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孫友夏家門口來了一個齊耳短髮，穿著杏白色襯衣和西褲的姑娘。當孫友夏問明來意，聽對方說是想給料定製一套結婚禮服，頓時興奮起來。趕忙請姑娘進屋坐，還給她倒了水。
但姑娘卻環視了一周她的家，試探著問：「您家只有您一個人在嗎？」
「哦，不是……我姑妹也在，在鄰居家，帶孩子玩兒呢。」孫友夏邊說，邊從縫紉機側面的小抽屜里拿出一卷皮尺，拉開，準備給顧客量尺寸。
見顧客坐椅子上並不起身，不知所以然，便問：「是想要喬喬過來嗎？」
顧客略微點點頭，面上無明顯變化。
孫友夏猜想是不是書喬認識的朋友，邊走出大門朝崇辛嬸子家喊了幾聲喬喬，張書喬隨即抱著孩子回來了。
待孫友夏接過孩子和書喬一起進屋，發現顧客已經站起身來。
書喬走進來客身邊，定睛一看——這不是百貨店那個紅裙子的姑娘嗎？
「意外嗎？」劉慧輕聲問道。
「啊？」書喬沒明白。但她忽而記起見到陳放那一天的一系列情景來，陳放來胡同口緊張張望的，就是當時在路對面縫紉店門口的紅裙子女孩吧？後來她在百貨店盯著自己看，這麼一想，她估計是——
書喬已經猜出來，面前的姑娘就是劉慧了。但她此刻不知道自己以往和劉慧相不相識，有沒有打過照面。
「你好——」書喬照例伸出手去。
劉慧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一個沒什麼見識的村姑也搞握手這一套，但她還是很有禮貌地伸出了手，握住書喬的手。
書喬腦中頓時有用過一陣風，呈現一副畫面來：
八九歲的書喬在上學時經過一戶建樓房的富裕人家的時候，聽見院子裡傳出摔打瓷器的聲音。緊接著是一個散著長頭髮黑腫著臉，汲著塑料拖鞋的中年模樣婦女罵罵咧咧從堂屋出來哭喊著：
「不讓我好過，那就都別好過。你不仁也別怪我不義！」
雖然和此刻眼前的姑娘判若兩人，但書喬就是看清楚了，那個人就是劉慧。
她有些驚訝地微微睜圓了眼。
她不知道劉慧以後會怎麼樣，但從所知的信息來看，好像婚後也並不幸福。
「你好，我來定製結婚禮服，料子已經給你嫂子了。」
劉慧見書喬的反應，以為自己的到來成功刺激到了未婚夫的這位老相好。
「好啊，那……需要我做點什麼嗎？給你量尺寸？」書喬語氣平靜。
劉慧不置可否。
孫友夏見狀，想著書喬是已經學會量尺寸了的，便抱著有些睡意的小滿說：
「那我哄孩子睡個午覺，讓喬喬給您先量尺寸，你喜歡什麼樣的花樣款式，有圖畫的直接給她就行。」
說罷她便抱著孩子進了房間，關上了房門。
書喬拉開皮尺，示意劉慧張開手臂。
劉慧照做，並說：「你好像不傷心。」
書喬手上的活兒停了一秒，大抵明白的劉慧的來意，她語氣雀躍地說；
「我為什麼要傷心？我們店接這麼大的活兒，我開心還來不及。」
「可能是我以為你會傷心。」
書喬拿著皮尺從劉慧身後繞一圈，隨即繞道劉慧面前來，說：
「那你要是覺得我傷心你才會快樂的話，我就傷心吧……我挺傷心的，我喜歡的男人結婚了，可是新娘不是我。」
書喬還儘量用了委屈的語氣，但連隔著房門聽的孫友夏都能聽出來，她並不委屈。
劉慧的目的似乎達到了，但她內心裡並沒有原本預想中的那種愉悅感。
因為，她感覺書喬是真的不傷心。
「你介意我收費貴一點嗎？畢竟你搶了我男人，得補償補償我。」
書喬量好尺寸，邊收皮尺邊問。
劉慧被書喬的坦率驚到，忍不住咧嘴笑道：「
只要你們做得好，價錢我給你們比別人家多一倍！」
「好咧！」書喬興奮答道。
一般定製套裝五六塊錢，結婚禮服會收十來塊。書喬直接提出收20，對方毫不猶豫答應了。
這可是她們迄今為止接到的最大一單啊！
在記錄好劉慧的各項需求，按照她給的圖樣匆匆畫出了禮服草圖之後，書喬主動提出要送一送這位尊貴的客人。
劉慧並沒有拒絕。
孫友夏豎著耳朵，聽著書喬和劉慧先後走出大門去，才起身趕到門口，悄悄看了一眼已經走出百米遠的劉慧的背影，自語道：
「搞半天來示威的，是得多收點！」
在路口分別時，書喬腦中一直浮現的時和劉慧握手時出現的畫面，她停下腳步，遲疑了片刻，說：
「劉慧，我是真心的祝你幸福。嫁對人結婚是很幸福的，希望你遇見對的人，但是作為——」書喬本來想說「作為朋友」，但又覺得不妥，便轉而說：
「作為我們第一個大客戶，我真心希望你幸福，這種幸福是從你本身的需要出發的，是從你自己內心喜不喜歡某個人出發的，而不是從得到了別人得不到的東西的那種快感出發的。那樣會混淆自己的感覺，未來有一天等你想清楚了，說不定會後悔現在的決定。」
劉慧只是看著書喬，不言語，面上也並沒有什麼反應。
當她在百貨店第一次看見書喬，就認出了她來——劉慧曾偶然在陳放房間的抽屜里看過一張書喬的照片，當時她按住未表，後來特意悄悄去找時，卻再也找不到了。
她前天在親戚家看到崇辛穿了一件及其飄逸的手工裙子，才知道原來陳放那個相好開了個縫紉鋪的事情。
在百貨店遇見書喬的那一天，原本是陳放陪著她去買一些婚禮用品。她並沒有看見胡同里的陳放與書喬，但原本陪著她進百貨店的陳放突然不見人影的同時，照片中的真人也出現在百貨店，劉慧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倆人還有避諱，不大方，那就說明他們倆人之前還有貓膩。雖然陳放對於婚禮的事情一直都算積極，但隔壁村姑娘為她吞藥的事情早就傳到了她和家人的耳朵里。
她早就想會會書喬了。
書喬說的話很抽象，她多想直接告訴劉慧，跟陳放結婚她以後很可能不會幸福啊，可是怎麼辦呢，她即便說出來，劉慧也只會覺得她是眼紅才這樣說的吧。
戀愛中的人，哪有清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