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大帥

2024-08-15 00:48:02 作者: 唐酒卿
  ?蕭馳野在昏暗裡用拇指擦了唇角,那裡還留著殘餘的酒水,他說:「一腳一個,你我都不虧。」

  沈澤川回首看著他。

  蕭馳野沖沈澤川笑起來:「一碼歸一碼,日後出門不照樣還要踩我嗎?踩吧蘭舟,我都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沈澤川用舌尖舔濕了被他咬過的地方,說:「你不是次次都有這樣的機會。」

  蕭馳野迫近一步,把他徹底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下,說:「你也不是次次都能跑得掉。」

  蕭馳野說罷,伸手摘掉了沈澤川側旁的紅梅,揉爛了花瓣,把那紅色送進了嘴裡。沈澤川在他的目光里生出一種自己就是那紅梅的錯覺,他在蕭馳野「嗅覺敏銳」的評價之外悄無聲息地又添加了一個「勢在必得」。

  沈澤川曾經以為欲望會擊敗蕭馳野,使他受挫退縮,但是他的表現出人意料,他那狂妄的性叫他只會勇往直前,任何退步都僅僅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進攻做準備。

  他就是洪水猛獸。

  「掌燈。」蕭馳野側頭喊人。

  丫鬟們片刻後推門而入,挪出小插屏,收拾了殘羹冷炙,在氍毹上鋪了蓆子,換上了束腰馬蹄足大方茶几。晨陽換鞋入內,把禁軍軍務以及人員名冊都放在茶几上,從丫鬟手中接過茶壺,跪在側旁給他們倆人沏茶。

  有人在場,兩個人再度入座時都是正人君子。

  沈澤川酒已半醒,因為吹了風,從先前那潮熱微醺的狀態脫離而出。只是他面上緋色猶存,又籠在燈光朦朧里,這下連晨陽都不敢抬眼直視他,唯恐目光冒犯,惹得他與蕭馳野都不高興。

  晨陽沏著茶,心道:不怪澹臺虎憂心,沈蘭舟分明就是照著禍國殃民的樣子長的,又生了這樣的脾性,稍微熟悉些主子的人都要怕。

  蕭馳野最喜歡什麼?

  馴馬熬鷹!熬鷹的時候鷹不睡,蕭馳野也不睡,越難馴的他越在意,越難熬的他越偏愛。當初打邊沙騎兵,蕭馳野之所以能趴那麼久,就是因為他愛馴服與煎熬的過程。他繼承了蕭方旭,生了超越常人的征服欲,這是他與蕭既明最不同的地方。

  晨陽把茶奉給他們倆人,稍稍行禮,說了句「主子有事吩咐」,便起身退了出去,換回靴子,守在門外。

  屋頂上的骨津垂頭,拋給晨陽酒囊,用眼神詢問裡邊怎麼樣。

  晨陽緩緩吐出口氣,說:「……無事,主子有分寸。」

  丁桃還抱著頭,碎碎念著:「我是不是要死了死了死了死……」

  「我看懸,」喬天涯蹭著雪,抽出煙槍,哈哈笑,「明年的今日,哥哥會記著給你燒紙的。」

  丁桃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他搓著頭髮,怒視著他們,控訴道:「都怪你們!你們若不打架,我就不會拉架,我若不去拉架,就不會掉下去,我若沒有掉下去,就不會死了。我恨你們!」

  喬天涯專心致志地擦著打火石,骨津抱著手打瞌睡。

  丁桃恨極了,掏出本子奮筆疾書,把滿腔怒火都抒發在其中,將他們倆人罵成天字第一號王八蛋,末了自己揩了眼角淚,翻過去,繼續滔滔不絕,思如泉湧。

  屋內人換了清茶,繼續對談。

  蕭馳野說:「舊話重提,你說闃都中藏著個能夠操縱八大家的人,我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能。」


  沈澤川被那藥酒燒得喉中冒煙,這會兒飲了幾杯茶,才說:「你覺得不可能,是因為想要做成這樣的事太難了。」

  蕭馳野說:「不錯,先不論別人,就是太后也不會甘於聽人差使。」

  「她若是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呢?」沈澤川說,「操縱局勢,有時候不需要去命令別人,僅僅用一根手指,就能推動『勢』,從而改變很多東西。」

  「你須得先證明有這個人。」蕭馳野看著他,說,「……你看起來很熱。」

  沈澤川抬指解著衣扣,那扣子輕輕掙脫束縛,光滑的脖頸在手指間逐漸露了出來,停在了鎖骨的上方。細小的汗珠沿著線條滑進了那凹陷,濡濕了指尖。

  「奚鴻軒雖然是枚明棋,卻很重要,這個人是否存在,得用奚鴻軒來證實,所以這一次你不能拿掉他。」沈澤川說著頓了片刻,「你也拿不掉他,這場行刺案里他沒有露過面,茯苓的供詞只能說明她受了人脅迫,如今嫌疑最大的人是你。」

  「栽贓給我是你的主意。」蕭馳野瞧著那消失的汗珠。

  「你如今是天子近臣,又深得恩寵,若是能讓你因此摘官閒置,奚鴻軒必不會放過機會,一定會趁勢謀求八大營的職權。只有把他們引出了洞,才能看清要打哪裡。況且皇上信你,即便貶了你,也不會立刻輕信別人,等他過了這段日子,看到八大家又起了焰勢,就該發現自己也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反倒會對無辜受到牽連的你心存愧疚,再想方設法地要彌補你。」沈澤川飲茶時喉結浮動,他說,「我猜你在找我之前就已經想到了對策。」

  「玩啊,」蕭馳野給他倒茶,「我不過是將計就計,由著你們踩罷了。」

  「這比此時反擊更加明智,」沈澤川說,「此時你越著急撇清關係,越叫皇帝生疑。」

  「我了解皇上,」蕭馳野說,「他是耳根子軟的人,最受不得教唆,卻也最受不得被人欺辱。我是他兄弟,還是他登基後提到身邊的第一人,我就是他面對朝臣的某種象徵。我內外受困,成為他手底下圈養的牛羊,在他看來我無人可依,就是憑靠著他才能坐穩位置。我若是被人設計踢了下去,那他必定會生出唇亡齒寒之感。花是他的心病,他能放心叫海良宜決斷政事,就是因為他知道海良宜不會結。」

  「機不可失,」沈澤川端著茶杯沉吟須臾,說,「這一次必須讓奚鴻軒動起來。」

  「我提醒你一句。」蕭馳野手肘撐著案幾,對沈澤川招了招手。

  沈澤川放下茶杯,傾過了身。

  蕭馳野耳語:「酒量不好,就不要出去與人吃酒了,不是哪個混帳都有二公子這般的定力,能規規矩矩地在你對面做個正人君子。」

  沈澤川側眸,咬重字眼:「正人君子也想了不少吧。」

  蕭馳野注視著他,說:「明早出了這扇門,你我就是死仇敵。仇敵最會惺惺相惜,我想你,不是應該的嗎?」

  沈澤川說:「我不想你。」

  蕭馳野說:「你現如今做的每一個打算都繞不開我,恐怕不是不想,而是日裡在想,夜裡也在想。」

  「百官宴的那一腳怎麼沒有踩到你呢,」沈澤川抬手擋住蕭馳野的呼吸,說,「讓二公子清醒清醒。」

  蕭馳野的鼻尖就抵在沈澤川的掌心,他盯著沈澤川,邪性地說:「真狠心啊蘭舟,睡我之前百般撩撥,睡過之後就百般設防,你這個負心鬼、薄情郎。」


  沈澤川被他看得稍稍迴避了目光,說:「……蕭二,你今夜喝高了吧。」

  蕭馳野倏忽退回去,說:「明早朝堂之上必定有人發難,孔湫會如實將茯苓先前的供詞呈上去,到時候都察院總要追究我管制疏忽之責。」

  沈澤川掌心空空,他說:「你要退,卻不能退得太明顯。」

  「待我陷入口誅筆伐的重圍間,就看皇上怎麼罰了。」蕭馳野說道。

  「輕則停俸祿幾月,重則吊牌思過,世子還在闃都,大家總要看著他的面子,不會過分苛責你。」

  「大哥在闃都的日子很短,」蕭馳野停下,「我一旦受罰,花香漪與戚時雨的婚事就再也無人阻攔。」

  「花戚相融需要時間,」沈澤川想了想,「如今啟東五郡兵馬大帥是戚竹音,興許能從她下手。」

  蕭馳野想起來什麼,說:「我有辦法。」

  沈澤川說:「什麼?」

  「禮部有過去花家婚嫁的記錄,我讓人稍微潤色潤色,再把這份謄抄的記錄交給戚竹音,她便不會輕易接納花香漪。」

  「遠親嫁娶在大周不是避諱,就是表親也是行的。」沈澤川說,「戚大帥在意這個?」

  「在意。」蕭馳野解釋道,「眾所周知,戚時雨好色,府中納了啟東五郡好些美人,其中有一位正是他親侄女。前些年這位夫人生產,誕下的孩子身有缺陷,異常病弱,沒過幾日便埋了。後來戚時雨再納人,戚竹音都外忌諱,但凡有血脈聯繫,即便是遠親,她也不許人進門。」

  「可花香漪是太后親指的人,」沈澤川說,「大帥就是想攔也不能吧。」

  「既然已經無法阻攔,只能稍退一步,讓花三嫁,」蕭馳野眼裡含著冷色,「但不能讓她生出孩子。她嫁給戚時雨,做的是繼室,就是啟東名正言順的夫人,她生了孩子,便是能與戚竹音共稱嫡系的嫡子。戚竹音一介女流,這些年收服啟東五郡的兵馬委實不容易,是真正流過血的大將軍。但誰能保證不會有人另起心思?花香漪要是生個男孩兒,戚竹音就得陷入兵權內鬥,她正需要有個理由壓制花香漪。」

  「我聽聞戚家有男兒郎,當年戚時雨卻一意孤行,一定要把兵馬大帥的位置給戚竹音。」沈澤川說,「這不是出於愛才之心嗎?」

  「是,」蕭馳野說,「戚竹音是他髮妻所生,也是他親自教出來的將才。他沒有兒子時,就把戚竹音當作兒子養,後來有了兒子,卻沒有一個能比得過戚竹音的。啟東當時還在跟邊沙交戰,戚時雨身受重傷無法率兵,困於邊沙連營東側,戚家幾個兒子無人敢出來受命,是戚竹音背刀跨馬,連夜疾馳,先後遊說赤郡、邊郡以及鎖天關三方守備軍隨她出戰,然後借風放火,一把火燒掉了邊沙連營。這也是她的成名之戰,她如今叫『風引烈野』正是因為那一戰中她身先士卒,拔刀浴火,背出了戚時雨。戚時雨原本猶豫不決,自那次之後立刻交付帥印,將五郡兵馬全部給了戚竹音。」

  「大帥受封須得徵得闃都同意,」沈澤川說,「不容易。」

  蕭馳野笑了,他摸著拇指上的扳指,說:「你決計想不到,封她的人不是光誠帝。」

  沈澤川微偏頭。

  「當時消息傳回闃都,各方大張撻伐。因為戚竹音是女人,兵部質疑她戰功造假,請奏內閣,要求派遣都察院御史與錦衣衛前往啟東查個清楚。光誠帝見群情激昂,便將啟東的請求延拖不批。後來戰功審查無誤,禮部又奏她可以封,但卻不能登上武將用的玉龍台受封,她只能在明理堂階前跪叩。」

  蕭馳野頓了半晌。

  「是太后力排眾難,讓她踏上了玉龍台,堂堂正正地受封為啟東兵馬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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