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
洛河還是那個洛河,洛城還是那個洛城,幾十年不過彈指一瞬,城中已經物是人非。
這一年。
又是一個柳絮飄飛的季節,街上行人穿著短袖T恤,行色匆匆。
洛城某處療養院裡,一個坐著輪椅的老太太靜靜看著某方,像是在思考什麼事。
「瑤瑤。」
「媽,怎麼了?」
一個鬢角帶著花白的婦女從一旁過來,低頭詢問。
「那個人……」老太太目光還在望著遠處欄杆外,「你去把他叫過來。」
「誰?」婦女轉頭望望,指著外面道:「那個……好像出現在這兒有一陣子了,您認識?」
「你先叫過來,這麼遠看不清。」
「哦。」
佝僂著背的老頭被婦女引過來,站在輪椅前,兩個人互相打量對方。
一個穿著療養院的護理服,乾乾淨淨,一個是簡單的黑色T恤,看上去有些髒兮兮的,像個拾荒老頭。
忽然,老太太笑了。
「你啊……」她想說什麼,卻卡在喉嚨里,只是與他對視著,過片刻道:「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老頭咧嘴,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雖然腰背有些佝僂,但高大的身材也足以讓他低頭俯視著輪椅上的人,「你還是穿紅衣服好看。」
「是嗎?」老太太低頭看看身上,搖頭道:「都什麼年紀了,還好不好看……這是瑤瑤。」她轉頭介紹道。
「我知道,和你很像。」
「媽,他是……」
「老朋友。」老太太回道。
「呵呵,老朋友……呵呵。」
老頭忍不住笑起來,搖著頭笑,笑著笑著開始咳起來,蹲下身子緩了緩,依然笑著,「是啊,老朋友。」
幾十年過去,往事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另一個呢?」他問。
老太太沉默。
「瑤瑤,你先去忙吧。」
「好。」
婦女點頭,又看了老頭一眼,轉身離開。
她不認識這個人,只看出來是母親的朋友。
療養院的院子裡,老頭蹲在輪椅旁和老太太一起曬著太陽,說起往事。
那些年,那些事,那些塵封在記憶里的過往,被一點一點述說出來,隨著柳絮一起飄搖。
都要入土了,過去過不去的,都已經過去,除了回憶,什麼也剩不下。
……
外面大街上,姓肖的老頭正罵罵咧咧地推著自行車走路。
「小時候你奶奶他們管我,長大了你媽管我,現在一個人自由了,你個小兔崽子還想管我?!」
「邊兒去!今兒我非得把這個魚釣了它!就用這根杆!」
「您這都壞了……換一個行不行?」肖小宇抓著光禿禿的腦門有點抓狂,明明都斷了,這老頭非要拿膠帶纏兩圈繼續用。
「滾,滾,別跟著我!」
肖老頭兒拿著破魚竿揮舞兩下驅趕他,腿腳利索地一抬腳就跨上自行車,朝河邊蹬過去。
「您小心點兒!」
肖小宇無奈,今天不讓他自己去河邊逛一圈,保准鬧騰得沒完了。
街頭的風兒吹得正好,肖老頭兒一邊呸呸著飄到嘴裡的柳絮,一邊使勁蹬自己的破自行車。
簡直搞笑,當年用一根竹子綁條線他都能釣魚,這魚竿怎麼不行了?!
不過就是斷了一截兒,拿膠帶纏纏照樣用。
嘀嘀……
到拐角處,一輛小轎車慢慢轉向,拱著他的自行車往一側倒去。
「誒,誒誒!……媽的你會不會開車?!要不要勞資教你?!」
肖老頭兒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心疼地看看魚竿和自行車,還好都沒壞。
「不長眼睛!」
他狠狠踢車頭兩腳,結果讓自己疼得齜牙咧嘴,罵罵咧咧地扶起自行車騎上去。
「當年我開車的時候……」
聲音漸漸遠去,車上下來一個小伙抹抹額頭上的汗,看著他的背影差點沒哭出來。
差點半輛車就沒了。
傍晚。
一身濕透的老頭兒臭著臉回家。
「爸,你這是怎麼搞的?!」肖小宇又撓頭,光禿禿腦門上頭髮又少了幾根。
「看不見嗎?!」
他臉色更臭,啪嗒啪嗒甩著水去浴室,「什麼破玩意兒……釣個魚還能斷掉。」
「它本來就是斷的啊……」
「我修好了!」
「……」
肖小宇無奈,「好好好,你修好了。」
老頭兒自從他媽走了以後,一天比一天暴躁,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被管的太狠,現在沒人管他,忽然間就放飛自我了。
偏偏沒人能治。
……
老街終於還是準備拆遷了。
北飛路的街頭,牆上寫著許多大大的「拆」字,用紅油漆噴上去的,鮮紅無比。只是準備,還沒有開始拆,這條街便已經變得冷清。
年輕人都在別的地方,或租房或買房,把老人接過去,等著拆遷款下來。只有稀稀疏疏的幾個住戶還沒搬,有的是沒找到合適的房子,還有是固執的老人,想在這兒留到拆的那一天再搬走。
從小到大在這裡生活了幾十年,一切都早已經熟悉無比,總比陌生環境住的舒坦。
斜陽西照。
日暮餘暉灑在北飛路的街道上,胖墩兒穿著背心大褲衩,拿著蒲扇坐在家門口,背倚著門框,遙望遠方。
天邊被夕陽染上血紅色,連綿成片的紅霞瑰麗無比。
他就是在這裡過了一輩子的,現在拆遷雖然高興,子孫都能住上新房子,但心裡總有點不舍。
老潘便利店的招牌破破爛爛斜掛在對面,便利店早已經搬到別處,現在想要買點醬油掛麵什麼的,還得走十幾分鐘路到遠處超市里去。
再過不久,這裡就會變成平地,然後起出來高樓。
他眯眼想著,自己這也算見證歷史了吧?
北飛路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