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舟和陳昊兩人緊急回到了蓉城，他們仍然未跟柳家集團接觸，但從總技辦收集的各方情報來看，他們也意識到了柳家可能已經「驚了」。
這其實並不算太意外的情況，多年的博弈和對壘，雙方早就把對方的脾氣摸得透透的，唯一讓陳昊有些驚訝的是，對方的動作居然這麼果斷。
限制SUT產能，本來是他們作為談判籌碼的一種手段，而現在再次啟用，那很可能意味著，對方想要以此為脅迫，進行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坦誠」的談判。
或者說，更極端的情況下，他們也許是想徹底脫離官方的控制，從對話、轉變成制衡。
這並不是沒有可能。
柳家所涉及的產業眾多，從運輸、能源、電子，到醫療、生物、農業、傳媒，可以說聲勢浩大，如果他們真的打算走這條路，那麼官方就勢必要做好迎接衝擊的準備。
好在這樣的準備本來就在計劃之內----他們本來就是要倒的，提前發難導致的變化，無非是從軟著陸變成硬著陸罷了。
坐在辦公室里，葉舟看著陳昊問道：
「要約談柳家的代表嗎？他們的行動太突然了，引入談判可以為我們多爭取一些準備的時間。」
陳昊搖搖頭，回答道：
「他們就是在逼我們主動接觸，現在這種情況下，誰先開口，誰就輸了。」
「他們的體量不大，但難處理的地方在於深入經濟各個環節，要徹底清除他們，就不能有任何妥協。」
「而現在，我們的意圖已經被看穿了，那麼，談判就自然而然地意味著妥協，這是不能接受的。」
說到這裡，陳昊嘆了口氣。
「看來這次，外科手術式的清理要變成刮骨療毒了。希望我們的各個經濟部門能撐得住這種疼吧。」
聽到他的話，葉舟笑了笑，回答道：
「刮骨療毒是事實，但疼不疼……這不好說吧？」
「柳家常年把持著市場，手裡有大把的定價權，打壓得其他同行抬不起頭來。」
「我覺得，一旦鬧起來，不用我們號召，就會有一大批競品廠商對他們磨刀霍霍的。」
「也許初期會遇到一些困難，但你也要相信，我們自己的企業家目光不會那麼短淺，短期的陣痛過後是更大的利益，他們能熬得過去的。」
陳昊點了點頭說道：
「希望如此。」
兩人沉默了片刻，陳昊突然開口：
「這次見到瑤瑤，有什麼感覺？」
「什麼什麼感覺？」
葉舟莫名其妙地問道。
陳昊笑了笑，繼續問道：
「你就沒有覺得，她的表現還是一個小姑娘嗎？」
「她不是小姑娘能是什麼？她本來也就才那么小啊！」
「…我說的是BCI傳輸技術。在之前，總技辦有大量研究員認為這項技術加速幼兒心智成長，說以後很可能年齡會和資歷啊、經驗啊徹底脫鉤。」
「但現在看來，這項技術的效果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大。她的知識增長了，當心智和經驗並沒有。」
葉舟終於明白他所指的是什麼，仔細回憶片刻後，他贊同地點了點頭。
「確實是這樣……不過，這也不能形容成『效果沒那麼大』吧？在我看來，這樣的效果才是正確和人性化的。」
陳昊輕輕搖了搖頭，解釋道：
「如果從人性的角度來看，『技術催熟』確實不是什麼好的方式，但是，在現在這種極端情況下，外有相鄰維入侵，內有別國虎視眈眈，國內還有各類敵手，如果真的能做到技術催熟，其帶來的效率提升是極為恐怖的。」
「試想一下，如果這項技術用於實踐，工作年齡降低，你知道帶來的勞動力增長和生產力增長有多少嗎？」
葉舟粗略估計了一下，開口回答道：
「大概40%左右吧？」
「不，不是40%，是90%，你得考慮複合產業中協同率上升帶來的效率提升，還有大規模鋪開BCI技術後交流速度加快帶來的時間節約。」
「90%？」
葉舟有些驚訝，他非常清楚BCI技術的潛力，但卻從來沒有仔細去算過----當然，這也不應該由他來算，這是精算師的活兒。
如果真的是90%的效率提升，那可以說，這樣的前景是極為誘人了。
當然，這種誘人是僅對管理者而言的，對打工人……工作年齡再降低10年，哪怕5年，都是極為痛苦的事情。
就像他所說的一樣，完全不人性。
想到這裡，他開口說道：
「不能這麼計算，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效率提升，準確地說，這叫透支效率。」
「如果技術催熟真的存在，那麼催熟的後果也同樣存在。你也知道，催熟的水果，往往比正常成熟的水果更容易腐爛。」
「對應到人上，效率透支後人會衰老得更快，精力消散得也更快……」
「如果配合基因改造技術，加強人體呢？」
陳昊打斷了葉舟的話。
「這是誰的意思？」
葉舟神色一凜，直視著陳昊問道。
陳昊哈哈一笑，回答道：
「你不用那麼敏感……我就猜到你會是這樣的反應。」
「不瞞你說，內部確實有這樣的聲音，但已經被壓下去了。」
「原因也很簡單，如果真的按照這樣的思路走下去，那麼很可能……有一部分人，會做不成人。」
聽到陳昊說出這句話，葉舟心裡憤怒的情緒才稍微消散了一些，在剛才那一瞬間，哪怕不藉助決策者的天賦，他也感受到了強烈的危險的信號。
如果真的任由技術催熟和醫學續命同時發生，那麼很有可能，掌握了信息權限的人會迅速走上頂層，而無權限者將會，變成奴隸。
誰的權限越大，誰就越強，而權限大的人，本來就是強者。
到那個時候，所謂的固化，都不能用固化形容了。
整個社會，將會變成一塊鋼板。
「這種事情絕對不能發生，你們要成立專門的監察組。」
「我有感覺，一定會有人鑽這個空子的。」
「到時候，問題可就嚴重了。」
「這可不是醫學倫理問題，這是純正的社會學問題，而且這樣的發展，必然會導致毀滅！」
「我明白。」
陳昊鄭重點頭，隨後，兩人都沉默下來。
這一次的交流有些沉重，但卻受益不淺。
葉舟更加清晰地意識到，每一項技術的背後，都潛藏著可以置人於死地的危機，而這些危機，原來都是被總技辦一個一個掐死在搖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