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青山
闃都滿園翠綠,明理堂的空地兩側都擺著盆栽。Google搜索閱讀太監們端著盛滿冰塊的盆,擱在堂內四角祛暑。在檐下聽候傳喚的朝臣們熱得流汗,卻又不能失儀,只能強忍著讓汗打濕袍子。
明理堂的竹簾掀起來,風泉搭著拂塵走出來,對朝臣們躬身行禮,輕聲說:「酷暑難耐,各位大人辦差辛苦,殿下特地囑咐奴婢準備了綠豆湯。」
小太監們麻溜地端湯,提早把巾帕紙花都備好了,風泉再行禮,退進了明理堂。
「殿下體恤卑下,」地方來的官員飲著湯,說,「我等真是感激涕零。」
湯勺輕磕著瓷碗,都官對邊上的江青山說:「萬霄在驛站可還住得慣?」
江青山飲盡湯,微微頷首。他跟傳聞中的雷厲風行有些不符,舉止溫吞,似是對事情都很敷衍,沒那麼上心。過了半個時辰,太監唱名,江青山掀袍入內,跪在堂內行禮。
「臣厥西布政使江青山參見殿下。」
李劍霆道:「萬霄請起,這天熱,讓你在外邊站久了。我與元輔正談到厥西政務,看你摺子上說庸城無雨已有月余,地方糧倉供應不足,想跟槐州借糧?」
「去年朝廷徵調的糧食由厥西承擔,十三城的糧倉已經見底,」江青山沒抬頭,「不承想會遇著旱災。」
孔湫在側對李劍霆說:「庸城也是西南糧倉,若是旱情嚴重,只怕光憑萬霄借糧也難以支撐,還是得靠朝廷下調賑濟糧。」
李劍霆額間的花鈿紅艷,她沉吟片刻,說:「咸德年你為了賑災得罪地方商賈,讓他們堵在衙門裡為難,今年又為了借糧跟槐州百般交涉,很是不易。庸城遇災,這不是小事,但也不要著急,我與元輔儘快給你個章程,糧食肯定要調的。」
江青山入都聽慣了推托之詞,先前的天琛帝和咸德帝都沒有這麼幹脆的態度,當下聽到李劍霆如此說道,不禁正色起來,磕頭拜過,道:「臣知道朝廷今年要兼顧啟東戰事,軍糧為重,厥西願意用蠶絲抵債,跟槐州換取糧食。」
孔湫說到這個就有些動氣:「官糧公調,殿下批紅後即可施行,槐州州府陶茗為什麼要抗旨不遵?槐州去年豐收,按照陶茗年初上呈的摺子,這份賑濟糧他能給。」
「幾日前詔令已發,」李劍霆說,「風泉,到外邊問問,槐州州府陶茗到了沒有,如果到了,就叫到堂上來說明白。」
風泉還沒跨出門,福滿就巴巴地到了門口,說:「殿下,驛站那頭到的信,說槐州州府陶茗帶著一家老小跑了!」
李劍霆一愣:「跑哪兒去了?朝廷召他過來是為商談,他跑什麼?」
福滿輕輕跺腳,道:「投奔中博沈澤川去了!」
殿內頓時議論聲起。
陳珍皺眉,說:「借糧是常有的事,他跑什麼?總得有個緣由!」
「殿下不知,」福滿細嗓子急道,「那前去傳召的官員到槐州打開糧倉,發現糧食所剩無幾,根本不夠做賑濟糧。陶茗跟沈澤川沆瀣一氣,早把糧食都賣給了茨州,一聽聞厥西要借糧,嚇得當夜就跑了!」
堂內譁然,岑愈站起來,說:「這……地方御史怎麼也沒吭聲!」
槐州沒糧,河州也空了,八大城指望不上,那庸城怎麼辦?還得厥西自己勒緊褲腰帶從牙齒縫裡省!
堂內氣氛驟降,四角的冰盆透著寒氣,涼得孔湫後心痛。他掩著口鼻一陣咳嗽,待平復後站起身,對李劍霆行禮,說:「賑災是頭等大事,耽誤不得。都官月俸可以酌情削減,就從臣開始,不能餓死百姓!」
外間的朝臣們面面相覷,跟著跪下,附和道:「臣等心甘情願,還望殿下成全。」
樹間的蟬被太監粘掉了,李劍霆也站起身,在那短暫的寂靜里,感慨道:「諸君如此,我豈能阻攔?既然是為了庸城百姓,宮中也該適當削減花銷。萬霄,糧是你來要的,就由你安排賑濟。」
江青山磕頭稱謝。
***
晚上花籠薄紗,庭院內布筷擺飯,只有啞兒在側伺候。
薛修卓身著常服,給江青山倒茶,說:「到我府上委屈你了。」
江青山接過茶,嘆道:「自打我入都,應酬的事情多得很,什麼山珍海味,都不如你這裡的粗茶淡飯香。」
「窮命,」薛修卓擱下茶壺,難得調侃,「哪個封疆大吏像你這般?出門連個像樣的馬車都沒有。」
「我是真窮,你是假窮,」江青山道,「但是咱倆臭味相投,渾身窮酸氣!」
兩個人碰茶大笑。
「我看儲君聰慧,待下很有分寸,處事乾脆,頗有光誠爺的風範,」江青山拿起筷子,吃著小蔥拌豆腐,「就是怪端著的,講話太老成。」
「她年少坎坷,自然不同一般女孩兒。」薛修卓看著江青山吃飯,「我看你年初的信,柳娘有身孕了?」
江青山放慢吞咽的速度,看薛修卓一眼,笑意淡了,說:「老樣子。」
薛修卓便沒繼續問。
江青山有妻卻無子,他妻子是白馬州柳氏,不算什麼大富之家,跟江青山感情甚好,但兩個人遲遲沒有孩子。柳娘身體不好,頭胎是咸德四年時懷的,當時江青山奔走在外四處借糧,商賈上門要債嚇到了柳娘,那次流產以後就再難懷上。
「你這般沮喪幹什麼?」江青山擱了筷子,「若是我註定命中無子,那就罷了,不強求。」他說著看向側旁的花叢,停頓片刻,「就是母親催得緊,難免對柳娘有些……唉。」
江母求孫心切,對待兒媳相當苛刻。
「母親年邁,生性還要強,柳娘侍奉在側受了委屈,我這些年忙於政務,疏忽家中,到底是辜負了當初對她的誓言。」江青山提起家事就傷感,「母親年初把什麼遠親侄女也接了過來,說是暫住,到現在都沒走。我幾次回去,看柳娘在檐下站規矩,母親還要撮合我跟那女子……」
「你不情願,還是直言回絕,」薛修卓給他蓄茶,「免得讓老夫人覺得可行,傷了柳娘的心。」
江青山擋住薛修卓,道:「換酒吧。」
「我明早還要辦差。」薛修卓說著看向啞兒,示意啞兒去拿酒。
「你獨個兒住在這宅子裡,空蕩蕩的,」江青山抬起手臂,揮了揮,「也該找個人了。」
「韓丞才除,田稅沒有查完,」薛修卓接過酒,只給他倒了,「娶妻也不過是讓她一個人待著這空宅里,耽擱人家的青春,何必造這個孽?」
「公務永遠辦不完,」江青山說,「你難道就這樣辦到老,辦到死?」
薛修卓當真點了頭,就此開始談公務:「庸城旱情比起咸德年不算嚴重,卻已經讓你焦頭爛額,倘若這雨過了七月還是不來,或是其餘十二城也開始旱,那光憑闃都削減月俸也沒用,厥西仍然要死人。」
江青山抿酒,道:「內閣心有餘而力不足,若真有餘糧,元輔也不會出此下策。我也想問問你,八城真的空了?」
「空了,從丹城潘氏那裡抄到的糧食,」薛修卓抬手,點了點側旁,「連這宮裡的人都養不活。」
「以前我們是缺錢,」江青山搖頭,「如今是缺糧。若是能早下調令,重整中博六州,恢復萬頃良田,那沈澤川就不至於成為地方梟主,大周便不會有今日的困境。」
薛修卓緩聲說:「如今全天下最充實的糧倉就在中博,如果七月以後厥西旱情加重,我就要考慮跟沈澤川買糧食了。」
「只怕難做,」江青山說,「誰能想到,沈八能收服六州?端州一戰更是讓他成為了人心所向。此人記仇,必不會輕易就賣糧給你。」
薛修卓把酒壺放在一側,道:「他要以仁義之名行走天下,就不能對厥西旱災袖手旁觀。」
他們又談了些公務,待時候差不多了,薛修卓就讓啞兒扶江青山去休息。江青山臨去時,指著前廳說:「我到驛站的時候遇著你大哥了,他去祭奠承之。我看他升官了,想必是借了你的光。延清,從前他因為跟你一個姓,百般刁難你,最終還要攀附著你活,卻連句好話都不肯說。」
江青山有些醉了,腳下發飄。
「我看他那般得意,只怕他日後會牽連到你……你留意些吧。」
薛修卓應了。
***
葛青青踩著凳子,變戲法似的晃出骰子,說:「大爺,輸了!」
薛大喝得紅光滿面,摸了摸兜袋,道:「唉,出門前忘帶錢袋了!青青,記上吧!」
葛青青吹了吹骰子,看著薛大笑道:「大爺跟我客氣什麼?本該記我帳上。前幾日給府上送的香茗還成?最近琴州的貨也到了,大爺要是有什麼能看上眼的,儘管提。」
「不成,不成。」薛大嘴上說著不成,還是坐到一旁,點起煙槍,「我府上都有,不缺這些小玩意,就是近來吏部要更調朝中差事,聽宮裡的公公的意思,有肥差哪。」
葛青青挪下腳,坐到薛大旁邊,說:「那咱們大爺要高升了,恭喜,恭喜啊。」
「可是這宮裡的公公,都是伺候皇上的,見得多,尋常物件看不上,」薛大略顯躊躇,「你這裡有沒有什麼海貨?」
「有啊,有的是,一會兒我喊小吳把冊子拿過來,大爺看著挑,」葛青青湊近些,「您點哪個,我就給您孝敬哪個,甭客氣!」
「好兄弟!」薛大當即笑起來,指了指葛青青,「這差事要真成了,以後保準兒給兄弟你加倍還禮。」
葛青青扔骰子時不經意般地敲了邊上的矮桌,那邊偽裝成僕從的錦衣衛輕輕頷首,把東西都給薛大備齊了,還不忘在底下鋪了層黃金。
外邊更深夜重,薛大沒察覺,早就樂不思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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