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山宿

2024-08-15 00:47:57 作者: 唐酒卿
  ?水霧氤氳,雨聲敲打。

  沈澤川要浸入水中,彎腰時後邊的蕭馳野清楚地看見他腰臀的曲線,隨著他的動作而越發顯眼。

  有肌肉,很緊緻。

  但一點也不像習武之人,因為在蕭馳野看來沒有威脅力。

  沈澤川沉入水中,被雨水泡涼的雙腳逐漸回暖。蕭馳野下了水,離他遠遠的靠在另一頭。

  沈澤川詫異地問:「你躲那麼遠幹什麼?」

  「我樂意。」蕭馳野粗暴地疊了濕帕子,蓋在眼睛上,搭著雙臂,不再看沈澤川。

  過了片刻,蕭馳野又覺得不妥,抬手扯掉帕子,直勾勾地盯著沈澤川。沈澤川覺得蕭二這會兒就像他的海東青,仿佛戳一下就要開始進攻。

  「你要看什麼?」沈澤川的神情春風和煦,用哄騙街頭吃糖葫蘆的小孩兒般的語氣,「你說出來,我給你看。」

  蕭馳野屈起一條腿,不動聲色地扯了扯腰間僅剩的遮擋,說:「剛才都摸過了。」

  沈澤川微微沉身,只露著一雙眼瞧著他。

  蕭馳野被他打量的目光看得更煩躁,說:「幹什麼?」

  沈澤川露出下顎,說:「適才心情不錯,怎麼突然就變天了?」

  「我此刻的心情也不錯。」蕭馳野說,「泡澡可以閉嘴,不需要講……你能不能別這樣仰視我?」

  沈澤川緩緩抬起身,水珠順著他的胸口下淌,泡散的發如墨浸開,好似從這水霧間攀出的玉蘭花。

  蕭馳野受不了了。

  他怎麼會想到「花」?

  他睜著眼看著沈澤川靠過來,當沈澤川坐在他旁邊時,他甚至能夠聞到沈澤川的味道。

  不香,淡淡的,好想再聞幾次。

  蕭馳野收回搭在邊沿的手臂,忽然一把扯過小衣架上的衣衫,一股腦地塞進水裡,擋在腰上。他做完這一切,才淡定地看向沈澤川,說:「怎麼了,很驚奇?怕你對二公子見色起意,特地擋一擋。」

  「我謝謝你……」沈澤川神色不虞。

  蕭馳野一低頭,才發覺自己扯下來的是沈澤川的衣物。

  「……為我洗衣裳。」沈澤川說,「讓我要在這裡泡到明日。」

  兩人對視間尷尬的沉默飛快蔓延,外邊風聲颯颯,秋雨淒淒。

  蕭馳野過了半晌,才說:「這衣裳留著也幹不了,猛可以去叫晨陽。」

  說罷他仰頭,吹了聲口哨。

  溫泉里寂靜片刻,浪淘雪襟和猛都沒有來。

  蕭馳野又吹了聲口哨。

  外邊的猛把頭縮進翅膀底下,沒搭理他。下這麼大的雨,它一點也不想飛出去搞濕自己。

  這沉默仿佛無邊無際。

  最後沈澤川說:「……我擰乾吧。」

  蕭馳野把衣裳又摁了回去,對他咬牙切齒地說:「等會兒!」

  ***

  兩個人在溫泉困了一宿,衣裳晾乾時已經是卯時了。沈澤川總算穿上了衣裳,系腰帶時還能覺察到那虎視眈眈的目光。但他沒吭聲,佯裝不知道。


  蕭馳野掀簾,外邊還黑黢黢的一片。空中瀰漫著山霧,充滿雨停後時潮濕的味道。下山不方便,石階上都覆著薄冰。

  兩個人一前一後。

  「校場占據了楓山的西南方,」沈澤川從高眺望,「雖然離闃都很近,卻被楓山擋了個徹底,八大營不會巡查此處。你這位置挑得太好了。」

  「如果沒有楓山,我也不會要這塊地。」蕭馳野撥開楓枝,回頭示意沈澤川從他手臂下鑽過來。

  沈澤川過去了,面前風景豁然開朗,一切遮擋都化為霧水,可以清晰地看見禁軍校場,校場上已經有隊列在跑動。

  「秋獵時禁軍沒有動手。」沈澤川打量少頃,說,「但看得出裝備齊全。如今花思謙死了,秋獵的後續查封一結束,都察院便該找你了。」

  蕭馳野的俸祿顯然養不起兩萬禁軍,他也不能挪用離北鐵騎的軍餉。可是按照秋獵前戶部下撥的年費,禁軍顯然沒錢組建成這樣的規模。奚固安死在了「說不清」上,如今這個「說不清」馬上就該來找蕭馳野了。

  蕭馳野說:「儘管來。」

  這筆錢哪來的,他此刻沒繼續說,沈澤川也沒再問。

  過了一會兒,蕭馳野說:「工部許多勞力差事都交給禁軍做,從五年前開始,差使禁軍的每一筆銀子都記錄在冊,白紙黑字,都察院再查也查不出別的。」

  為此蕭馳野成了戶部有名的討債鬼,都當他討錢拿去花天酒地,卻不知道他這些年委實節省,唯一能稱得上大花銷的帳目就是酒水錢。李建恆人雖然渾,卻對兄弟很慷慨。他每次叫蕭馳野去東龍大街,請姑娘、宴狐朋狗友都是他自己掏的銀子。

  李建恆吃皇糧,又沒正妃管教。沒錢就問宮裡要,咸德帝對他用錢這事兒從來沒吝嗇過,挪用自己的金庫也會發給他,所以李建恆不缺錢。

  蕭馳野沒回成離北,但從來沒有怨過李建恆。因為他比誰都明白,李建恆把他們這些狐朋狗友都當成親兄弟。

  想到這裡,蕭馳野說:「太后救你,自然是要用你。若是風平浪靜,你興許能在錦衣衛中步步高升。可先帝驟然發難,太后……太后是不是找過你?」

  沈澤川對上蕭馳野的眼睛。

  他不能躲閃,一刻也不能。蕭馳野的嗅覺異常敏銳,他只要露了半分的心虛,一定會被蕭馳野看出來。

  沈澤川篤定地說:「不曾。」

  冷風吹拂,捲起兩人的衣擺。

  蕭馳野緩緩呼出寒氣,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那你運氣不錯。」

  回到闃都時天已蒙蒙亮,蕭馳野在馬上說:「我要去趕早朝,你先回去吧。」

  沈澤川頷首,看著蕭馳野打馬離開。他回到宅院時沒見到晨陽,應該已經去宮門外候著蕭馳野了。

  沈澤川從袖中摸出了東珠,他用指尖夾著東珠,在昏光里打量。然而他還沒有取下布條,就先頓住了。

  他脫衣時,把東珠納進了右手袖袋。可如今,東珠是從左手袖袋裡拿出來的。

  沈澤川輕嘖一聲,皺起了眉。

  ***

  蕭馳野到了宮門外,下馬鑽進自家的馬車,迅速換了官袍。晨陽還備了早膳,粥都是熱的,蕭馳野喝了一碗。

  「昨晚去校場尋您,也沒找著人。」晨陽跪在簾邊,低聲說,「近來闃都不安穩,您出門還是得跟著人。」


  蕭馳野擱了碗,說:「你叫人隨時盯著沈蘭舟。」

  晨陽應聲,說:「宅院外邊全部都是咱們的人,他只要出門,必定逃不過您的眼睛。只是花家已敗,總督,如今盯著他有什麼好處?」

  蕭馳野沒作答,他垂眸許久,面色不佳。直到外邊的晨陽提起早朝,他才用乾淨的帕子擦了把手,說:「我覺得這個人變化莫測。你如今看他,可能看出一點會功夫的樣子?」

  晨陽說:「他看著分明比入錦衣衛時更加羸弱,若不是總督談及秋獵時他出手相助,我必然是看不出絲毫端倪。不過,總督若是讓朝暉來看,興許能瞧出些東西。」

  「朝暉上次入都時跟他打過照面,沒有看出任何異常。」蕭馳野說,「他那身體……」

  他又戛然而止,片刻後才說:「你馬上傳信給離北,請師父來。」

  晨陽一驚,說:「要請……」

  「不論他用了什麼法子遮掩,絕計逃不過師父的眼睛。」蕭馳野撥轉著扳指,漠然地說,「況且我……也找師父有事。」

  ***

  李建恆擱置了今日早朝,還沒睡夠,就聽雙祿稟報,說海良宜跪在外邊。李建恆立刻清醒,可是他懷裡的慕如還在睡,一時間也抽不得身,便只能仰著脖子對雙祿低聲吩咐:「你去!打發他走。」

  雙祿出去不久,又跪回來,說:「閣老一定要見皇上,奴婢說皇上還沒起身,閣老便說他跪著等皇上。」

  李建恆慌了,懷裡的慕如才醒來,他趕忙哄道:「乖親親,快穿衣,去後邊的沉冥殿用膳!朕要接見閣老了!」

  慕如黑髮如瀑,生得小巧玲瓏,此刻也不糾纏痴鬧,乖順地穿衣。待穿好了衣,用她那款款深情的眸子勾了李建恆一眼,不勝恩寵般的扶著人起身。

  李建恆愛死了她這般模樣,又戀戀不捨地拉著她的手,恨不得把人抱在膝上聽政。

  「下一回。」李建恆連親了她幾下,「下一回朕絕不讓你避退。」

  他抱著人說了好一會兒話,雙祿又進來催了一次,李建恆才不情願地讓慕如走了。

  海良宜面色凝重,進來磕了頭。

  李建恆坐在龍椅上,說:「閣老請起,閣老快快請起。」

  海良宜不動,又磕了個頭。

  李建恆沒得到回應,看了看左右,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他咳了兩聲,說:「朕這兩日得了風寒,早上就想再睡會兒……」

  海良宜說:「皇上近來勤奮夜政,老臣也有所耳聞。只是所呈奏摺皆無聖應,老臣再三思索,前來面諫皇上。皇上如今正值鼎盛之年,勤勉執政,一掃先前萎靡之氣,世事昌明指日可待。」

  李建恆乾笑幾聲,說:「還好,還好……」

  「但皇上深居大內,閹賊環伺,若放縱不管,久而久之,皇上必會耳目塞聽,遠離時政!」海良宜剛毅果決地說,「臣聽聞,近侍小宦雙祿受人賄賂,竟往皇上身邊塞了許多不三不四的下流人。按照宮規,若非領旨受命,膽敢帶領外人入宮便該杖斃!」

  雙祿「撲通」跪下去,惶恐地看向李建恆,說:「皇上、皇上……」

  「明理堂乃天下光明聖地,豈容閹人喧譁吵鬧。」海良宜看向李建恆,「皇上!」

  李建恆胸口砰砰直跳,他看著嚴厲的海良宜,又記起那一夜的萬分驚險。他掌心冒汗,沒出息地在龍袍上擦了擦,竟連話都不敢接。


  外邊的侍衛已經來拖雙祿,雙祿滑地哭喊:「皇上、皇上!」

  「罪……」李建恆看著雙祿,「罪不至死……」

  「皇上。」海良宜堅定地說,「潘如貴構建閹,勾結花思謙,在闃都內外興風作浪,如今正該防微杜漸,以儆效尤!不僅如此,□□後宮,媚惑聖聽者,也該杖斃!」

  李建恆心驚肉跳,說:「不敢、不敢!有閣老如此賢臣日日督促,朕怎麼敢胡來!那些捉風捕影的事情,閣老萬萬不能當真。」

  海良宜卻冷酷無情地說:「無風不起浪,皇上,紅顏禍水留不得!」

  李建恆是真的怕了,他哪裡捨得讓慕如死?他倉皇起身,狼狽道:「閣老,朕已知錯。那雙祿伺候我許多年,今你……便罷了,往後朕一定勤懇聽政!」

  海良宜磕頭,到底給他留了臉面。

  李建恆扶著桌子,聽著外邊的杖擊聲,一下一下,仿佛都是打在他自己身上。他百感交集,看著海良宜,既委屈,也懼怕。

  蕭馳野進來時,正見人潑水擦地,那血跡鋪在腳下,紅艷艷的瘮人。明理堂的內宦都跪在外邊,靜悄悄地沒人敢抬頭。

  蕭馳野跨入門內,李建恆正坐在龍椅上呆若木雞,見著他進來,愣了半晌,竟嚎啕幾聲,哭了起來。

  李建恆邊哭邊砸東西,喊道:「這算什麼皇帝?竟叫人這樣指著鼻子羞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寵幸個女子,有什麼錯?有什麼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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