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不甘
她的高跟鞋一挑再挑,直接將沈何晏的下巴高高挑起,迫使他揚起頭看著她。
依著下巴那個力道,沈何晏抬起頭。
血污遍布的眼皮跟著痙攣一下。
撥開眼前一片酸脹的朦朧,終於,看清了坐在面前的女人。
是秦一諾。
她穿一身長袖黑裙,輕翹起一條纖長的腿,坐在他面前的高腳椅上。
杏眼微挑,一張娃娃臉上帶著些許天真笑容。雖個頭小,如此居高臨下,還是給了人很強烈的壓迫感。
她看起來是才從英國回國,手邊放著一頂黑色圓帽,她黑色及耳短髮的邊沿好像是被那帽子壓得塌了一些,如此不夠蓬鬆了。
上次見到她還是兩個多月以前。
秦一諾和她父母早年移民英國,久不關照國內事,但秦氏生意的爪牙幾乎遍布在全世界各地,也幾乎沒有他們觸及不到的領域。
秦一諾的父親在國內娛樂圈隻手遮天的那些年,可謂叱吒風雲,是人物中的人物,資本家中手腕強勢的翹楚。
沈何晏在此之前,沒料到會被她找上門來,可渾身的痛楚和臉上遍布的血污提醒著他,他還是把她想的太簡單了。
現在顯然不是縱容她哭一場,就能解決他們之間所有的問題了。
秦一諾見他臉上、渾身都是傷,眼眶微微生了紅,還是嘖嘖地笑了起來,腳尖兒點了點他下頜,淡嘲道:
「沈何晏,你好可憐。」
「……」
他不悅抬頭,冷覷著她,素來溫柔的琥珀色眼眸中冷冽乍現。
他勉強從地上坐起,可渾身散架了一般的疼,全身上下的骨頭如同被打亂重組,拼拼湊湊起來一個破破爛爛的他。
他要靠到床一側去。
臉要甩開她的腳尖,她卻又抬腳,給他勾了回來。
「……」
「小心點呀,」秦一諾換了副憐愛語氣,看著他那雙燃著怒的眸,溫柔地笑,叮嚀著,「你受了傷,亂動會很疼的。」
還不是拜你所賜。
沈何晏心底腹誹,卻沒說出這句話。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自顧自地靠到了一邊。
肩背也痛,他倚上去時,暗自抽了一口涼風。
他一身潔白西裝上血污斑布,嘴角還滲著血,抬起手背,蹭了一下唇角,血已經乾涸。
臉頰一側腫疼,他也不知有沒有被打掉牙齒,又用舌尖去試探。
秦一諾一揚腿,從高腳凳上下來。
她個頭的確不高。沈何晏大概一米八五左右,秦一諾與他並立站一起,還不過他肩。
以前別人總調侃她是他妹妹。
那時他才出道,不方便公開她是他女朋友,還是口頭上的未婚妻,就一直那麼遮遮掩掩的。別人說什麼,他們也都不解釋。
她若有所思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拿起手邊的酒精、棉簽、紗布希麼的,蹲到他身前去。
她一雙眼睛漂亮得像貓瞳,抱著膝蓋,湊到他面前,一手支著腦袋,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著他。
只對視一眼,他心底就漸漸生出了懼意。
秦一諾瞧他這麼一臉傷,原先多好看的一張臉被打成這樣,居然有點兒同情了,笑著問他:「疼嗎?」
沈何晏抿了下唇,匆匆用手去掩面。
似乎覺得如今自己這副模樣面對她,總是不夠好的。畢竟他是用臉吃飯的,而當然當年秦一諾一開始看上他,也是因為他這張臉。
「這麼怕我做什麼?我又不會對你怎麼樣,」她呶了呶唇,語氣無奈又無辜,「打你的人也不是我。」
他垂下眼,不說話。
她用棉簽蘸了酒精,要去觸碰他臉上的傷口,他擰著眉,無比厭惡地向後躲。
可後面就是床,他躲不開。
「別躲我,」她放緩了力道,用棉簽碰了碰他傷口,聲音也輕小,「我給你上藥。」
「……」他頓了頓。
現在這個房間裡只有他和她兩個人,料想她一個勢單力薄的女孩子,又不是把他架走的那幾個黑社會壯漢,總也不會對他做什麼。
於是他稍微放鬆了些防備,不動了。
酒精的涼意在他的唇邊不急不緩地打著圈兒,將那絲絲縷縷的血色拭去,露出他本來的傷口。
秦一諾看他嘴角露出一片青紫,又笑:「疼嗎?」
沈何晏橫她一眼:「你說呢?」
「知道疼,怎麼不知道先好好跟我把該解決的解決了呢。」她惋嘆了一聲,聽不出幾分真心。
又換了根乾淨棉簽,再蘸了些酒精,去給他擦拭傷口的血跡。
可她不等他說話,發狠了,直接用棉簽去搗住他傷口,哀婉地輕笑,「沈何晏,你何必呢?」
沈何晏痛的一陣抽涼氣,撥開她的手,怒聲:「秦一諾——你到底有完沒完?」
「沒有。」她不惱也不躁,也不像從前一樣,他一提分手,她就像是被觸動了情緒開關滴滴答答地掉眼淚,如今只是淡淡地對他說,「我還沒有。」
「你到底要怎麼樣?」
「不怎麼樣,」她漫不經心地說,將手裡的酒精和棉簽放到另一邊去,而後起身,坐回了高腳椅。
隨手拿過他的手機。
他看到是自己的手機,先是匆匆摸了一下口袋,而後意識到真的是自己的,「你幹什麼——」
她剝開糖紙,含了塊兒糖入口。舌根甜膩,心口卻是苦澀。
微笑著:「我給她打個電話,把她也叫過來。」
「……」沈何晏意識到她要打給誰,撐著自己,要去搶手機,可他渾身發重,骨頭都像是散架了一樣,支撐不住自己,向後一跌,又坐回去。
她也同時向後躲開了他,見他那副狼狽樣子,哂笑起來:「敢跟她訂婚,不敢告訴她你的是,你膽子可真大。」
「秦一諾……你把手機給我!」
「給你?」她眨眨眼,舌尖兒勾著糖,笑容也像是被糖化開了,「沈何晏,這些年你隨隨便便伸手管我要走了多少東西?」
「當初你出道,你事業起步,因為你那張薄薄的臉皮不好意思跟你哥開口,讓我求我爸幫忙的是不是你?說要跟我結婚的是不是你?每次不高興了一腳踹開我,能利用我的時候再回頭乞憐我原諒的,是不是你——」
她質問了一通,見他一瞬緘默,好像是被她這番話堵了個啞口無言了,她才深深喘氣,平復了一下呼吸,勾起一個有點兒悽然的笑容,轉手,就打給了陳旖旎。
「秦一諾——」
電話還沒通,卻是他出聲。
她揚眉,迎上他視線。
「你別碰她。」
「……」
她微微訝然,隨後,也不覺得驚訝了。
是了,他都能不管不顧地跟那個女人訂婚了,他還有什麼話,什麼絕情的事做不出?
漫長的對視之間,電話里的聲音,也響到了頭。
沒人接。
秦一諾放下手腕,冷冷看著沈何晏,「打不通。」
沈何晏明顯鬆了口氣。
「你很高興?」她沒半點情緒地笑了下,「你是怕她知道了,就不會愛你了嗎?畢竟你在跟她訂婚之前,還跟另一個女人有婚約。」
他抬起雙眼眸,看著秦一諾。
半晌,動了下唇,「她不愛我。」
秦一諾的眸中掠過一絲驚訝。
是的,他比誰都清楚,陳旖旎不愛他。
而他也清楚,她選擇與他訂婚,就是為了利用他報復沈京墨,報復傷害過她的他的家人。
他不過就是,發了瘋地想得到她,偏執到想把少年時的那個被沈京墨破壞了的夢,做完罷了。
他相信只要他們訂了婚,來日方長,她遲早會愛上他。
就像她愛沈京墨那樣,愛他。
「那你愛她嗎?」秦一諾問。嗓音艱澀無比,仿佛哽著一把沙。
沈何晏看著她,剛要開口,秦一諾又打斷他,先他一步下了結論,「你那不叫愛,叫做不甘心。」
——秦一諾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聽到他親口說出來。
因為只對視一眼,就已經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他愛她。
就算是一開始源於不甘心,源於想跟沈京墨較勁,那些不純粹摻雜在一起,還是愛她。
「但是你放心,」秦一諾斂去笑容,口中的那顆糖黏在舌頭上,糖汁兒如一根倒刺橫插在她喉嚨里,疼得她想流眼淚,「我對你,絕不是不甘心。」
「……」
「你不要誤會了,我就是,想給你點兒教訓罷了,」她又看著他一臉傷痕,心生樂禍,冰冷地笑著,「你也別怕你這麼一臉傷,明天能不能再見到她,再去娛樂圈繼續摸爬滾打地奮鬥了。沒必要。」
沈何晏眉心一皺,脊背漸漸的生了寒,意識到事態不對,「你做什麼了?」
「沈何晏,你哥還真是愛她,」秦一諾答非所問,只是冷笑,「他也很聰明,知道把lamour並給s&r就沒人敢碰了。」
「……」
「但是你怎麼辦啊,」她微微俯身,湊近了他,有用鞋尖兒去左左右右地觸碰她剛給他消過炎的傷口,「她如果因此大受感動,回到你哥身邊了,你怎麼辦?你知道,她不愛你的。」
沈何晏這一刻卻都不是因為剛那句「她如果因此大受感動,回到你哥身邊」憤怒。
他頭皮一陣陣發麻,額頭和眼角、嘴角的傷口都牽扯著全身的意識,隱隱生著疼。
他不知道秦一諾已經做到了何種程度,現在只在為自己曾經頭腦一熱的魯莽牽扯到陳旖旎而感到懊悔。
他也知道,秦一諾的父親,是沈京墨都拗不過的手腕。
「秦一諾……」他聲音已染上了乞憐,看著她,複雜的情緒在他眼底翻湧著,只喃喃著請求,「你別碰她……別碰她。」
「你在求我?」她輕呵一聲,向後靠在身後吧檯上,無奈地對他笑,「我給過你機會了,沈何晏,為什麼不能好好地跟我說一次分手呢。」
「你是覺得,是因為我知道,我一哭你就會心軟嗎,」她有些悽然地說,「但是你看看我,現在像是要哭的樣子嗎?」
「當一個女人連眼淚都不願意為你流了,那就是最大的心死。」她輕笑,偏開頭,去看遠處一點點翻起魚肚白的天空。
天就要亮了。
新的一天要來到,過往即將死去。
如果感情也能像晝夜更替一般,將過往毫不留情地翻過去,扼殺在昨日,再也前嫌不計,再也再也,不會想起,該有多麼好。
「我真的愛過你,現在,我也是真的恨你。」
她目光泛著冷,瞧著他時,眼中猝然沒了從前對他的愛慕、潸然、甚至不顧一切、不斷放低自己姿態的挽留。
從她得知他要跟別的女人訂婚的那天,她對他的感情,就已經開始死去了。
「你知道嗎,」她自顧自地笑著,見他緘默,倏爾才發覺,這麼多年來,都像是她一個人自導自演的啞劇,她說的所有,做的所有,他都統統不在意。
「你哥答應給我爸一百個億,贖回你的命。不然你以為,你現在還能在這裡麼?」
「……」
沈何晏聽到這裡,才渾身一震,深感震驚。
寒意從腳底蔓延而上。
「他還答應,s&r也分給我爸爸一半,」她勾起唇,扯開一抹,並不那麼得意的笑容,反而只是空落的淒楚,「你是他弟弟,他怎麼會不管你。」
她說完,從高腳凳上下來,似乎覺得沒有必要再久留,見他滿臉的震驚,整個人跌坐在那裡如同傻了一般,她卻沒有多少報復成功的快感。
拎起包,轉身就向們邊走。
「……秦一諾,」他在身後喊她,「秦一諾——你不能這麼做!你不能……」
她淡淡回眸,笑著看他。
一身黑裙,和笑容一般的濃稠詭譎。
「當初沒有我哥,s&r早死了……你不能這麼做,」他喊,「你不能這麼做,你不能——」
「你弄清楚一點,」她不耐煩的打斷他,眸中只剩不留情面的決然,平靜語氣卻落的鏗鏘,「當初如果沒有我,你也早就死了。」
「……」
「走了,再也不見。」
一直到天空泛起魚肚白,沈京墨才肯放開她。
只記得一晚上,天花板都在頭頂盤旋著,潔白的,漆黑的,玫瑰色的浪潮,滾熱得像相擁的肌膚,摩.挲彼此。
從浴室到他的床,在浴缸里,他從她受傷的腳踝一路啃咬到她的唇,令她渾身上下紅痕遍布,仿佛字字頓頓地在宣誓他對她的主權。
恨不得將她身上刻滿他的名字。
最後一次從他身上下來,她累得實在受不了了,腦袋一歪就癱軟在他懷中,於是就那麼被他緊緊地擁住,睡到了天光乍亮。
再醒來,不知是幾點。
好像很早,又好像不早了。
床空了一半,身下研揉著一片玫瑰花瓣鋪成的血海,她浸泡在裡面,不僅腿軟,渾身都虛弱到提不起來,估計從床上爬起的力氣都沒有。
他家中有個不小的玫瑰園,他知道她喜歡玫瑰,之前他不常在國內的那些年,弄了這麼一處園子,還用私人飛機從保加利亞的玫瑰谷運來了花種,全任她作整。
昨晚他抱著她去那裡做,貼著溫室玻璃,撞得她意識虛無,只能聞到玫瑰花的淡香,柔和地包裹住他們。
她的腰臀和他的手臂上,都有大大小小被帶刺的玫瑰莖葉劃出的痕跡。
就像是他們這麼多年以來從不對對方妥協,力圖將對方撕咬個遍體鱗傷,才覺得快意。
他一副要出門的樣子,提前穿好了熨好的一件槍灰色襯衫過來,見她醒了。
她像只貓似地蜷在床上,身上虛掩著一條薄毯,纖長的腿輕輕夾著被子,她圓渾如玉的臀和白皙的腿上,遍布著道道被玫瑰花刺劃破的痕跡。
還有他留下的點點斑斕的吻痕。
她挑著一雙朦朧的眼,一動不動地瞧他。眼中全然沒了昨晚一夜的媚態。
反而滲著無盡的冷。
眉眼也透著深深的倦。
他正了正領帶,走過來,坐到床邊去,低頭去吻她的傷痕。
她整個人都虛弱,像一株被抽乾了水分的梔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已經沒力氣與他抗衡了。
昨晚過程中不乏激烈,她有一陣憋著氣都要哭了,卻就是不哭。
這麼多年來,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哭過。
這會兒,卻是滿眼潸然的冷。
她手指勾著他的袖口,指尖綴著鮮紅蔻丹,無名指上還戴著那枚他昨晚一夜都不讓她摘掉的訂婚戒指。
他抬起她的手,去溫柔地親吻她的指尖,然後用牙尖兒將她的戒指咬下來,扔掉。
叮咚一聲——
好像在宣誓著什麼。
「我出去一趟。我讓人準備了早飯,一會兒醒了記得去吃,」他用手掌捧住她的臉頰,笑了笑,柔聲說,「累了就多睡會兒。什麼時候醒都可以,跟以前一樣吩咐他們就好。」
好像是把她當成了這家裡的女主人一樣。
他又說:「今天不許出去,我要處理一些事情,有事給我打電話。」
她看著他不說話。
他像是有怕她跑了一樣,伸手,勾了勾她鼻尖兒,語氣蓄滿了警告,卻還是溫聲地微笑著:
「回來別讓我發現你不在,不然你今晚就完了。」
她還是不言。
他撫著她眉眼,見她倦得一句話也不想跟他說,便準備走了,「乖,睡吧。」
他起身,就往門邊去。
快到門邊,她突然在他身後出聲,冷冷地問:「沈京墨,你是不是犯賤?」
「……」他腳步一頓,回身。
眸色雖沒褪去從今早至今的柔和,卻還是冷冽了三分。
她用一雙清冷眼眸,一動不動盯著他。
與她對視半晌,也沉默半晌。
最後,是他打破沉默,薄唇微動,吐出一字:「是。」
而後又無奈地補充,「那又怎麼樣?」
好像是把她這話,當作與他置氣的嬌嗔似的。
她看著他,面無表情地笑了笑,「好。」
「……」
「那你繼續犯賤吧,我不想再犯賤了。」
他明顯察覺出她像平時一樣在激怒他,卻又覺得,這一次,好像與平時不同。
他眯了眯眸,只是笑:「我一個人犯賤就可以了。」
「……」
「現在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在糾纏別人的未婚妻嗎?」他淡聲說,「所以,我一個人來犯賤就好。」
「睡覺吧。」
遠處門邊傳來聲輕響,他腳步聲遠去。
接著,滿室俱寂。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1更奉上
2更在凌晨啦!大家明早來看!
最近白天太忙了~
ps,可能沈何晏……拿的才是霸總小逃妻的劇本叭……
我們一諾是個暗黑小蘿莉呢!嘻嘻嘻嘻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ddymar2個;日堯、美羊羊、金阿福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jjzz、美羊羊20瓶;涳狆哋慹氣浗、璇璇和都豆豆10瓶;蜚蜚8瓶;胡蘿蔔叭、准准寶貝的moa5瓶;倔強的小綿羊。2瓶;阿喵、陽光小王、li關、39269347、天空之城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