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無聊,好無聊,什麼時候才能來案子啊……」林厭坐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扭來扭去,一邊塗著自己的指甲油。
段城從前面的桌子上回過頭來:「姐,昨天的傷情鑑定……」
「傷情鑑定算什麼案子,我是法醫又不是醫生」
林厭把剛塗好的指甲油吹乾,對著夕陽照了照,指骨纖細分明,皮膚白更襯大紅色的指甲油,她很滿意。
鄭成睿滿面油光地轉了過來:「那什麼才算案子?」
他本是好奇,方辛已來不及阻止他的問話了。
果不其然。
「連環殺人、碎屍烹食、滅門慘案……這種程度的才算的上案子吧?」
她說完之後一室寂靜,幾個人看著她沒有說話,方辛明顯是有些不贊同的表情,但不知道為什麼忍住了沒有開口。
氣氛明顯變得有些凝滯了起來。
不過林厭向來不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她巴不得全天下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個瘋子、怪物,從此對她敬而遠之。
牆上的時鐘剛走過六點,這位姑奶奶就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把制服往椅子上一甩:「啊解放了解放了,走了啊,各位拜拜」
她走的瀟灑義無反顧,卻不知道背後有人默默嚼起了舌根。
「這個林厭,遲到早退,一天啥事也不干,還說這種話,簡直就是公職人員中的敗類」
有人憤憤不平。
「就昨天,還看見她和人在市局門口擁吻來著,真把市公安局當她家大門口啦」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誰讓人家有個好家世呢,我考了三年才進的市局,人家,呵呵……」
眼看著這流言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宋餘杭輕輕起身,把自己的外套掛在了衣架上。
聲音戛然而止,話題轉向了她。
「宋隊今天走這麼早啊」
「嗯,有點事」
恰逢張金海端著茶杯走進來:「相親吧?」
她不咸不淡應了:「嗯」
「是了,宋隊也三十好幾了吧,該結婚生小孩啦,也為年輕人做做表率嘛,省的隔壁經偵一天老說我們是光棍警隊」
刑偵人不多,大都是年輕小伙子,除了張金海結婚有子之外其他人都是單身,也正因此他當值的時候少,幾乎很少親自查案更別談摸排走訪了。
眾人嘻嘻哈哈笑起來,宋餘杭依舊沒什麼表情,點頭示意他讓一下,拿著車鑰匙就出了門。
照慣例,林厭下班後是要去喝幾杯的,她打開手機給林舸發消息。
「八點,藍迪見?」
對方回的很快:「不了,有約了」
「相親?」
林舸回了一個苦大仇深的表情。
林厭躍躍欲試:「要不要我去給你掌掌眼」
「別了,姑奶奶行行好吧,我還想有一個愉快的晚餐呢」
照林厭的性格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妖來。
林厭輸入一行字,又刪掉:「那行吧,祝你成功」
那邊沒有再回消息,林厭扔掉手機,輕輕靠在了座椅上,城市的燈光流淌過眼底,在車玻璃上映出她有些寂寥的神色。
管家回頭問:「小姐,回去嗎?」
「不,隨便開吧」回到家裡她又會把自己鎖進閣樓里,靠酒精和安眠藥度日。
她真心有些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卻又不得不自我拉扯著,活像個瘋子。
林厭唇角浮起一抹諷笑。
車靜靜開在馬路上,林厭偏頭看去,從光怪陸離的燈光里走馬觀花般地瀏覽起這座城市的原貌。
一別十四載。
高樓拔地而起,道路變得寬闊多了,晚高峰的車流擁擠,紅綠燈不停閃爍著,西裝革履的白領們拎著公文包腳步匆匆。
穿著藍白相間校服的少年少女們打打鬧鬧穿過馬路,走在後面扎馬尾的少女調皮地去揪身前女生的小辮子。
兩個人嘻嘻哈哈地鬧起來,連笑容都沾上了初夏清爽的風的味道。
林厭的目光不自覺地被吸引過去,看見她們停在了一家西餐廳門口,趴在櫥窗上往裡看。
「你餓了嗎?」
「嗯,有點」
「那我們去吃吧」
「還是不要了,這家好貴的」
她一時不知道自己看的是過去還是未來。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下車站在了西餐廳的門口。
那兩個小孩見有人過來一溜煙跑的沒影了。
林厭抬頭看著這家店的招牌「南禪」,是有些詩意的名字,也是江城多年的老字號了。
店鋪翻新過,古樸的招牌卻依舊掛著,這麼多年了竟然沒有改名字也沒有搬遷。
不知為何她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同病相憐的悲涼,也有一絲慶幸。
原來記得這座城市的,念著舊的,不止她一個。
「一份西冷排,凱撒沙拉,最貴的紅酒,謝謝」林厭闔上菜單,遞給侍應生。
「小姐,牛排要什麼醬汁呢?」
「黑松露牛油汁」
她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又猛地皺了眉頭。
侍應生察言觀色,以為她想換,忙不迭推薦起了別的,林厭張了張嘴,還是揮揮手讓他走了。
「林先生這邊請,我們給您預留了座席,菜品現在上嗎?」正值用餐尖峰時間,餐廳里座無虛席,有侍應生引著林舸往這邊走。
「不用了,我約的人還沒到,一會再給菜單看看她想吃什麼」
這聲音有幾分耳熟,林厭放下刀叉回頭一望:「林舸?」
「林厭!」西裝革履的男人一見著她眸中一亮,快步走了過來,落座在她對面。
「這也太巧了吧」
「是很巧」
林厭出國留學之後二人就再也沒見過,闊別多年重逢,彼此都已褪去青澀。
她還記得當年的林舸外號「四眼田雞」留一個鍋蓋頭,戴厚厚的眼鏡,說一句話吸溜一下鼻涕,被她欺負了也只會憨憨地笑,和她這種頑劣少女不同,林舸是正兒八經根正苗紅的小學霸。
時隔多年,倒真的有了些社會上層精英的樣子,眼鏡摘了,留短短的寸頭很是清爽,一身得體的小西裝,領帶也打的周正。
林厭砸吧了兩下嘴:「你不是去出國念書是去整容了吧?」
「去你媽的」他剛還沉浸在時隔多年她也變漂亮了的錯覺里,被這一開口生生拉回了現實。
林厭還是那個嘴巴毒不討喜的林厭。
「你堂哥我一表人才風華正茂風度翩翩無可匹敵……」
他說話聲音清朗,明明是不著調的語氣也並不讓人覺得討厭。
仿佛他是林舸,他就該如此,光風霽月。
林厭作勢欲嘔,末了,又轉回話題:「別老是我堂哥我堂哥的,我和林家沒有關係」
「那你和什麼有關係?」
「錢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和錢親」
「……」他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真正的有奶便是娘,有錢便是爹。
林厭這人當真是分的清清楚楚,不願意回去繼承家業,也不願意放棄林家的巨額財產。
又當又立地天經地義。
捏在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林舸看表起身:「行了,我不跟你廢話了,你吃完了沒?」
桌上牛排才動了兩三口,林厭已無食慾了:「差不多準備走了」
「我再給你點瓶拉菲,你坐著喝,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你不是慣會看人下菜碟的嗎?也幫我掌掌眼,我媽說了,這會再不成就打斷我的腿」
「……」看人下菜碟是誇人的話嗎?
林厭作勢欲打,林舸心驚肉跳地躲過,招呼侍應生過來點單,痛心疾首地看著她點了最貴的紅酒。
「真夠黑的你,等你結婚走著瞧,我不狠狠敲你一筆竹槓我就不信林」
林厭端著四萬八一瓶的紅酒往沙發上一靠:「下輩子吧啊」
林舸:「……我後悔了,我能讓你滾嗎?」
林厭抿了一口紅酒,沖他舉起杯:「請神容易送神難吶,林公子」
七點五十五分的時候,宋餘杭在附近停好了車,八點一到準時走進了餐廳里。
林舸站起來揮手:「宋小姐,這邊」
林厭在隔壁挑了一下眉頭,姓宋啊,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某位素來臉臭的警官,打了一個寒噤,趕緊抿了一口紅酒給自己壓壓驚。
一陣桌椅輕響,女人把菜單遞迴去:「就這些,謝謝」
聲音很好聽,淡淡的讓人很舒服。
但她怎麼越聽越耳熟呢。
「不好意思,我媽擅作主張,給你帶來困擾了……」
林舸笑笑,知道晚上喝咖啡不好便主動替她倒了一杯白水放在手邊。
「不瞞你說,我媽也……」
男人臉上似有些苦惱,兩個人相視一笑,都瞭然於心了。
看來今天這場局彼此都是被迫的啊。
宋餘杭稍稍鬆了一口氣。
按照既定套路,上次交換了年齡職業等,這次是不是就該問興趣愛好了。
宋餘杭在腦海里搜腸刮肚:「林先生平時有些什麼愛好呢?」
「不多,打打保齡球,游泳,健身,或者宅在家看書,宋小姐呢?」
「自由搏擊,看看書什麼的」
自由搏擊,這麼狠嗎?
這以後要是家暴,林舸打的過嗎?
林厭暗自腹誹著。
隔著一堵半人高的沙發牆,林厭都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尷尬氣息。
只聽林舸乾笑了兩聲道:「宋小姐平時看些什麼書呢?說不定我們還有共同語言呢」
宋餘杭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夢的解析》《犯罪與個性》、《犯罪心理側寫》還有一些其他雜七雜八的書」
這已經是她日常涉獵的非常不專業的書籍了,但大部分人可能連名字都沒有聽過。
她有意轉開話題,未料林舸還是笑了笑,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
「怪不得呢,宋小姐真厲害,弗洛伊德的原著我也就看過一本《精神分析學引論》看到一半困的實在讀不下去了」
宋餘杭微怔,以前也不是沒有相親過,每次對人提起這些,對方不是一臉茫然無措就是不屑一顧,迫不及待地糾正她女人應該看些情感類或者育兒的書籍。
林舸是第一個體制外在小事上誇她厲害的男人。
「是嗎?《精神分析引論》能看一半也非常了不起了」
《犯罪心理側寫》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書目,此人該不會是個變態吧。
林厭伸長了耳朵,開始有些好奇了。
氣氛漸漸熟絡起來,林舸打開了話匣子,他本來就不是拘謹的人,知道對方的目的也不是衝著結婚去的,一下子就輕鬆了許多,談吐逐漸自然起來。
「說起來王阿姨去我那兒補牙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她是你媽媽的朋友,後來你又撿到了我媽的錢包,可真是緣分了」
宋餘杭微微彎起唇角,附和著他笑:「是,不過作為警察,無論是撿到誰的東西都應該物歸原主的」
林厭眉毛抽了兩下,這也太不解風情了吧!
林舸從哪找的這麼一個奇葩,要是她的話肯定會順著對方的話說下去,緣分緣分最後就「緣分」到床上去了。
等下!
警察——
還姓宋!
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林厭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一口酒沒咽下去咳了個驚天動地。
隔壁的動靜有點大,林舸面不改色替她劃著名牛排:「聊了半天了,你也餓了,快吃吧」
內心:林厭你他媽的搞什麼鬼?
被詛咒的林厭又打了一個噴嚏,拿紙巾擦著鼻涕,一臉破釜沉舟的表情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爬上了沙發座。
宋餘杭吃著吃著總感覺有人在看著自己,渾身不自在,她抬眸瞥了一眼對面的林舸,只見他專心致志和牛排做著鬥爭。
不可能是他。
宋餘杭微皺起眉頭,緩緩抬頭。
林厭一寸寸爬上沙發椅,緩緩低頭。
四目相對的時候,宋餘杭面無表情:「林法醫」
林厭發出了驚天動地的鬼叫:「哥,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
林舸一杯紅酒全進貢給了自己昂貴的西裝:「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時間咳的仿佛得了肺結核。
林舸看看坐在自己旁邊的林厭,再看看對面面不改色的宋餘杭:「你們?」
他腦袋裡緩緩地打出了一個「?」。
「你是不是看上我們家錢了?我給你一千萬離開我哥,以後不要再見面了」林厭萬萬沒想到這種八點檔狗血劇里的台詞會從自己嘴裡蹦出來。
林舸張了張嘴:「那個……」
林厭一個眼風狠狠掃了過去,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拿無形的膠帶把嘴封上了。
宋餘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仔細看去,林厭和林舸並不相像,但神色里都有出豪門世家而渾然天成的一絲矜貴。
擱往常她懶得廢話轉身就走了,但不知為何,就想挫一挫她囂張的氣焰,好叫她明白不是任何事都能用錢來擺平的。
「錢我不稀罕,我有手有腳能自己賺,我覺得你哥人挺好的,細緻溫柔體貼,會是個好丈夫」
林厭痛心疾首:「那是你沒看見他另外一面!他大夏天的不洗襪子不洗腳滿屋子亂跑,還掀過鄰居家小女孩的裙子!家裡有滿滿一屋子黃色漫……」
不等她說完,林舸一把死死捂住了她的嘴:「不好意思宋小姐,讓你見笑了,見笑了……」
旋即,皮笑肉不笑地衝著林厭道:「你完了,你看我怎麼跟林叔告狀」
林厭一口氣扒拉開他的手:「我們家規矩可多了,你嫁進來會後悔的!」
宋餘杭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坐著:「沒關係,我是嫁給他,又不是嫁給你們家,更不是嫁給你」
言下之意她咸吃蘿蔔淡操心。
一想到此人若是真的嫁進林家,逢年過節走動少不了見面,她還得一口一個「嫂子」「嫂子」地叫著,宋餘杭這麼討厭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說不定還會擺長輩的譜來對她頤指氣使。
林厭一口老血梗在喉嚨里差點沒把自己噎死。
情急之下熱血上頭脫口而出:「你不能嫁給他,他是個死gay,形婚是沒有幸福的!」
一餐廳的人齊刷刷回頭,前來上菜的侍應生腳底下一趔趄,托盤都差點飛了出去。
林舸暴怒出聲:「林厭,你鬧夠了沒有?!」
「我——」林厭自知理虧,癟了癟嘴:「不是……我……唉……」
不知為何看她有些委屈的模樣,宋餘杭眸中頓時浮起一抹興味的笑意。
不過她掩飾得極好,至少表面看上去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樣。
「直男怎樣,gay又怎樣,我也不小了,林法醫,我覺得你哥會是個有責任心的好男人的」
林厭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克制住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國罵,把臉僵硬地轉向了林舸。
「你不是喜歡聰明伶俐活潑可愛的姑娘嗎?!」
宋餘杭哪一點像了!
「我覺得宋小姐這樣的,就很好,結婚又不是談戀愛」
宋餘杭微微低下頭,撲哧一聲笑了,在林厭咬牙切齒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又恢復了一本正經。
作為一個男人,還是事業有成好面子的男人,她剛誇了他那麼一大堆,林舸不會不給她面子的。
所以不管林厭說什麼,只要是當著她的面,林舸絕對會反駁她。
「她特別迂腐,古板!以後肯定管你管的特別嚴!」
「沒事,宋小姐這樣的一定很居家」
「她練自由搏擊的,你就不怕以後家暴你嗎?!」
林舸溫情款款地一眼看過來:「我相信她不會的」
宋餘杭借低頭喝水的動作免去了視線相交帶來的尷尬。
說到自由搏擊她的後腦勺就一陣隱隱作痛,林厭恨得牙癢,早上的事還沒跟她算帳呢。
她還想說什麼,宋餘杭放下了水杯,平靜的目光看向她。
她瞳色淺,在餐廳暖色燈光的映照下便有幾分琉璃般得溫潤剔透。
因著約會的緣故她今天也沒穿制服,一件簡單的白襯衫,削肩窄腰,撐得很有型。
她不捉弄人的時候還挺好看的哈。
林厭腦海里浮起這麼一個念頭的時候,她開口了:「林法醫,你就這麼討厭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