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極光

2024-08-15 05:58:16 作者: 酒暖春深
  等待救護車來的間隙里,宋餘杭已經要不行了,刀插得太深了,即使林厭拿手死死替她捂著傷口還是有源源不斷的血涌了出來。閱讀sto55.COM

  宋餘杭走不動了,她一個踉蹌險些跪倒在地,林厭扶著人坐了下來,兩個人互相依偎在一起。

  林厭摟著她的肩膀,看著她每咳嗽一下就有深紅色的血從唇角溢出來,順著下巴往下淌。

  她們已經走出了巷口,救護車還沒來,周遭的圍觀群眾紛紛捏著鼻子往後退,仿佛有瘟疫一樣,把她們圍成了一個半圓,對著她們指指點點。

  林厭仿佛身處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外面圍了很多人,可是沒有人出手相助。她懷裡抱著宋餘杭,每分每秒都能感受到體溫的逐漸流失,那鮮血也打濕了她的衣服,兩個人互相依偎著,林厭把她抱得死死的,手一直放在她的傷口上不曾鬆開過,仿佛這樣就能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似得。

  宋餘杭感覺到了,她心裡一暖,想要抬眸看她,卻感到了臉上落下水滴。

  是……下雨了嗎?

  林厭埋著頭,咬著唇,睫毛顫動著。

  她太倔強了,即使哭也是悄無聲息的。

  她滾燙淚水砸到臉上的那一瞬間,本已麻木到只能感覺到鈍痛的胸腔驀地湧出了一抹酸澀。

  宋餘杭吃力地抬手,握住了她那隻捂在自己傷口的手,兩隻同樣血跡斑斑的手交握在了一起,是在無聲地交換力量。

  林厭似有所覺,吸了一下鼻子:「你......你別死。」

  她聲若蚊蠅,可是宋餘杭聽清了,那向來清澈的眼底泛起了一絲水意。

  她微微彎唇笑了笑,用力把她的手握進自己掌心裡:「嗯……不死。」

  「讓讓,讓讓,讓一下!」

  警車和救護車終於趕到了,醫生抬著擔架撥開擁擠的人群沖了進來,林厭被搡到了另一邊,她渾渾噩噩地回頭去看宋餘杭,見醫生跪在了她身邊做著急救措施,她的身上很快插滿了各種管子,被人抬上了救護車。

  她也被人按了下來,穿著警服的,穿著白大褂的,各種人圍在她身邊要給她做檢查,要往她的身上插管子。

  林厭頭痛欲裂,根本聽不清這些人在說什麼,她一心惦念著宋餘杭的傷勢,就要坐起來,輸液架被扯得搖搖欲墜。

  「按住她!按住她!安定,來一支安定!」

  幾個五大三粗的人撲了上來按住她的手腳,林厭紅著眼睛掙扎著,嘶吼著,急救車廂里一片狼藉。

  直到那一管透明的液體全數輸進了身體裡,林厭才又慢慢躺了下來恢復了平靜。

  醫護人員大鬆了一口氣。

  ***

  搶救持續了一天一夜,她足足輸了兩千毫升血才緩過勁來,相當於正常成年女性總血量的一半。

  搶救室燈滅掉的那一瞬間,已經在走廊上熬了大半宿的季景行蹭地一下撲了過去:「大夫,大夫,她怎麼樣了?」

  醫生摘掉口罩,終於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所幸那把刀並未傷及心臟,我們已經及時替她修補好了受損的血管與神經,病人無過往病史身體健康,後續好好養著問題不大。」

  季景行鬆了一口氣,走廊上等候的其他刑警們也大鬆了一口氣,她眼裡含著熱淚一把握住了醫生的手:「謝謝,謝謝你們。」

  「不客氣,現在我們要送她去ICU接受後續的監護與治療,家屬也一塊過去辦一下手續吧。」

  「好好好。」季景行忙不迭點頭,扶著輪床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拎她放在走廊長椅上的包。

  幾個民警也一塊跟了過去幫忙,季景行一邊走一邊垂眸看著輪床上她蒼白的容顏,她和她哥哥宋亦琛長的很像,眉眼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不過宋亦琛較英氣些。

  宋餘杭則多了些女性的柔婉。

  那向來溫和的眸子緊緊閉著,嘴唇一絲血色也無,身上插滿了救命的管子,監護儀閃爍著,這場面又難免讓她想起她哥犧牲時的場景。

  季景行心裡一顫,險些掉下淚來,旁邊跟著的方辛默默遞過去了一張紙巾,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著她。

  「沒事了,姐,宋隊已經脫離危險了,會好起來的。」

  季景行點點頭,拿紙巾按了一下眼角,勉強彎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嗯……對了,你能跟我說說她是怎麼受傷的嗎?」


  ***

  再次清醒過來已經是三天後了。

  醫生替她拔了呼吸機,宋餘杭慢慢睜眼,世界從模糊到清晰。

  「宋隊,你醒了?」

  「宋隊,你沒事吧?大家都急瘋了。」

  「宋警官這次乾的不錯,上面應該會有嘉獎。」

  ……

  她的腦袋一團漿糊,看著面前這些嘴一張一闔,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直到一雙溫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宋餘杭似有所覺,勾了勾手指。

  「餘杭,你終於醒了,媽天天打電話來問你的情況,都要急死了。」

  她緩緩抬眸,目光總算對焦在了她的臉上,一開口嗓子就是火燒火燎地痛。

  「我……我沒事……讓她放心。」

  季景行點點頭,想要替她掖被子,宋餘杭卻又動了動手指,目光在人群里划過,艱難地抬起了上身,似在找人。

  「林……林厭呢?」

  迎上宋餘杭的目光,床前圍著的幾個刑警紛紛不約而同挪開了視線。

  宋餘杭又把目光投向方辛。

  方辛欲言又止:「林……林法醫她……她……」

  ***

  林厭醒過來的時候是被拷在床上的,手銬一端連著輪床,輪床釘死在地上,四面窗戶都是被封死的,這裡應該不是普通的醫院,而是和警方有合作的,專門關押犯罪嫌疑人的監獄醫院。

  林厭掙紮起來,扯翻了輸液架,床頭放著的玻璃杯開水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幾個獄警衝進來把人死死摁在了床上,又加了一副手銬。

  林厭還穿著病號服就被押到了審訊室。

  「啪——」電子腳鐐落了鎖,林厭披頭散髮坐在審訊椅上,面前坐著幾個穿制服的警察,面生,比她年長,應該是省廳的刑警吧。

  她打量著對方的警號,對方也在看著她。

  「這是你的嗎?」看見面前這截打彎了腰的機械棍,林厭生鏽的腦袋總算回過點味來了。

  她僵硬地轉過臉,唇角勾起一絲諷笑:「是我的,怎麼了?」

  「身為人民警察,有權利制止任何違法犯罪行為,但是被害人已停止了侵害,防衛便也該停止,你卻三番四次下狠手當街活活把人打死,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髮絲垂下來擋住了臉,林厭就從這縫隙里盯著說話人的臉笑起來,死死盯著他,一邊笑一邊咬牙切齒,嚼碎了滿腔恨意。

  「我下狠手?他們四個人打我一個下狠手的時候你們在哪裡?刀疤臉捅宋餘杭一刀要她命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他傷害我在先,我卻不能還手,他要我死我卻得讓他活,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林厭激動起來,微微氣喘,雙目赤紅死死盯著他們。

  對面幾個人對視一眼,為首的拿文件夾把桌子一拍:「林厭你不要以為你有職務在身,我們便奈何不得你,犯罪分子也有人權,你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我呸!」林厭一口唾沫就啐了過去,那雙眼睛幾乎紅得能滴出血來。

  她想起了初南案的兇手至今還逍遙法外。

  想起了法律無可奈何的孫向明。

  想起了那四個人對她的步步緊逼要取她性命。

  想起了刀疤臉狠狠捅宋餘杭的那一刀。

  林厭握緊了雙拳只覺得新仇舊恨一齊翻湧上了心頭。

  字字泣血。

  「犯罪分子有個屁的人權!犯罪分子都有人權了,普通老百姓的權利誰來維護?!人民警察的權利又有誰來維護?!別人打了我我不能還手,別人砍我一刀我就得站在原地讓他砍,他要是砍不死我我就不能還手,我還手了殺了他就是防衛過當!」

  「這是什麼狗屁道理!!!法律就他媽是一紙空文!我才是替天行道!殺他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林厭喘著粗氣咆哮著,掙扎著,雪白的手腕被手銬磨出了血痕,肩膀上的傷還未痊癒,藍白色的病號服緩緩滲出了血跡,幾個五大三粗的獄警險些都按不住她。

  隔壁觀摩室的大屏幕前馮建國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這個林厭,氣死我了!」


  旁邊站著的老人倒是比他沉穩得多,趙俊峰撇開茶杯里的浮沫,緩緩抿了一口道:「一樁普通的自殺案倒是牽扯出了橫跨濱海兩城的強迫幼女賣淫案,這其中牽扯了多少利益集團我們還未可知,林厭這一打不要緊,死的可是重要人證,可惜了,不然也該是大功一件。」

  ***

  半個月後,宋餘杭從ICU轉到了普通病房。

  季景行坐在床邊替她削著蘋果:「媽說要帶著小唯來看你……」

  宋餘杭苦笑了一下,打斷她的話:「還是別了,她看見我這樣又要傷心,再說了,小唯暑假不也有培訓班,浪費時間,我過幾天就回去了。」

  蘋果皮削的很乾淨,一氣呵成,季景行又拿了一個盤子過來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方便她吃。

  「我還不了解你,已經幫你回絕了,不過你可不能這麼早就出院,少說也得再住段時間好好養養,年紀輕輕的,可別留下什麼後遺症。」

  宋餘杭點了點頭,看她忙碌:「姐……我吃不了那麼多……你不回去小唯一個人能行嗎?」

  季景行切蘋果的手一滯:「沒事,媽照顧我放心。」

  「我自己來,自己來。」

  季景行把切好的蘋果遞給她,宋餘杭騰出能動的左手自己拿牙籤扎了一個塞進嘴裡,嚼完了才說話。

  「話是這麼說,小唯也從來沒有離開過你這麼長時間,你放心吧,我這沒事了,都有同事照顧,還是早點回家吧,在這吃不好也睡不好。」

  說到同事,宋餘杭又難免想起了那個人,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她正在出神的功夫,季景行沉默良久,放下了盤子,輕輕喚了她的名字。

  「餘杭——」

  宋餘杭回神:「怎麼了,姐?」

  季景行放在被單上的手揉皺了床單:「你還記得,你哥去世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什麼嗎?」

  宋餘杭一怔,緩緩回想起那天的光景來,嗓音難免晦澀。

  父親去世的時候,她和兄長還小,母親就是他們的脊樑。

  兄長去世的時候,母親已經年邁,白髮蒼蒼,幾乎哭暈在了地上。

  長嫂懷了五個月的身孕就那麼癱坐在地板上。

  她就是這個家唯一的脊樑,宋餘杭走過去,她沒有哭,只是一邊攬起一個把人抱進懷裡,拍著她們的後背替她們順氣。

  她穿著警服,用國徽起誓:「媽媽,別怕,你還有我。」

  季景行泣不成聲,她就抱著她一遍遍在她耳邊重複:「嫂子,別怕,以後我保護你和小唯。」

  「記得——」她幾乎是有些艱難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季景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眼眶泛紅:「你記得就好,以後千萬不要這麼衝動了,保護好自己。面對窮凶極惡的歹徒打不過就撤,別人怎麼樣又關你……你要是不在了,可讓我和媽、小唯怎麼活。」

  宋餘杭心底一暖,但眉頭還是微皺了一下,她剛想反駁:「林厭不是別……」

  病房的門嘩啦一下被人推開了,幾個刑警簇擁著趙俊峰走了進來。

  宋餘杭止住話頭,不著痕跡抽回了自己的手,抬手就想敬一個軍禮,又扯痛了身上傷口,齜牙咧嘴的。

  趙俊峰忍俊不禁:「好多了?」

  「報告,好多了,感謝趙廳關心。」宋餘杭坐直了些。

  趙俊峰的目光在她們中間徘徊了一下:「不打擾你們姑嫂聊天吧?」

  季景行識趣地起身,拿走了桌上錢包:「不打擾,那你們聊,我去買點東西。」

  季景行走後,那幾個刑警也跟著退了出去,順手闔好了病房門。宋餘杭知道,趙廳這是要和她說大事了。

  ***

  在宋餘杭躺著的這半個月裡,警方並沒有閒著,他們順藤摸瓜沿著刀疤臉的這條線,查到了他背後的犯罪團伙。

  「這個刀疤臉叫陳五,退伍軍人,十年前因弓雖女干、過失殺人罪入獄,獄中表現良好,獲得了減刑機會。出獄後依舊不務正業,遊手好閒,在當地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警方又逮回來教育了幾次,刑滿釋放後結識了代號為「禿鷲」的社會閒散人員,成為其頭號打手。為牟利,該犯罪團伙利用招工、兼職賺錢等名義誘騙年輕女性上當受騙,實際是進了淫窩,供他們的客戶取樂、享受,甚至還發展出了上下級關係,每介紹一名年輕女性入會,就會有三百到一千金額不等的介紹費,何苗的小姨父就是在那個時候把何苗送進去的。」


  「每一名上當受騙的女性在正式接客之前,都會由「禿鷲」或者他的手下來負責開苞,聽話就有錢拿,不聽話就往死里打。」

  「我們已經逮了幾個小頭目,證實時間是三個月之前見過何苗出入過禿鷲的房間,雖然最終的DNA比對結果還沒出來,但時間上都對的上。」

  「何苗不是第一個受害者,我們也很遺憾,沒能挽回她年輕的生命,但是,我們會讓她成為最後一名受害者。」

  趙俊峰站在窗邊,面朝著夕陽,沉沉吐出了一口濁氣:「省廳已就6.1案成立專案組,行動代號為——極光!」

  宋餘杭聽到這裡,心潮澎湃,拼著一口氣抬起了右手舉到了太陽穴邊:「江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隊長宋餘杭請求參加專案組,參與抓捕行動!」

  ***

  遠離市區的偏遠小村莊。

  入了夜,一切靜悄悄的。

  安靜的山路上只聽見了男人扯風箱一般沉重的呼吸聲。

  他一邊跑一邊回頭,跑得跌跌撞撞,遠處村落里傳來幾聲狗叫,他更是嚇破了膽,抱著腦袋就往地上滾。

  也不知道跑出去了多遠,狗叫聲停了,山路靜悄悄的,只有蟋蟀知了的蟲鳴聲。

  男人鬆一口氣,在小溪邊停了下來,狠命往臉上撲著水,又俯下去喝了好幾大口,這才起身,環顧四周,瞅見不遠處有一個公用電話亭,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軲轆跑了過去。

  他撥下一串號碼,響了好幾遍才接通。

  「餵?」

  「是我。」男人壓低了聲音:「你他媽的不是說出了事會保我?條子都他媽追上門來了,老子被打得連褲衩都不剩了。」

  那邊沉默些許。

  「不是說讓你往南走,出海坐船。」

  「你他媽少給老子廢話,給我弄個新身份證新手機號,在邊境接應我,否則我要是落到條子手裡,你他媽的也吃不了兜著走!」

  他說完這段話後信號出現了短暫的延遲。

  「餵?餵?」男人壓低了聲音吼,就差要叫出他名字的那一瞬間,對面的人開口了。

  「行,沒問題,車牌號濱AH4578會帶著你的新身份在邊境接應你,你一路向南,坐大巴別坐火車,很快就能到。」

  男人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掛掉了電話。

  坐在黑暗裡的人扣出了手機卡放進了碎紙機里絞得粉碎。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膝蓋數著節奏。

  沒關係,卡不在了,人也很快就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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