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需要
陳旖旎坐在副駕駛,靠在一邊。
身上罩著他的西裝外套,有絲絲縷縷的清冽香氣混著菸草味道,在鼻子下放浮動。
他的外套上以前沒有這麼重的煙味的。
她回頭去看他。
車擦著燈光和樹影過去,斑駁的光落在他側臉,柔化了稜角分明的線條。顯得溫柔許多。
很快到了他家。
那幢夾在半山礁石上的三層海景別墅,仿佛置身於深黑色的海平面之上。
輪廓蕭索,孤單寂寥。
他把車直直開入了車庫,先行下車,然後打開了副駕的車門,微微躬身,向她伸手,
「出來。」
她看著他,咬了咬發乾的唇,挪了下身子。
他似乎是怕她又去推開他,直接躬身,臂彎一攏,將她抱了出來。而後大闊步地,沿著個門廊進入了他家。
凌晨,家裡傭人已經睡了。
他沒叫傭人起來幫忙,直接抱著她上了樓,到了他的房間。
剛放下她,她就搡開他,跌跌撞撞地要去浴室的方向。
「餵。」他低喊了聲。拗不過她。
遙望著她踉踉蹌蹌的背影,只得挪步跟著她一起進去。
她兩下踢掉了腳上的高跟鞋,單腳趔趄著,去了那個巨大的透明浴缸邊。
扶著邊沿,人晃了晃,抬腿就要進去。
他剛想說腳受傷了不能泡澡,她就蜷住自己,躺了進去,不動了。
他在浴缸邊站定,有些無奈地問,「躺這裡幹什麼?」
她挑著一雙霧蒙蒙的眼睛,也不知是哭過了還是沒哭,直勾勾地瞧他。
唇張合了一下:「我累。」
「……」
他動了動唇,也不知該說她什麼。
她腳踝的傷口源源不斷滲出了血,把手帕都浸濕了一大片,色澤鮮紅詭譎。
「沈京墨。」
「怎麼了。」
「我想睡覺。」
「……」他有些頭痛,看她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的,「在這裡?」
「嗯。」
他頓了頓腳步,最後看她一眼,轉身就出去了。
他今天下來管她的閒事管得似乎是太多了,人出去了,半天也沒再進來理會她。她心猜著他估計是煩了。
她朝門邊望了望,便收回了目光。不再有期待。
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身下還墊著自己的大衣外套,不至於太冰涼。就這麼睡在浴缸里,沉沉閉上了眼。
睡浴缸這種可怕的習慣,不知是什麼時候養成的。
算起來,還真的要拜他所賜。
那年是他找了放高利貸的人來找她們家麻煩。他知道陳正宵是個癮入膏肓的賭徒,所以故意放貸,目的就是為了逼陳正宵有朝一日求到他的腳下。
他熱愛折磨她和她的家人,樂此不疲。
每次那些追債的人來,幾乎要砸破了她家的門,她和弟弟就只敢躲在浴缸里。
因為家裡空間很小,浴缸上會支著一塊兒大木板,上面擺著雜物。每次她和弟弟就躲在木板下,躲過了一次次的突襲。
有幾次,就是抱著弟弟不知不覺在浴缸里睡著的。
她的弟弟叫星移。
這麼多年,她幾乎都要忘記了他的名字,就連模樣也不敢去想起。別人一提起,就是觸碰她的逆鱗。
阮慈明知如此,還次次揭她的傷疤。
正想著,不知不覺已經有了困意。
在快要跌入睡眠的一刻,腳踝突然被一隻冰涼的手捏了過去,腿也被同時提起。
「……」她驚得抖了一下,睜開眼。
浴室燈光發白,映襯得他面容更幾分漠然。他坐在了浴缸邊沿,脊背微微下彎。
手邊放著個小藥箱。
他垂下眼,斂低了眼底多餘的神色,牽過她的腳踝,拆掉了包著她腳踝的手帕。
血凝在手帕上,他解開的一瞬,牽動了傷口。
她疼得咬了咬牙,輕輕吸氣,「嘶——」了一聲。
「疼?」
「——廢話。」
他牽起唇角笑了笑,冷覷她一眼,「你還知道疼。」
這回倒不會抓著她問和何晏幹什麼去了,今晚怎麼會弄成這樣。
從派出所見到他,到出來,他一個字都沒問過。
他話雖如此,卻放緩了動作,把手帕小心地拆掉,疊好了放到一邊去。
微微低下頭,這會兒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她的傷口,比那會兒在昏黃路燈下看得更清楚了。
的確傷的不深。
她側著腦袋,看他看得認真,好像再披個白大褂,就真能給人望聞問切似的,揶揄著問:
「怎麼了,沈醫生,我傷的嚴重嗎?我可跟你說清楚,我不想去醫院,如果需要縫針……」
「——需要。」他淡淡下了結論,放開她的腳踝。
「……」她咬牙提了口氣。
她可不想去醫院。
「我不想去醫院,我不管,」她很強硬,又有些語無倫次地說。
每次聞到醫院的味道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別說是縫針了,想想都覺得可怕,「你、是你帶我回來的,沈京墨,你得給我……」
「我說的是,」他掀了掀眼皮,看著她,「你的嘴比較需要縫針。」
「……」
他打開小藥箱,淡聲囑咐:「別亂動。」
然後拿出碘伏和棉簽,開始緩慢地在她傷口周圍擦拭。
涼絲絲的感覺滲到傷口裡,她疼得腿打了下顫,就要掙脫他的手。
他卻又給她拉回去,橫她一眼,警告道:「你動的話會更疼。」
「……」她咬咬牙,索性安穩下來。
平躺在浴缸里,翹著一條腿在邊沿,任由他給她消炎,指尖勾了勾臉邊的頭髮,靜靜地看著他。
他側臉很沉靜,表情也是,垂著眼,不疾不徐地給她上藥。動作仔細又小心。
真是難得的溫柔。
「沈京墨。」
他皺了下眉,捏緊她腳踝,「嗯?」
「你幹嘛管我。」她呶著唇,聲音很淡很淡,壓制著洶湧的情緒,「你不管我的話我就自己打車回家了。我也會處理傷口的,我會照顧自己。」
他抬眸去看她,表情有一絲淡淡的不悅。
「沒有你,我也行的。」她咬著唇,與他對視著,眸光動了動,「你不管我了還不行嗎?非不放過我嗎?」
他抿著唇,臉上依然是那般的倦漠冷淡。
沒理會她的話,又垂下眼,繼續替她消毒,換了三五根棉簽,然後去找了灑傷口的藥。
用棉球蘸取了一些出來,抖了抖。
灑在她傷口上。
「嗚……」她疼得嗚咽,就算如此,也沒掉下眼淚來,只咬著牙,眼中噙著一片氤氳,看著他。
直到他的輪廓都變得模糊,模糊到,跟那個夢裡的場景幾近相像。
他還偏偏穿了身白色。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哽咽起來:「你知不知道……你一對我好,我又會心軟。我又會離不開你。」
「這麼多年了,有那麼多次我想離開你,我想一走了之,你都不讓……你就是想欺負我,折磨我,你就是不肯放過我……」
「每次我要做決定,下決心一定要讓你從我的生活里滾蛋,你就對我好,讓我心軟——我回去了,你又要折磨我。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
不知是傷口疼,還是心口疼,她用雙手捂住了臉,低低地嗚咽起來。
可如何,都掉不下來眼淚。
想起那年第一次遇見他,他說,女人哭起來很討厭,她就如何也掉不下來眼淚了。
那時對這個男人一見鍾情,他又肯出錢幫她送她弟弟去醫院縫針,她就覺得,在他面前哭,惹他討厭,是很丟臉的事。
誰知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從一開始就動機不純。
可後來他說了千般萬般的狠話,說了無數次討厭她,討厭她和她媽媽那樣的女人,就是不肯放過她。
——為什麼?
他沉默著,給她的腳踝上好了藥,打了繃帶,然後站起來。
高大筆挺的男人立在燈光下,她從下而上仰望他,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與她無聲對視了一會兒,淡淡扔下一句:
「別在這裡睡。」
「……」她捂著臉,不去看他,怒不可遏,「我就要在這裡睡,你別管我——滾!」
「……」
她說完很久,都沒見回應。
滿浴室靜得可怕,半天都感覺浴缸邊上沒了動靜,他好像是走了。說起來,他今晚縱容她睡在這裡,居然也是頭一回。
她雙手放鬆了,鬆了松指縫,偷偷地,透過指縫去看。
他剛才坐著的地方空空蕩蕩。
果然是走了。
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慶幸,她緩緩地放開了手,盯著天花板,有些回不過神。
腳踝上還有他手的溫度和觸感。
她整理了一下思緒,鬧了一天也累了,準備閉上眼去睡覺了。
半天,卻又聽到腳步聲。
忽然,有一叢柔軟落在她身旁。
她一睜眼,看到他扔下被褥和枕頭,皺著眉看著她,「起來,不然抱你去床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2更
一切都是因果報應啦,好事多磨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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