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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月亮與晚風

2024-08-15 05:10:16 作者: 彼呦
  工作日,距離晚高峰還有幾個小時,地鐵上人不多。♤🎃 6➈𝕊𝕙Ǘ𝓍.𝒸ㄖ𝐦 ♥😳

  江喬一路睡到大學城,直到把外賣熱好,坐在黃魚羹氤氳鮮美的熱氣里,人還沒從醫院裡聽的流言裡緩過勁兒來。

  醫院裡八卦的傳播速度她早有耳聞,今天神外的護士們互通一下有無,想必不用等到明天,裴知鶴有個大學生女朋友的爆炸新聞就能傳遍全院。

  當時那個場景,她很難闖入茶水間證明裴醫生的清白。

  對於這樣的無解困局,她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今天以前,她對自己和裴知鶴關係的定義接近於拜佛:她是草叢裡竄出來的流浪貓,走了大運遇上心軟的神,從天而降半根火腿腸填肚子。

  但是在今天,她收到了有史以來最貴的火腿腸,沒當面拜兩下不說,還滿身塵土地被塞進神的懷裡,在對方一塵不染的胸前按下了一個髒髒的爪印。

  做好人做成裴知鶴那樣,還要和自己這樣的平平無奇女大學生傳緋聞,她真的……把對方害慘了。

  中午發給裴知鶴的道謝微信,現在對方還沒回。

  蔣佳宜進門換鞋,被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嚇到,「咋了,過兩天有考試?」

  說完自己先搖頭,「嗐,把你當我了,人形答案小江老師從沒有這種世俗的煩惱。」

  江喬手裡捏著漆光如鏡的筷子,無聲嘆息,「欠人情了。」

  蔣佳宜:「正常,但這東西得根據具體情況分析。」

  她頓一頓,在江喬殷切期盼的眼神里繼續開口,「就幫了你這一次,還是好幾次,程度如何,影響多大。」

  江喬心裡做了一連串加法,神色更加黯淡,「巨大,還不上了。」

  蔣佳宜轉身滑動椅子,眼神在桌上的松榮記燕窩和舍友蔫答答的臉上轉了一個來回,斟酌著用詞,「又是上次送你回來那個,前男友家的……長腿叔叔?」

  未來的王牌記者出手,奇准無比。

  已經不是第一次領略蔣佳宜的恐怖直覺,江喬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無視那個有些曖昧的代稱,「這都能看出來?」

  蔣佳宜撇嘴,「這可是松榮記,我爸公司這幾年開股東會,訂了三次都沒訂上位置,也從沒聽說過有外賣,怎麼想都不可能給哪個年輕人開特權。」

  「排除了學校里那些追你的富二代,那估計就是某個有錢有勢的老頭子了。」

  江喬聽完表情複雜,忍不住道,「也……也不是那麼老。」

  二十九歲……還好吧。

  聯想一下裴知鶴閃瞎人眼的履歷,已經是年輕到天理不容了。

  「我明白,」蔣佳宜很是善解人意地一點頭,「他們那種人,幫你根本就不為了什麼回報。」

  「要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話,我還以為對方八成是想泡你。但既然是這種輩分,你總不能為了報答就給人家養老吧?」

  這話實在驚悚。

  江喬一口燕窩在喉間猛然嗆住,咳得眼眶都紅了。

  蔣佳宜過來給她拍背,「我的錯我的錯,不該把你和那位叔叔聯想到一塊兒去。」

  椅子又轉一圈,一個快遞包裹落在她桌上。

  「一樓架子上看到的你的快遞,順手幫你拿了。」

  裴知鶴的事多想無益,江喬紅著兔子眼睛拆快遞,強行轉移注意力。

  意外的,是本裝幀精美的兒童繪本。

  硬裝封面上一輪黃澄澄的月亮,毛茸茸的布藝材質,摸起來很舒服。

  「我的天!」

  封面剛露出來沒幾秒,蔣佳宜先她一步,晃著她的手歡呼,「出版了喬寶!你筆譯比賽得獎的那本書!」

  江喬慢半拍地拿近了看。

  果然,緊貼著作者名的地方印著一行略小的鉛字——「譯者:江喬」。

  國內兒童文學翻譯領域最權威的大賽,這本繪本是上一屆賽事的參賽篇目。

  半年前她被周老師推薦參賽,以唯一一個在校生的身份爆冷獲了新人獎。

  當時這家童書出版社和她聯繫,說想要出版她翻譯的版本。

  但像她這樣沒名氣的新人譯者,稿酬少得可憐不說,出版途中也多有項目終止的風險。她收下轉帳後並未抱希望,沒想到今天真的收到了樣書。


  剛被嗆紅的眼睛又開始泛酸。

  江喬和蔣佳宜抱在一起,森林小動物似的跳了好幾圈,拿起手機給周老師發消息。

  【周老師,我之前翻譯的繪本出版了!】

  仿佛早已經料到她會來,周老師的語音很快發來。

  「這家出版社編輯是我老朋友,前幾天也給我寄了。都在誇你,說年輕人有靈氣。」

  「小江老師自信一些!我要是二十歲出頭就有自己譯著,尾巴老早就翹到天上去了。」

  江喬連連道謝。

  手裡的書像剛出爐的麵包,新鮮滾燙,散發甜滋滋的香氣。

  她打開檯燈暖光,拍了幾張照,很少見地發了一條朋友圈:

  【月亮出來了[月亮][星星][星星]】

  她高中時沉迷學習,上了大學又每天忙著跑兼職賺生活費,並沒有太多親密朋友。

  和同齡人不一樣,朋友圈對她來說是個類似樹洞的自留地。

  屏蔽親戚和本系老師同學,再排除掉只有金錢往來的客戶,最後剩下的除了蔣佳宜,只剩下一個遠在蘇城弄堂里的外婆。

  這種極小範圍的,只比自言自語熱鬧一丁點的分享,讓她覺得很安全。

  江喬心情很好地打掃了一下午房間,拿出積壓已久的論文初稿改了十幾頁,直到設好鬧鐘要睡覺,才又想起這條自娛自樂的簡陋慶功儀式。

  她翻個身。

  在點開微信小紅點的一瞬間,眸心微縮。

  除了小老太太的點讚和蔣佳宜滿屏感嘆號的祝賀,她的樹洞評論區迎來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PZH:恭喜小月亮。】

  就像忘記給裴知鶴加備註一樣,她也理所應當忘記了給對方分組。

  蔣佳宜嘴裡揶揄的「長腿叔叔」再次浮現在腦海。

  說不清是種什麼心情,江喬本能地抬起手臂,遮住自己微微發燙的臉。

  -

  京大的小語種專業治學嚴謹,前三學年的課程排得很滿,論文和實習的重擔全都壓在大四。

  跟導師聊論文的日子很苦,早九晚九的實習日很累,時間飛快,轉眼間又過去了一周。

  吃過晚飯,江喬把見縫插針收拾好的前男友禮物裝好箱,A4紙手寫的清單整整齊齊疊好,放在最上面,確認一切無誤之後,用寬膠帶封口。

  裴雲驍之前送她的東西五花八門,多是網上討論度很高的大牌當季新品。

  有些是裴小少爺親手給的,大部分是品牌方或者裴家管家,在各個年節代送。

  各種型號的包包,隆重得有些誇張的水鑽高跟鞋,貴到咋舌的護膚品套盒,全都好好地呆在原本的購物袋裡,連小票都未拿出來過。

  快遞小哥很快到達樓下。

  江喬最後核對了一遍收件的裴雲驍公寓地址,目送那個承載著自己初戀的紙箱漸行漸遠。

  事到如今,她最感激的竟然是京市乾燥的氣候。

  如果是像老家那樣的潮濕雨城,她的存款恐怕遠不夠賠償這些奢侈品的發霉折舊費。

  再過兩天就是十一,假期氛圍漸濃。

  南區女生宿舍樓減員顯著,就連蔣佳宜這樣口口聲聲說要留校把書讀爛的人,也早早回了家。

  送走了占地的大紙箱,江喬終於有空間攤開自己的行李,好好收拾準備給外婆帶回去的京市特產。

  裝到一半,江玉芬發來語音消息。

  她本能地不想聽,直接轉文字。

  【囡囡,過兩天十一回家住吧?你弟弟現在每天躺著養傷,我不讓他去你屋裡打遊戲了,你放心睡就行。】

  一想到要擠在林建國父子日常用作雜物間的小屋裡,睡那張常年煙味不散的行軍床,江喬不寒而慄。

  中秋節去繼父家吃飯時,她曾經往所謂的「她的房間」看過一眼,與中學記憶里無二的擁擠,甚至還多了滿滿一櫥林嘉平的球鞋。

  江喬:【不用麻煩了,我回蘇城陪外婆。】

  江玉芬頓了頓:【那也好,回去也有點眼力見,看看缺什麼,媽媽來買。】

  江喬沒回,隔了一會,那邊又發來一條長語音。


  江玉芬將林嘉平明天去醫院拆線的安排說了一遍,又道:【我想來想去,醫院那邊我們也沒有熟識的人,唯一有關係的就是裴醫生。所以囡囡,你能不能再跟他提一下這件事,幫忙找個醫生再給弟弟看看?】

  江喬神色一僵,很快委婉拒絕。

  對面的消息再發來時,語音轉文字轉出來大片不知所云的亂碼,她不得已外放了聲音。

  江玉芬的聲音很急,但又含著一點隱隱的心虛,說的還是林嘉平這周瞞著他們上了幾節體育課,小孩不像大人,身體沒長全,萬一出了問題她要後悔一輩子這樣的碎碎念。

  亂碼的原因是背後的林建國,時不時地高聲插一句:再有錢也是將來的姑爺,都是一家人,這點關係用用怎麼了。

  江喬被吵的頭痛,本來堅定搖頭的態度卻開始鬆動。

  江玉芬生了兒子後一直在做全職主婦,在繼父家裡沒什麼地位。看林建國那個語氣,如果她現在一硬到底,等待著江玉芬的又是一頓冷嘲熱諷。

  終究還是不忍心母親受苦,她閉了閉眼:【我幫你去問,但是是最後一次。】

  裴知鶴現在還願意幫她,純粹是看在她是弟弟前女友這一點薄面。

  可前女友畢竟只是前女友。

  不用說以後,即便是這一次,也很難說會不會再有回應。

  江玉芬鬆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聲音里也有了幾分笑意:【謝謝好女兒,下次回家媽媽給你做好吃的。】

  早死早超生。

  江喬放下手機,盯著裴知鶴頭像那個靛藍色的小方塊看了好幾秒,像寫遺書一樣視死如歸:

  【裴老師明天有空嗎?】

  外科醫生忙起來不分晝夜,她本以為要像之前那樣等好久,可「正在輸入中」幾個字瞬間出現,嚇得她直接站了起來。

  怕對方誤會,她急匆匆地打字,手指飛舞出湯姆貓彈琴一樣的殘影。

  【非常不好意思又來麻煩您,我弟弟明天去醫院拆線,這幾天又進行了一些劇烈活動,想問問您可不可以幫忙聯繫一下神外的醫生,給他簡單看看。】

  裴知鶴對她第一個問句的回覆幾乎同時彈出:【有,怎麼了?】

  看到她這一長串,一直在閃的輸入中消失了一瞬,很快又回了個單字:【嗯。】

  江喬簡直要給對面跪下,雙手捧著手機戳:【那我到時候直接聯繫對方還……】

  她對這種插隊加塞的看病流程其實也不是很懂,好不容易憋出來的話還沒敲完,慌亂之中戳了一下屏幕,清冽低沉的男聲猝不及防地在無人的小宿舍里響起:

  「明早七點住院樓查房結束,來找我。」

  語調一如既往地平穩。

  悠淡得像那個充滿了掛號單、繳費明細和林嘉平哭聲的夜裡,拂過槐樹枝葉的晚風。

  至於剛剛那個「嗯」莫名透出的一點失落。

  一定是,她的幻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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