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靠近
九月底,沈京墨飛往澳洲參加一個為期十天左右的業界峰會。閉幕那天傍晚,他在酒店收拾第二天啟程回國要帶的行李。
舒楊給他打來了電話。
「京墨,今晚我跟你媽媽飛墨爾本,我們已經在機場啦。」
舒楊心情聽起來很不錯,那邊依稀能聽到機場廣播裡循環播報的清甜聲音,周圍也熙熙攘攘的。
「這幾天你忙,我也沒打電話過來叨擾你。你急著回國嗎?不急的話,就在那邊多待一兩天吧?正好我們過來。」
沈京墨摘手錶的動作一頓,肩側夾著電話,微微愣了愣,「我不急。」
自從一個多月前舒綺菡因為那件送去的旗袍跟他發了一場火後,就一直對他閉門不見,電話也不接。好在後來有姨媽舒楊回國,能去陪陪她。
沈京墨從小是媽媽帶大的,最了解她的脾氣。他也知道,舒綺菡情緒容易敏感過激,那之後他一直擔驚受怕,生怕當年的情況重蹈覆轍,讓家中的傭人照顧好舒綺菡,有什麼情況立刻跟他聯絡。
不過好在沒出什麼事。後來舒楊去了幾次,都說她狀態不錯,估摸著也消氣了。
「你不要有壓力,她心情挺好,也消氣了,這次說去墨爾本玩兒還是她的主意,我估計啊,她也是知道你在那邊,想見見你了,她嘴硬嘛,不好意思跟你說。」
「嗯。」沈京墨胸膛起伏一下,也不由地鬆了口氣,「你們過來吧,這邊我安排,我把機票退掉。」
舒楊明顯避開了舒綺菡在與他通話,笑了笑:「你們是母子,沒什麼是說不開、解決不了的。我也說她呢,她有時就是太愛鑽牛角尖了,心還是軟的——實在不行,還有姨媽替你說好話呢。」
舒楊在那邊笑意盈盈,沈京墨也被她感染,一瞬感覺如釋重負,卻好像又沒有,最終只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謝謝姨媽。」
「小事。還有,我多說一句啊,」舒楊嚴肅地說,「代表個人,我很喜歡lamour的那位陳小姐,人漂亮聰明又不乖張,很懂事也知分寸——難以想像她在那樣的家庭環境長大,性格卻不錯,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小姑娘。」
沈京墨沒說話,唇角無意識勾了勾。
「之前你不是極力讓我去見她麼,那晚我們確實聊得不錯,」舒楊說著,忽然就有些遺憾了,「可那次只聊了一半,我讓她擇日去公司找我,她也沒去,還是讓公司另一人來的,是他們的副總監或者什麼人吧……我猜,她或許是介懷我與你的關係吧……」
舒楊知道之前陳旖旎與他的家人發生過什麼事,那晚一上餐桌,陳旖旎得知她是他的姨媽時,表情就不對勁了。
一晚與她言笑晏晏的歡暢都消失了個乾淨,臉上只剩濃濃的戒備與提防。
沈京墨同樣想到這點,他坐在窗戶邊的沙發椅上,抬手,撫了撫皺褶的眉心。有些苦惱。
舒楊嘆氣:「真可惜,我還想再跟她聊聊呢。」
——也真可惜,她現在是何晏的女朋友了,都要訂婚了。
真是可惜。
舒楊照顧到他心情,最終也沒說這一層最可惜之事。
她忽然又想起什麼,「說來奇怪,就你媽上月過生日那天,你奶奶長年累月不給她來個電話也不登門造訪的,那天居然卻破天荒地打電話說要去看你媽。」
沈京墨一愣,沉聲問:「我奶奶?」
「你不知道?」
「不知道。」
舒楊冷笑一聲:「說句不好聽的,你媽當年都那樣了,你奶奶不讓她跟你爸離婚,安的什麼心我不說你也知道,那天她堅持說要過去,你媽念及以前婆媳一場的情分也沒好拒絕——」
「結果呢,你知道嗎?她去了一趟,居然問你媽能不能跟你爸復婚?瘋了吧!她說那個叫阮慈的女人被趕出去了,我看啊,她就只在意當年被分走的股份吧?畢竟當年因為這個s&r差點兒就垮了——哦對,就是陳小姐給你媽送旗袍的那天,我估計你媽在氣頭上,也沒跟你說。」
「……」
沈京墨渾身一震。
忽然感覺,有絲絲縷縷的寒意從腳心節節攀爬向上。他握著手機的手不由地緊了再緊,指尖都有些微微發白。
「我也理解陳小姐,跟你在一起六七年,怎麼可能對你一點感情都沒有嘛,想去求個結果未嘗不可,如果沒有那些破事,你們現在應該可以好好在一起吧?她去見你媽,你們之中,總得有人去破了這層冰吧——就是勇敢的有些過頭了……」
舒楊又嘆氣:「而且你媽呢,其實最氣的是你奶奶二話不說非要登門造訪,還讓她復婚……這不是揭人傷疤嗎……真的太過分了……結果呢,陳小姐過去撞槍口了,雪上加霜麼不是。」
舒楊說著,意識到那邊早沒了音。
「……」
沈京墨這一刻頭皮發麻,攥緊拳,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嗓子裡卻像哽住了一把砂。
什麼話也說不出。
他輕輕地闔了闔眸。
閉上眼,眼前,都是那一天他在車上質問她的情景,包括那個遊艇之夜,她面對他時,滿眼都是決絕與憎惡。
他對她說,別讓他像恨她的媽媽一樣恨她。
殊不知,最該憎恨的人,卻是她吧。
姨媽明明很喜歡她,可她臉上卻是那麼濃重的防備與驚悸,甚至還告訴他,讓他別再和他的家人再去羞辱她。
他那時不懂她是什麼意思。
掛了電話後,他硬著頭皮,打直了膝蓋,晃晃悠悠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跌撞了一下站不穩,又跌回了座椅里。
仿佛被濃重的悵然和懊悔沉沉打了一巴掌。
頭頂一盞水晶吊燈,在他眼前虛幻成了一片蒼白。
這一刻,他忽然就有些無所適從。
悔意與愧疚盈了滿懷,像無數隻小蟲子,不知從哪一處蔓延開,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全身,啃噬著他的神經。
他手掌撫過眉眼,手心仍是冰涼。打了電話給助理,訂了張最快飛回國內的機票。
然後扔下手機放開步伐,在偌大的房間內,漫無目的地疾步走了兩圈,又走回來,卻還是悵然。
開始收拾剛才放棄了的收拾一半的行李。
他將東西一股腦地疊放進去,一件又一件,越來越心煩,最後幾乎都成了無意識,瘋了一般地,往裡塞。
塞滿了,什麼都塞進去了。
甚至溢了出來再也塞不下,他心口的那一處空洞,卻越擴越大。
最後,他索性什麼都不帶,疾步出門。
在車上,他幾次打開通訊錄,想打給她,卻又作罷。
一想起,她面對他時那眼中的決絕與防備,就覺得這一刻,說什麼卻都是蒼白。
他要當面見她。
一定要見她。
澳大利亞飛港城要12小時,墨爾本時間比國內早兩小時,明早他將在國內時間上午十點抵達港城。
另一邊的港城,陳旖旎又加班到了很晚。
她在lamour設計室中,按服裝設計圖,仔細裁剪著布料。
偌大的房間只有她一人,她低著頭,神情認真專注,葳蕤燈光落在她肩頭,與一縷捲髮勾出半側柔媚的臉。
直到脖子酸痛,她才抬起頭。
外面天色已浸黑如墨。遠見天邊懸著一縷星斗,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
又這麼晚了。
她一口氣,裁完了最後一刀。
厚重的布料墜在她的腳下,好像是把什麼給斬斷了。
她握著剪刀,有一瞬間的失神。
最終她放下,活動了一下肩頸,喝了口手邊已經涼掉的咖啡,跌坐入旁邊的椅子中。
疲倦地點了一支煙。
煙氣裊裊之下,她眯了眯眼,抬眸。
不遠處,掛著件潔白的訂婚禮服。
長紗垂地,胸口綴著珍珠與白色的天鵝羽毛,設計簡單,比婚紗那樣厚重繁複的款式,要輕薄的多。
也小心翼翼的多。
當時她裁剪面料時,一絲一毫多餘的尺寸都不敢僭越。
也一絲一毫的幻想和期待,都不敢有。
那天沈何晏與她敲定明天訂婚宴的事宜,她直說了訂婚禮服交給她,不用他多操心。
他最近在籌備電影事宜,很忙,還要去說服經紀公司和他奶奶——經紀公司那邊她不清楚,但是他奶奶那邊,好像還是有些困難。
他不知道,其實她早就設計好了這麼一件訂婚禮服,設計圖在幾年前就畫好了,禮服也在她得閒的時間斷斷續續地做了出來。
但從沒拿出來給誰看過。
始終把自己的真心包藏得小心翼翼。
她以前很小的時候就想過,自己要設計一件婚紗,結婚的時候穿。然後跟一個深愛著她,她也深愛他的男人結婚。
她抽完了一支煙,又站在那件訂婚禮服前片刻。
她與它對視著,不知道自己穿上是什麼樣子。
很想問問它。
最後,她將臉頰輕輕地貼了上去,摩.挲著面料與胸口點綴的珍珠,閉上了眼,「明天見。」
最近沈何晏的電影快進組了,今天他去商量事宜,結束後,已經有些晚了。
得知陳旖旎在加班,他沒讓助理送,自行開了車過來接她。
他倒是不怕狗仔偷拍,大喇喇地將車停在了她公司樓下。他們公開至今,從最開始,他就沒想過遮遮掩掩。
他穿一件黑色皮衣夾克,簡單的黑色牛仔褲,頭髮又染回了黑色,靠在車門邊等她。
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她出來,他主動捻滅了手裡的煙,過去伸出手臂,溫柔地攬了下她臂彎:「下班了。」
「下班了。」
陳旖旎揚唇笑了笑,眉間不乏倦意。
她工作一天也有些疲倦了,剛才下樓時就沒勁兒,腳步虛浮,這會兒被他一攬,她將額頭輕輕地靠入他肩窩。
他們這個從朋友過渡過來的戀愛,從她那麼沒由頭的一句「結婚嗎」為開端,奇奇怪怪、斷斷續續地談了這麼一個多月。
彼此之間那些一開始的尷尬,慢慢地有所化解。
好處是,免去了互相深入了解的環節。
可是,陳旖旎還是聯繫不上陸眠。這一個月她給她打了無數的電話,發了無數的消息,都沒有回應。
陸眠的朋友圈早就停止了更新。她生怕陸眠出了什麼事,去過了她家,家裡的傭人說,她去南非支教去了,後來在陸聽白口裡也得到了肯認。
可這沒頭沒尾的,之前都沒聽陸眠說過。
他們簡單地吃過飯,沈何晏又開車載著她一路向市區邊緣走。說說笑笑的,奔入愈發濃稠的夜色。
最後,停在了跨海大橋附近。
彼此裹緊了寒意下車,他站在她身後,拉開夾克的拉鏈,隔著她的大衣從後面擁抱住她。
小半天,他才沉聲地問:「你是不是,又給我奶奶送去了一件旗袍?」
她遙望深黑色的海平面,目光一時遼遠,沒否認。淡淡地「嗯」了一聲,就沉默了。
跟之前那件一模一樣的尺寸,是杜蘭芝當初讓她按照她的尺碼量的。
沈何晏語氣淡淡的,「你送旗袍過去,讓她在我們明天的訂婚宴上穿,是因為上次那事兒記恨她吧。」
他倒沒想責怪她,反正以後她和奶奶這一關,遲早要解決,不是更壞,就是慢慢變好。
他也理解她,被人栽贓陷害了,怎麼都不夠好受。他進娛樂圈這麼多年,這種事也沒少遇見過,被親近的人陷害,也經歷過。
他們朋友多年,他了解她。從前她高中被人欺負就睚眥必報,絕不是吃啞巴虧的性格。
可她卻在沈京墨身上,吃了這麼多年的苦頭。
一次又一次。
「不過我跟你還不一樣,我啊,倒是很感激她——如果不是那個事兒,可能,你現在還在我哥身邊吧。」
沈何晏和她一齊看著前方的海平面,半晌,有些自嘲地笑起來:「其實我也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是想報復我哥。」
她抿了下唇,又輕輕「嗯」了聲。
還是沒有否認。
是的,他們都清楚。
那天lamour大秀彩排現場,她出現了過呼吸的症狀差點不省人事,恢復過來躺在他懷裡,面對他激進的表白,她的目光落在不遠的沈京墨身上,話卻是對他說:「結婚嗎。」
——結婚嗎?
跟我結婚,跟我一起報復他們。
跟我一起墮入地獄,跟我一起走火成魔。
她之於他,一開始就始於報復,他心知肚明。
因為最開始,他也同樣目的不純。
他同樣想報復沈京墨。
報復他不顧兄弟情面當年橫刀奪愛,以及這些年對她自私偏執的獨占,報復他那些好像她絕對屬於他的傲慢自大,還有那副無比虛假偽善的面孔。
——既然不愛她,那就放過她。
我來給她你不想給也給不了的。
起了一陣風。
陳旖旎躲風時,向後一靠,沈何晏擁她緊了一下。她偏頭向後轉時,他帶著涼意的手掌忽然托起了她的臉頰。
「……」她抬頭,對上那雙溫柔的琥珀色眼眸時,還愣了一下。
他溫柔注視著她,好像她是失而復得的珍寶。
而後,他小心翼翼地,低下頭,輕垂下眼睫,呼吸拂過她的鼻尖。
靠近她的唇。
「……」
她怔了怔,緊張地閉上眼。
心裡第一個念頭是,自己應該是要回應他的。
——他是她的男朋友。
明天,他們就要訂婚了。
可在他的氣息越來越接近時,眼前出現的,卻是另一張臉。
那個男人吻她時,絕不會這麼溫柔又小心。他恨不得將她嚼入口中,吞入腹中。
把她咬碎了,撕碎了,嚼得一粒骨頭都不剩地咽下去。
他能給她刻骨的凜冽,也能給她極致的溫柔。
沈何晏快要吻到她的唇時,警覺地睜開了眼睛。
果然,看到她的眉心很明顯地皺了一下,緊閉的眼睫,也是滿滿的克制與勉強。
他沒有再進行下去。
「……」察覺到他停下,她也緩緩睜開了眼。眸底是一片潮濕的氤氳,眸光顫動著。
沈何晏勾了下嘴角,苦笑:「做不到嗎?」
「……」
她張了張唇,不知如何回答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該道歉。
「沒關係。」他轉手把她擁到懷裡,下巴抵在她發頂,沉沉地笑了,「我知道,你現在不夠愛我。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明天之後時間就更多了,比以前上高中那會兒多多了。」
她靠在他胸前,睜開眼,望著沸騰不休的海面。眼底一片寂然。
「是沈何晏——」
突然,身後有閃光燈迭次閃爍著,伴隨著一陣驚呼。
沈何晏回頭,用手遮了遮刺目強烈的白光,去看來人。
「真的!是沈何晏!」
沈何晏有印象,這是業內一家沒什麼名頭的媒體的三兩個娛記,以前就偷拍過他他們像幾個張揚的狗仔,居然還扛著攝像機。
不知他們是有意還是無意偶遇了他,一陣狂拍,旁邊人感知到動靜,都往這邊看。
甚至還開始了直播:
「大家晚上好,我們在港城跨海大橋附近,遇見了最近即將進組參與宋璨導演《長風吟》拍攝的沈何晏——」
「他還和他那位緋聞女友在一起甜蜜約會,一起吹海風嗎,好浪漫!」
「——這位小姐,方便露個臉嗎?」
有人過來撥陳旖旎的肩,沈何晏按著她,沒讓她轉過來。
他對這種糾纏人的垃圾媒體一向避諱,很想像以前一樣喊一句「滾開——」,但經紀公司對他開出條件,要公開戀情可以,談戀愛也可以,但不能惹是生非,前途重要。
他只得作罷,胸口醞釀著隱隱憤怒。
「沈何晏,不跟直播間那頭的粉絲們打聲招呼嗎?」
「能透露一下你跟女友婚期的時間嗎?聽說你們和她是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又有人過來,見陳旖旎始終閃躲,話語中有了挑釁:「這位小姐怎麼不露臉呢?跟沈何晏交往不應該很高興嗎?聽說原來你跟s&r的那位……」
沈何晏聞言,怒意一下燒到了心口,沒等那人把話說完,一把搶過話筒,推開了對方。
他攬住陳旖旎的肩,與她一起對著攝像機鏡頭,
「不用操心我和我女朋友的戀情了,我們明天訂婚,歡迎各位媒體朋友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宴。」
「……」
另一邊,直播視頻很快就被刷上了熱搜,熱度節節攀升。
沈京墨剛在飛機坐定,系好安全帶準備關機,手機屏幕上方,突然彈出一條消息。
「#最新娛樂快報#星燦公司旗下藝人沈何晏與女友深夜甜蜜出行,好事將近,本人親自透露,將在明天上午10時在港城拉斐城堡酒店舉行訂婚宴。」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來啦!!!好晚了!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飯飯飯不羈4個;今天也是被自己美暈的、蕭瑾瑜、榮小槿、美羊羊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蘇東坡愛吃肉、美羊羊10瓶;慄慄球、暖眸森光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