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若雲支支吾吾的話語中,陸存明白了什麼。
他曾經看過一個話本,講的是一書生在經歷了重大變故後意外回到了過去,設法規避災禍、挽救家族危機的故事。
那是少年時期老師為他尋來的話本,說是風靡一時的讀物,讓他不要天天板著臉,偶爾放鬆一下。
陸存此刻聯想到了那本書。
要如何解釋沈若雲的言行呢?
分明看不上他,卻把自己視作他的妻子。
沒有任何信息渠道,卻知道連沈雨茗都不知曉的事情。
沈雨茗的情報網隱秘而全面,以他自己的機敏,若非偶然,恐怕至今都無法察覺。
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也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看著口中重複念著「方」字的沈若雲,陸存替她說了出來。
「方雅芹。」
沈若雲瞬間閉上了嘴巴,小心地看了看周圍。
果然。
如果她的前世害死了他母親,他必然會讓她生不如死。
所有的痛恨、畏懼、陷害終於有了來源。
與此同時,陸存開始疑惑。
沈若雲原本的世界和現在的世界真的是同一個嗎?
時光回溯,匪夷所思。
如果萬事萬物都有重來的機會,那麼人生有何意義?
錯過的可以挽回,失去的可以再來。
真可以為假,假亦可以為真。
「沈若雲,重活一世,你分得清什麼是真實嗎?」
沈若雲神色恍惚。
「真實……」
真實太痛了。
她想忘掉。
全忘掉。
對啊,這輩子她已經忘了。
忘了寂靜與黑暗。
忘了控制和打壓。
忘了死亡的痛苦。
死亡。
「啊——」
沈若雲揪著自己的頭髮,蹲在地上慘叫著。
她怎麼全都想起來了!
她為什麼要想起來?
是她將自己活埋的。
窒息。
沈若雲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刺破頭皮。
原來她上輩子就已經瘋了。
被陸存逼瘋的。
痛苦的記憶一下子湧入她的腦海,沈若雲胸口一悶,嘔出了胃水和鮮血。
她想起來了。
上一世她和柳夢溪偷情之事被方雅芹意外發現,那老女人不依不饒的。
趁著陸存在外為官,她果斷把那女人解決了。
誰叫她揚言把這件事揭露出去的?
親手殺人,她也不想的。
那都是迫不得已啊!
她沒錯。
沈若雲突然大笑了起來,牙齒上還帶著紅色的血沫。
原來她不僅給陸存戴了綠帽子,還殺了他母親。
真是過癮。
陸存冷冷地看著她,嘲弄的。
對於沈若雲,他沒有什麼恨意,有的只是厭惡和噁心。
畢竟他的母親還好好的活在世上。
如果真的是時間回溯,在沈若雲回來的那一刻,未來就已經改變了。
重活一遍,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
真是蠢。
沈雨茗見沈若雲的眼神開始清明,立即說道:「王爺又去找珊瑚靈了,說是要獻給陛下。」
她的神色平淡,仿佛只是隨口一說。
「他找不到的。」
沈若雲是在和沈雨茗說話,目光卻得意地投向了陸存。
上一世盛弈花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也沒有從海里找到一株。
珊瑚靈就是很罕見呀。
沈雪禾沒救了。
上輩子她殺了陸存的母親,這輩子她要他的愛妻也活不成。
他對沈雪禾再好有什麼用,那都是要死的人了!
從一開始,陸存就沒有給過她妻子的敬重。
都是他的報應。
他活該。
陸存皺眉。
珊瑚靈,他知道這種藥材。
沈雨茗問這個做什麼?
沈若雲得意什麼?
沈雨茗想繼續試探兩句,耳朵卻動了動。
一停一頓的聲波。
是沈雪禾那邊的暗哨在向她傳遞聲音。
這種聲波很奇特,只有受過訓練的人才聽得明白其中的意思。
不好!
沈雨茗面色一變,立即轉身離去。
陸存注意到了沈雨茗的神色變化。
她在……擔憂?
誰能讓她這般擔憂?
陸存瞬間想到了沈雪禾。
他迅速跟了上去。
兩人一走,沈若雲渾身的勁兒一懈,癱軟在了地上。
終於走了。
還是走了。
有了上輩子的痛苦記憶後,沈若雲開始害怕寂靜。
她的嘴唇帶著血,心裡充斥著負面情緒,嘴角卻固執的上揚。
心裡很痛,身體也很痛。
盛弈下的毒終究是毀了沈若雲的身子,再好的補藥也是治標不治本。
她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光,祈禱著陽光能暖熱自己冰冷的身體,融化她心裡的恐懼。
——
盛軒的身體倒了下去,鮮血染紅了衣領。
沈雪禾瞪大了眼睛。
「青杏!」
青杏放下手中的磚頭,對著沈雪禾安撫地笑了笑。
剛剛王府的侍衛來綁奴才的時候,她就躲在驢棚里,聽到外面安靜了以後,她才悄悄走了出來。
「有我在這裡,我怎麼會讓小姐動手呢。」
說著,青杏拍了拍胸脯。
或許是從小得到過太多的惡意,得到的好意又太少。
對於沈雪禾的殺意,青杏只是驚訝了一瞬,便接受了這個事情。
「殺了他,你也活不成,小姐,將鐲子收起來吧。」
「好。」
沈雪禾覺得今日的青杏與往日不太一樣。
很可靠。
「青杏,我們該怎麼辦呀?」
要不然假裝暈倒,做成兩敗俱傷的樣子?
也不知道盛軒死了沒有。
要是死了,就把他藏起來,血跡也清理一下,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只要偽裝的夠好,不會有人相信她會殺人的。
沈雪禾俯下身去探盛軒的鼻息。
好像有氣,又好像沒有。
到底死了沒?
青杏看了看後腦還在流血的盛軒,又看了看已經把鐲子收好的沈雪禾。
小姐想讓他死,她也不想讓他活著。
又怕他真的死了會給小姐造成麻煩。
用了八成力,生死由命吧。
她閉上眼,大叫道:「我殺人了——」
沈雪禾瞳孔放大。
一個奴才殺了親王,會有怎樣的下場?
不用問都知道。
很快,侍衛們一擁而上。
抬人的抬人,綁人的綁人。
沈雪禾不停地說:「她沒殺人,是我殺的。」
她的聲音太小,淹沒在人潮里。
「你們聽我說話啊!」
石磊聽見了,嘆了口氣。
他自然是沒信,他調查過的,沈小姐這柔弱的身板,這虛弱的病軀,怕是連個磚頭都拿不起來。
他只覺她們主僕情深,奴才願意捨命保護主子,主子也願意護著奴才。
可惜遇到了他們王爺這個不著調的。
希望王爺沒事,不然他保護不力,嚴重失職,最起碼也是個流放。
青杏一直作崩潰狀,哭嚎著大叫。
尖銳的聲音依然迴蕩在耳邊。
沈雪禾眼睜睜地看著青杏被人拖走了。
她努力拉住青杏的袖子,卻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留下。
午後的陽光太刺眼了,曬的人頭暈。
青杏會死的……
她控制不住地想像著。
沈雪禾怔在原地,周圍的一切都扭曲了起來。
意識陷入模糊。
她的身體向後仰去,倒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她再次發病了,病得很重。
可她還記得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