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之時,瑞福公主府前一列禁衛軍在前頭開路,一輛低調樸素的馬車不急不緩的停在公主府門前。
楊忠從車轅上跳下來,取來腳凳,畢恭畢敬的扶著身著常服的嘉信帝下車。
看守公主府的奴僕一見來人,慌忙的下跪,一句請安還未說出口,就被楊忠阻止。
駙馬魏奇正捧著小米粥正哄瑞福公主多用些。
瑞福公主是傍晚時分清醒過來的,太醫診過脈,只說沒性命之憂,開些溫補的藥養養身子便可。
魏奇正那提著的一顆心,也總算是放回肚子裡去了。
守在公主府的太醫都是皇帝的人,既然人醒了,太醫也這麼說了,多半就是皇帝的意思。
同時也說明,虛驚一場,至少命是保住了的。
至於這姐弟兩之間的嫌隙,那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瑞福公主清醒過來的時間不久,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以為是自己吃了不該吃的東西,這才遭了罪。
聽下人來報說是嘉信帝來了,她還滿臉高興,忙叫嬤嬤給她更衣。
只她才清醒過來,人還虛弱得很,才剛穿好外衣不及梳妝,嘉信帝便已經到院子裡了。
魏駙馬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忙扶著瑞福公主行大禮,又解釋道:「請皇上恕罪,公主剛清醒不久,身體還很虛弱,來不及梳妝,失了禮數,還望皇上網開一面。」
嘉信帝在外還是很有威嚴的,目不斜視的坐到主位上,這才道:「免禮吧。」
便是不怪罪的意思了。
魏奇正鬆了口氣,扶著瑞福公主站起身來。
瑞福公主滿臉都寫著高興:「皇上日理萬機,能抽空來看我,我真的很高興。」
又有些扭捏道:「我也不知吃錯了什麼東西,這才昏迷幾日,有勞皇上為我費心了,就是慧心和慧蘭跟了我多年,肯定是忠心不二,皇上能不能先放了她們,我身邊沒她們伺候還有些不習慣。」
嘉信帝看著這位有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的皇姐,心裡很是複雜。
查出瑞福公主是無辜的時候,他確實狠狠鬆了口氣,慶幸皇姐是自己人,說愧疚也是有的,但不多。
身處他那樣的位置,不得不多疑,不然什麼時候死的都不知道。
嘉信帝應得一聲:「好,明日一早皇姐就能見到她們了。」
瑞福公主忙要謝恩,被嘉信帝阻止了。
他揮揮手,把屋內伺候的全部都遣退出去,只留下瑞福公主和魏駙馬。
「皇姐身子不適,便坐著呢,朕有話同你說。」
伺候的人都出去了,屋內的氣氛有些凝重起來,就算是一向腦子轉得慢的瑞福公主也覺察出不對勁來了,內心忐忑的抓住魏奇正的手。
魏奇正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嘉信帝把這一幕看在眼裡,挑了挑眉,隨即開口道:「朕這些時日抄了睿王好幾處謀反的窩點,其中一處在城東……」
嘉信帝不能在宮外久留,關起門來與瑞福公主以及魏駙馬說了半個時辰的話,便又起身離去了。
瑞福公主渾身發軟的靠在魏駙馬身上,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顫抖。
心情是說不出的複雜,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說倒霉。
差一點啊,差一點她就被打成逆賊一派了,差一點,她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同時她還有些委屈,這麼多年的姐弟啊,自己一心一意為皇帝弟弟,可到頭來,卻連他最基本的信任都得不到。
天家果真沒有親情可言。
嘉信帝說話算話,天還未亮慧心和慧蘭就被放了出來。
兩個人都受了刑,身上有不同程度的外傷和內傷,在各自屋裡收拾妥當了,這才互相攙扶著去給瑞福公主請安。
瑞福公主一見她二人,就知道吃了大苦頭,還沒說話眼淚又簌簌的往下掉。
慧心慧蘭伺候她多年,最是衷心不過,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她這心裡又心疼又委屈。
慧心慧蘭都是聰明人,沒說一句埋怨的話,只撿了好聽的話說。
這也是她們能扛住用刑,最終活著回來的原因,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她們很清楚。
公主府中好些人都折在了皇帝的手裡,除了身子弱受不住刑的外,還有就是嘴巴沒把門。
她們這個主子腦子轉得不夠快,為人也倨傲,實際上心軟耳根子也軟,絕對不能讓她對皇帝生出半點怨恨來,不然那才是最大的禍事。
這一次公主府大洗盤,活著被嘉信帝放出來的時候不過一半,但好在嘉信帝把自己的人全都撤了回去,至於瑞福公主能不能還如往常一般和嘉信帝相處無人知,但嘉信帝是能做到跟無事發生過一樣的。
他的人撤了後,還遣了楊忠送來賞賜,什麼百年人參靈芝等都有,表示他這個皇帝弟弟對皇姐的關心。
瑞福公主火氣還沒消呢,要不是顧忌著嘉信帝是皇帝,高低是得一口氣把這些東西全扔出去的。
但她不敢。
不過對著嘉信帝不好發脾氣,對著溫梨那就不一樣了。
盼兒在烏金巷留宿了兩個晚上,早上便由溫梨送去盧府上學。
打聽到嘉信帝的人撤了後,她便打算去看看瑞福公主。
如今已是十月,京城的天已有些冷,程敏哪也不想去,精神不濟的打著哈欠:「我就不同你去了,殿下那人脾氣大,你……」
嘿嘿嘿,自求多福吧。
溫梨自不勉強,只看她臉色極差,便問:「你最近很勞累嗎,怎麼臉色這麼差?」
程敏俏臉一紅,支支吾吾道:「倒也沒有,就是天冷了,每天都睡不夠。」
這段時日倒是沒怎麼勞累,但前些時日倒是很累,也不知是不是還沒緩過來。
溫梨眉目斂了斂:「我給你瞧瞧。」
說著話,手指已經搭在程敏的手腕上了。
程敏也沒拒絕,自家姐妹有幾分本事她還是知道的,大病或許看不出,常見的小病還是沒問題的。
溫梨倒是很認真,摸完這隻手的脈,又去摸另外一隻手的,全程都嚴肅著一張臉。
程敏沒心沒肺並不在意,桂花卻是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又怕出聲干擾到溫梨,別提多心急了。
自家主子這些日子身子不適她都看在眼裡的,吃食上挑挑揀揀就不說了,每日還睏倦得不行,一天十二個時辰,至少有十個時辰都在犯困。
偏偏自家主子又不樂意請大夫,說是累著了……
「怎麼樣,溫娘子,我家夫人身子可還好?」
溫梨的手才剛收回,桂花就迫不及待的問,既心急又害怕。
溫梨神色古怪的看了桂花一眼,又看向程敏:「你月信兩個月沒來了吧。」
程敏懶洋洋的應道:「那不是正常的嗎,我都三個月來一次。」
溫梨……
真是叫人羨慕。
她道:「我瞧著像是喜脈,不過你還是請個正兒八經的大夫來瞧瞧,更加穩妥些。」
這一世程敏這個孩子也比上一世來得早兩年。
「喜脈?」程敏不敢置信,雙眼瞪得圓溜溜的。
溫梨就笑:「我瞧著像……」
她話還沒說完,程敏就一拍桌子,滿臉氣憤:「去,把盧學林給我喊過來,我要擰了他的頭。」
不是說會注意著,絕對不會讓自己有孩子的嗎,這臭男人!
桂花都還沒從自家主子可能有喜的驚喜中緩過來,就見自家主子又發起脾氣來,忙伸手去扶她:「夫人彆氣,千萬彆氣,奴婢這就去請爺過來。」
荷花則已經高興的先去請大夫了,準備等大夫再診一次脈,確定後再去報喜。
溫梨看著程敏怒氣沖沖的模樣,疑惑道:「你為什麼生氣?」
程敏臉都氣紅了:「我怎麼不生氣,懷孩子,生孩子多辛苦就不說了,最最難受的還是帶孩子,有安哥兒和寧姐兒就已經很煩了,還要來一個,我真是想想就要瘋。」
問題是,她原本也沒這麼早打算再要個孩子的,要不是自家夫君日日痴纏……
程敏的臉更紅了,卻不是氣的,而是羞的。
溫梨表示理解不了,默默的喝了口茶。
雖然當年懷那個孩子的時候,也辛苦,但孩子一出生就被掉了包,那些年養著顧西辭,卻也不怎麼同自己親近,並不會像安哥兒寧姐兒那樣粘人。
盼兒倒是黏著自己,但盼兒是別人家的孩子,也不能常見。
所以她也沒辦法感同身受,只好閉上嘴。
盧府自己就養著府醫,荷花派人去請不多會兒就來了。
大夫仔細的把了脈,有詢問一些事項,也做出跟溫梨一樣的判斷,喜脈無疑了。
大夫這兒一確定,荷花忙又派人去報喜,桂花便忙著哄程敏。
溫梨見這兒一團忙亂的,笑了笑同荷花說了一聲便起身離開,往瑞福公主府去了。
昨兒溫梨便往公主府送了帖子,瑞福公主只瞧了一眼,就把帖子扔一邊去了,揚言不見。
魏奇正好聲好氣的哄著,才讓她消消氣,但溫梨帶著禮前去公主府探望時,瑞福公主的臉色依舊很臭。
溫梨也不在意,瑞福公主要是能跟無事發生一樣與自己相處和睦,那才要警惕小心了。
她奉上重禮,又鄭重的和瑞福公主賠禮道歉。
瑞福公主身子沒什麼大礙,休養了兩日便已好了很多,根本不等溫梨的話說完,脾氣就上來了,伸手就把桌上的茶盞掃了出去。
氣哼哼道:「貓哭耗子假慈悲,惺惺作態給誰看,真是叫人噁心。」
說完又指著她趕人:「把你的東西都給我拿回去,本宮難道還缺你這點東西了,從今以後你最好見著本宮就繞道走,要不然別怪本宮對你不客氣。」
魏駙馬神色略有些尷尬,剛才還說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這脾氣就控制不住了呢。
只好出來打圓場:「溫娘子別介意,殿下就是心情不太好,要不你改日再過來,我好好勸勸殿下。」
他話音剛落,瑞福公主又不客氣的開口:「來什麼來,不准來。」
虧得她還把溫梨當好姐妹呢,結果溫梨對自己這麼無情,明明知道那瓷器鋪有問題,還藏著掖著來試探自己,也不說提個醒,簡直太可惡了。
溫梨又不是受虐狂,眼見瑞福公主氣性這麼大,自然不會留在這兒自找沒趣。
便道:「我知殿下心中有氣,但我並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她看下瑞福公主:「大家都是為皇上辦事,我想殿下也會做一樣的選擇。」
在那種情況下,她要是給瑞福公主提了醒,那才是糊塗。
瑞福公主更氣了:「你滾滾滾,沒有一個字是我愛聽的。」
魏駙馬比瑞福公主稍微理智一些,雖然也覺得溫梨的話不中聽,但還是叫人客客氣氣的把人送了出去。
瑞福公主氣得不行,同魏駙馬埋怨:「你說她是不是有病,好聽話也不會說嗎,她要是伏小做低,低聲下氣的跟我哭一哭,說不定我還沒這麼生氣。」
魏駙馬好些年沒怎麼和瑞福公主相處了,曾經那些不愉快倒是淡忘了很多,此番只覺公主可愛。
忍不住笑道:「溫娘子真是如此的話,殿下是真的不會這麼生氣嗎?」
瑞福公主想了想,瞬間覺得更氣了。
要是溫梨是那樣諂媚的人,她肯定連門都不讓她進,哭什麼哭,煩死了。
雖然清楚明白溫梨的做法沒錯,她還是很生氣,當初青陽縣主在她的賞花宴上作妖,讓她丟盡了臉面,她都沒這麼生氣。
不過瑞福公主要生氣溫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那瓷器鋪子在她手裡那麼多年,掌柜和夥計都有問題,她竟然丁點都不知道,這麼個稀里糊塗的人,沒被嘉信帝直接弄死,已經算是走運的了。
溫梨在外頭待了半天,天寒地凍的也受罪,出了公主府馬車就直接回烏金巷去。
趕車的四喜穿著厚厚的棉衣,帶著圍脖和帽子,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一邊看著天邊那黑沉沉的天氣,一邊小心看著路,生怕從哪個犄角旮旯跑出個孩子來。
然而真是想什麼來什麼,還真有人跑出來攔住馬車。
只不過,不是孩子,而是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