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這胡說八道，」孫友夏聲音又靠近了：「給你洗了個蘋果，你坐一旁吃吧。光帥有什麼用，一窮二白。」
想想沒有接話，傳到書喬耳朵里的是「吭哧吭哧」咬蘋果的聲音。就這樣過了一會兒，孫友夏突然說：
「哎呀……一個蘋果。你啃的那麼乾淨做什麼，啃得就剩幾顆籽了。多久沒吃了嘛？」
「不能浪費，不能浪費，你不懂孫友夏，我們在裡面吃不到這些的。一個月放一次風，我們就是在山上，挖野菜，那是一頓好飯。」
「誰讓你……」孫友夏不再說話，即便再說，也還是轉到悔不當初的話題上。
書喬聽著， 心想，二十年牢獄之災是什麼概念？出來肯定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吧，連手機是啥都不一定知道呢！
「孫友夏，你們還有錢沒得？我看書超哥每天起早貪黑加班加點的幹活兒，這醫院每天單間住著，錢不夠吧？」
「有，別人給了錢，她姐姐們也給了一些，住一個月的錢是有的。後面醫生再觀察看看，不行就回家去。」
「你的姑娘們都蠻好。」
「好有什麼用，還不是有一個這樣了……」
「哎孫友夏，不要當著娃說這些，她不高興的。」
「她不高興我又什麼辦法，她倒是起來和我吵啊……」孫友夏說話又帶著哭腔了。
「你別這樣，別這樣……算了，今天晚上我幫你陪護。你回去給書超哥做飯，你們吃了就早點休息。」
「他才捨不得，他吃了飯還要來看一眼姑娘的。」孫友夏也擤了擤鼻涕。
「那來吧，來的話你倆就幫我帶點飯來吃。帶多點。」想想憨笑道。
「行吧，我去做飯，你幫忙我看著點。」
孫友夏回去了。書喬又聽著想想嘮叨了一番，漸漸有了睡意，意識快迷糊的時候，她想：我要是睡著了，會不會就又穿回去了？
等她意識再甦醒的時候，她感覺到四周安靜了下來。天應該是黑了，因為她聽到了一陣鼾聲——聽聲音應該不是自己的父母，有可能是想想。可能因為只剩下了聽覺，她感覺自己現在聽力尤其好。
窗外應該是公路，可能還有個建築工地，她聽見了路上汽車駛過的聲音以及工地上傳來一陣一陣機器的轟鳴聲。房間裡應該開了空調，空調機器微微的震動的聲音她也能聽到。門外似乎傳來一陣腳步聲，很輕盈。腳步不是很密集，聽節奏甚至是有些刻意地放緩，然後停了下來。
「噠——」應該是門輕輕開啟的聲音。
「是誰呢？」書喬心想，「是查房護士吧？」
想想的鼾聲還在繼續，書喬似乎聽到了輕微的，衣服摩擦的聲音，但不真切。
「是護士吧？」書喬又想。
「護士，護士，快來……有沒有醫生，快來啊……」門外突然傳來一個比較蒼老的女人的喊聲。
「噠……」書喬又聽到了房間門的聲音——這一次應該是關上了。走廊里很快傳來人員走動的密集的腳步聲和護士對講機的嘈雜聲。
打鼾的人鼾聲停止了幾秒，似乎在小床上翻了翻身，小床嘎吱響了響，隨後鼾聲又響起來。
不久後門外走廊里傳來「滴滴滴」的聲音，似乎是某種醫療器械的聲響，其後是一個婦人痛哭的喊聲，具體喊的什麼內容，書喬聽不清，那婦人說的似乎是某一種方言。
漫漫長夜，一片漆黑，萬籟寂靜。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不小心被遺漏在了外太空的太空人，兩眼漆黑一無所見。若有所見，那也是一望無盡的深淵。不知自己下一步將在哪裡。
好想醒過來啊，好想再鮮活地去體驗喜怒哀樂，去感知疼痛感知幸福，去吹江風，去聽音樂，去撒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被孫友夏的聲音吵醒。
「昨晚走的嗎？」
「是的啊，你昨晚不在吧？」是周老師的聲音。
「昨晚想想陪床，我回家裡睡的。」
「你那個閨蜜沒跟你說吧，晚上那家老太太哭得黑天暗地的！當晚就人拖到太平間去了。」
「媽耶——前幾天聊天，老太太不是還說要接回去治療嗎？怎麼突然就……」孫友夏嘆了口氣。
「後來又說不走了啊，住這裡費用是由保險公司和公交公司出的，回去她們得自己掏錢。」周老師說。
「也是，我們家也是他們出。」
「哎呀……只希望我們……」周老師欲言又止。
「唉……我也快60歲了，我就這一個獨苗苗，我可不想……」周老師說著開始抽泣起來。
「放寬心老姐姐，現在咱們只能放寬心，我總覺得我姑娘不會這麼倒霉的，你女兒肯定也不會。你知道嗎，我懷她之前有一次剛好路過廟裡，一個老師傅笑意盈盈給了我一個蘋果，我當時沒在意，因為有點餓，直接就吃了，不久之後就懷孕了……我覺得我姑娘肯定不會有事的……她是受菩薩保佑的。」
「真的嗎？」周老師停止抽泣。
「我那會兒單位只讓生一個，懷了第二個，五個月，當時捂不住了，想辭職，單位硬是不讓，居委會拉去弄掉了……我真是後悔啊，當時老趙讓我翻牆跑，我沒跑成……現在想想，真是對不住我們家老趙啊……」
兩個人又互相抱著哭起來。
書喬聽著，也跟著有些動容了。她覺得自己在哭，但不知道眼淚有沒有流出來。
「16床家屬，來，還是打點營養液哈。」門外傳來護士輸液車走近的聲音。
兩人的哭聲停止了。
「好的，今天也還是那些嗎？」孫友夏問道。
「是的，病人生命體徵穩定，就按往常來就行。」護士回答。
「劉護士，昨晚那個，怎麼突然就走了？」周老師突然問。
「我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半夜心跳突然沒了。」劉護士回答。她手上輸液的動作應該沒停，書喬聽到了一連掛藥，接輸液軟管的聲音。
「他們情況不是跟我們一樣嗎，怎麼會突然……」孫友夏沒有接著往下說。
「這個我們也不知道，每個病人的身體特徵不一樣，雖然是同時送過來的，但是本身的身體狀況還是有區別的。阿姨們你們先放寬心，別人是別人，你們女兒會醒的。」
「是的，是的……別人是別人，友夏妹子，我們女兒們肯定會醒過來的。」
護士走了，應該是開始輸液了，但是，她感覺不到針插入血管時的那種疼痛，以及液體從針管到血管里的那種涼感，只覺得這一回沒醒多久，很快就又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