤又難堪,卻硬是在夢裡一動不能動,任憑對面的男人冷漠嗤笑。
她從睡夢中醒來,已是天光大亮。
夢裡的父親在現實中早已經不在了。
他在臨終前的那幾個月鬱鬱寡歡,從錦城那晚帶回去的落魄感和自責感幾乎持續到他閉眼,咽下最後一口氣。
手機鬧鈴響起,提醒她下午1點有客戶見面。
多可笑。即使心底那般排斥周從謹,卻依舊要迎合上去,只因為他是她的大客戶。
是自己項目獎金的最大希望。
*
沈宜進了商場,四樓半盞奶茶店門口,周從謹已經到了。
他安靜地坐在奶茶店靠牆角落,還是全套西裝,外披了一件高級材質的長款皮革大衣。西裝面料滑爽細膩,大衣則給人以沉靜的厚重感。
面前桌上並沒有點飲料,他手指翻著店內宣傳冊認真看著。
奶茶店的桌椅設置基本以女性為主,椅子稍矮,和桌子之間的距離也不夠,他屈放在桌下的兩雙長腿顯得侷促和擁擠。
偶有進出奶茶店的年輕女孩禁不住拿餘光去瞟他,互相貼耳低語,面紅耳赤地笑著。
沈宜走進去:「不好意思,周總,久等了。」
周從謹抬頭看了她一眼,將宣傳冊放下:「沒有,是我來早了。」
他起身,帶出身上獨有的沉木淡香,衝擊著沈宜的神識。
那香像是被禁錮在鐵籠內淺眠的虎獅,你知道它此刻並不危險,也無意散出威凜的氣壓,但依舊令人......膽戰心驚,退避三舍。
周從謹越過她向櫃檯走去時,寬闊胸膛和背肌將她對面來自門口的光線擋得結結實實。
明顯的身高和體型差,帶著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沈宜不自覺倒退了半步。
「想喝什麼?奶茶,還是咖啡?」他側身詢問她,清淡的眼神安靜地望過來。
「一杯四季春,謝謝。」
周從謹點了點頭,回身和那店員點單。
沈宜坐在位置上,扭頭四顧一圈,留意店面的裝修和店鋪清單上的飲料樣式。
周從謹點完單,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
「看出什麼了?」
沈宜目光落在金色的牆壁上:「裝修......」
「裝修怎麼了?」周從謹詢問。
「富麗堂皇,太華麗了。倒不像是賣奶茶的,像賣......冬蟲夏草的。」
周從謹抿了抿嘴角,微點頭。
「最初半盞開業,主打的就是這種奢侈感。」
「早年,奶茶這種飲品剛興起,人們對它新奇,打造高高在上、矜貴的品牌形象自然能吸引人關注。可現在......」
沈宜望了眼桌上的價格表:「年輕人普遍關注性價比,空有奢華尊貴的外表,內里卻平庸的東西並不能博得他們的好感。平均一杯30元的奶茶,40元的咖啡,早晚會被遺棄。」
周從謹望向她的神色多了幾許複雜,一語不發。
沈宜觀察到他的臉色,略反應過來。
方才自己那番發言,仿佛話裡有話,暗罵了人。
她淡地補充了一句:「我並沒有其他意思。」
這話又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察覺對面的男人以一種辨不清的神色注視著自己,沈宜閉了嘴,不再多言。
櫃檯男服務員托著盤子走過來,將一杯咖啡放在周從謹面前,又將一杯四季春放在沈宜面前。
他視線在兩人臉上飛速打量,仿佛在暗評著這對情侶相配的問題。
點四季春的女孩穿的黑色短款羽絨服,長發被簡單縛在腦後綁了個低馬尾。
沒有化妝,好像又化了點簡單的妝,他看不出來。
五官清冷,人很漂亮,就是這裝扮,和她對面那位男士一比起來,就顯得隨意了點。
他對兩人說了聲慢用,拿著托盤走開了。
*
兩人在店內待了將近半個小時,偶爾有幾個穿戴華麗的女孩進店內點單。
周從謹放下咖啡,對她示意:「出去走走?」
沈宜覺得和他這麼面對面坐著本就尷尬,於是點頭。
二人在商場四樓逛了一圈。
四樓皆是奢侈品店,名牌包包衣服都集中在這一層。
「我方才見你一直盯著進奶茶店點單的女孩。」周從謹問她。
「是人群。」沈宜眼睛側抬頭對他道:「半盞的人群定位就是那樣一群女孩,在奢侈品店逛累了後,可以進店內點杯奶茶歇歇腳的人。她們不在意價格,在意的是體驗和格調。」
周從謹明亮的眸中流露出幾許滿意,點了點頭。
「可在四樓購奢侈品的人群基數,遠遠少於在這個商場地下一層買平價或者打折衣服的人群。」
周從謹側頭望著她,眸中閃爍著有趣:「你是想讓我把半盞開到地下一層去?」
地下一層,是大雜燴所在。各種廉價的衣服、小吃餐飲、美甲店、裁縫店應有盡有。
沈宜道:「從某方面看,確實會拉低半盞的品牌調性,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從小眾高級轉為大眾和親民,也不一定是降級......它畢竟,是一杯奶茶。」
「我只是給個建議,看您看重什麼。」
周從謹淺笑:「我看重利益。」
沈宜微仰頭,對方垂眸和她對視,目光里蕩漾出肯定的漣漪:「但我只能接受地上一層。」
他做這決定時並沒有多少猶豫,仿佛在此之前便深思熟慮過,並已經做好了打算。
帶她來商場逛,只是引導她向自己確定好的方向走。
兩人目光匯聚,似達成共識。沈宜移開視線,會意地點頭:「我會將意見反饋給我們的創意部門,謝謝周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