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照、身份證、簽證、結婚申請書……」在得到加拿大卑詩省市政廳的答覆郵件後,二人不日即將飛往溫哥華,宋餘杭在家整理行囊,嘴裡振振有詞。
林厭架著副黑框眼鏡,裹著件寬鬆的睡袍,拿著手提電腦跑到了她身邊。
「宋餘杭,你穿這個好不好?」
宋餘杭忙裡偷閒,往屏幕上瞅了一眼,臉都綠了。
雪白的一字肩落地拖尾長裙婚紗。
她唇角抽了抽:「你穿,你穿。」
林厭不依不饒:「我已經選好了。」
宋餘杭放下手裡的衣物湊了過去:「哪件?」
林厭滑了兩下筆記本觸板,售價四萬八的某奢侈品公司旗下的新款男士燕尾服。
宋餘杭不忿:「為什麼是我穿婚紗,你穿西裝?」
林厭洋洋得意:「不是你說,只要我答應結婚,什麼條件都可以滿足我嗎?」
宋餘杭覺得自己的家庭地位受到了挑釁和侮辱:「除了這個,什麼都可以。」
她從小到大就沒穿過裙子,難以想像的,要是讓宋母和季景行方辛段城馮建國等人看見她穿婚紗上場,恐怕牙都要笑掉了。
她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顏面無存。
林厭不依不饒:「我不,我就要你穿這個。」
宋餘杭盯著她雪白的後頸磨牙:「你確定?」
「確定一定以及……」
話還未說完,就被人攔腰抱了起來,林厭電腦還來不及拿,一陣頭暈目眩的。
「餵——」
身子陷進了柔軟的沙發里,宋餘杭壓著她撓痒痒:「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嗯?」
林厭躲閃不及,氣喘吁吁,蒼白的面色浮上了紅暈。
「住手……啊……好癢……」
她越是這麼說,宋餘杭反倒越來勁了,兩個人打鬧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消停下來。
林厭手抵著她肩膀阻擋她的靠近,本來就寬鬆的衣服更是被扯得松松垮垮的,隱約露出了削瘦的鎖骨與一丁點兒曼妙的春光。
宋餘杭嗓子眼發乾,咽了咽口水,微微捧起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
彼此鼻尖蹭著鼻尖,林厭的唇若有若無擦過她的,惹得人心猿意馬。
宋餘杭轉頭去尋,林厭便笑起來,知道再這麼下去,今天多半是又要消磨過去了。
她一邊拒絕,卻撩起了她的襯衣下擺,指甲來回劃著名她背上的肌肉。
同時屈起膝蓋,用最稚嫩的那塊兒地方輕輕蹭著她的腰際,媚眼如絲。
「離去溫哥華沒幾天了……」
「我知道。」宋餘杭被她撩得有些喘,又俯身下來尋她的唇。
林厭躲閃不及,被人逮個正著。
她聲音有些含糊不清的。
「東西都……」
「放心吧。」都什麼時候了還難為她能想著這些事,宋餘杭失笑,耐心地給她安撫。
「護照、簽證、結婚申請書、婚禮主持人、證婚人都找好了,唯獨就差個……」
她終於放開了她,蹭了蹭鼻尖。
「新娘了。」
林厭臉色微紅:「臭不要臉,老娘才不想結婚呢,要不是你……」
宋餘杭微眯起眸子,眼神不善,手沿著圈在自己腰際的腿滑下去。
「嗯?繼續說。」
林厭驟然繃緊了身子,忍氣吞聲。
宋餘杭很滿意,把人抱了起來坐在自己膝上:「乖,放鬆一點,我好……」
林厭埋在她肩頭,抽著氣:「等下。」
宋餘杭停手,滿臉都寫著隱忍。
「怎麼了?」
林厭聲音斷斷續續的:「戒……戒指還沒買……」
提到戒指,宋餘杭心裡咯噔了一下,這段日子過得太幸福了,以至於她都忘了這件事了。
她買給林厭的婚戒至今還戴在一個無名女屍手上。
再想到自己那時有些瘋狂的舉動,宋餘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咽了咽口水:「厭……厭厭……那個……」
這下輪到林厭面色不善起來了:「嗯?」
宋餘杭把眼一閉:「戒指我買了,但是……你聽我解釋!!!」
等她斷斷續續、猶猶豫豫說完之後,林厭臉色猶如打翻了五味瓶,精彩紛呈。
宋餘杭看著她的眼睛,小心翼翼道:「要不……我們重新買一對?」
話雖如此,但飛去溫哥華的行程已迫在眉睫,畢竟,總不能放市政廳的鴿子。
而且林厭還有一樁尚未了的心愿想在結婚前完成,以及她知道,宋餘杭為了買那對婚戒應該花了不少錢,再讓她買一對恐怕也是不現實的。
林厭一邊在心底甜蜜著她能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一邊又有些嫉妒。
屬於她的戒指竟然戴在別的女人手上,而且她還吃過那一枚戒指的醋。
想起來心裡就直泛酸水。
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大度的人。
宋餘杭見她一直不說話,把人抱好,替她攏了攏散亂的衣服,額頭抵著額頭。
「對不起嘛,我當時真的以為……」
她想起來那段日子,還是心有餘悸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得知你的『噩耗』時的感受,所有人都在騙我。我短短的前半生不管多難,從未絕望過,直到那一刻,我是真的覺得,天塌了。」
宋餘杭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微微皺起了眉頭,臉上浮出了一絲痛苦的神色。
她見林厭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又勉強笑了笑。
「當然,我是理解你的,沒有怪你騙我的意思,我知道,我領情。要論痛苦,誰能比你更痛苦呢,我只是恨那個時候的自己沒能和你並肩戰鬥。」
「當時我把戒指送出去的時候,就是想著,等真相大白替你報了仇就下去陪你。」
宋餘杭微微笑了笑,眼眶紅了。
「誰知道鬧出這麼大烏龍,但是比起那些,我更希望你好好活著。」
宋餘杭一生克己守法,僅有的幾次衝動也都是為了她,即使得到了處罰也絕不後悔。
林厭心動於這樣的變數,也無法不對這樣至情至性的人不動心。
更何況就如同宋餘杭見不得她哭一樣,林厭也見不得她紅眼睛。
大小姐素來高傲慣了,還不懂得怎麼哄人,咬著牙,心想:明明是她做錯了,自己為什麼這麼難過呢?
宋餘杭這個大混蛋!
她想著想著就一拳砸了過去,打在肩胛骨上,沒用多少力氣,不痛不癢的。
宋餘杭往後仰了一下,仍是樂呵呵地抱住了她,林厭整個人撲在了她身上。
「沒關係,只要你能消氣,打多少下都可以。」
「滾,皮糙肉厚的,打你我手疼!」
林厭破口大罵,掙扎著,又被人抱緊。
宋餘杭:「對了,還沒問你,死的那個人是誰?」
林厭一怔,抵在她肩頭嬉鬧的手逐漸失了力道:「不知道,不是我找的,據馮建國說,是個無名無姓的流浪女性,被好心人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沒搶救過來也沒人認屍,就……」
宋餘杭抓著她手,安慰她。
「沒事,這樣的人想來也是命途多舛,說不定死後都沒人上香,如今有墳有地,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林厭眼底微微有些悵然:「她和我差不多大。」
宋餘杭知道這是話裡有話,抓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親了親:「那你想?」
林厭還是有些肉疼,但想了想,咬牙。
「那枚戒指我不要了,送給她吧。」
也許那位沒有名字的女性,一生都沒有得到過別人的關愛與憐憫,更何況又替她做了替死鬼,林厭每每想來都有一絲歉意,又怎麼忍心再去挖墳剖屍擾人清淨呢。
表面看起來最憤世嫉俗的人,其實內心柔軟得很。
宋餘杭笑了笑,摸了摸她的棕色捲髮。
「乖,我再攢攢錢,給你買新的。」
林厭冷哼了一聲,還是有些不滿:「那你那枚戒指怎麼辦?」
宋餘杭抵著她額頭蹭了又蹭:「小氣鬼,早就沒戴擱起來了。」
林厭唇角微微彎起了一絲弧度,又不想讓她看的太明顯,很快板起了臉。
「這還差不多。」
「你天天和我耳鬢廝磨的,什麼時候見我戴過,嗯?」
擺明了是想她聽她說幾句好話。
宋餘杭也笑,摟住她腰。
林厭把埋在自己胸前拱啊拱的腦袋推了起來,咬牙切齒:「我就想聽你說不行嗎?」
宋餘杭聲音含糊著:「行,床上說。」
林厭扯住她的短毛,微眯了眸子:「想、得、美,給我收拾東西去!」
宋餘杭欲哭無淚:「厭厭,過幾天去溫哥華,媽她們也去,多不方便啊。」
「那我不管,老娘生氣呢,這幾天啊,你就別想了,老老實實待著吧啊。」
林厭說著,把人往後一推,從她懷裡下來,攏好滑落到肩頭的睡衣,穿著拖鞋端了杯紅酒施施然走遠了。
宋餘杭伸手去捉,撲了個空,只好拿沙發墊子泄憤。
媽的,煮熟的厭厭飛了。
***
林厭尚未了的心愿,在雲貴高原某個地圖上都找不著的小村莊裡。
她和宋餘杭驅車數百公里,星夜兼程,下了高速又走省道,省道盡頭是公路,再然後是坑窪不平的石子路,翻過幾座山後,是一段黃泥巴土路,車也開不上去了。
兩個人只好拿著東西下車步行,林厭看見山路上有背著柴捆的農夫,拿著一張照片走了過去問路。
「你好,有見過這家人嗎?」
照片年成有些久了,彼時的劉志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穿著父親破舊的藍色布衫,瘦得跟麻杆一樣。
旁邊站著的是他的父親母親,他身前的凳子上坐了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在這滿面愁容的一家人里展露了唯一一個笑容,正伸出手指對著鏡頭比了個耶。
農夫琢磨半晌,猛地一拍腦袋,嘰里咕嚕說了一大通,全是當地土話。
林厭沒聽懂,不過看懂了他手指的方向,微微點頭致謝後往山上走去。
宋餘杭拎著東西快步跟上她,騰出了一隻手扶了她一把上坡。
「走哪邊?累不累?」
一下子拋出兩個問題來,林厭搖頭,微微有些氣喘。
「上山再看吧,剛才那人說什麼我也沒聽懂。」
她一邊說著,一邊攀著樹枝往上爬。
還好出發的時候沒穿高跟鞋,不然這山估計是上不來的。
林厭邊想著,回頭看了一眼宋餘杭:「還好,我能堅持,幫你拿一下吧。」
宋餘杭搖頭,背了個碩大的旅行包,手裡還拎著水果、牛奶等給劉志家的慰問品。
「不用,這小意思。」
她也如法炮製,拽住樹根,一隻手撐了上去,林厭把人扶起來。
穿梭在山間密林里,兩個人俱是有些灰頭土臉的,此時此刻卻又相視一笑。
宋餘杭和她邊走邊聊:「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去小河村那一次,也是像現在這樣爬山。」
林厭輕睨她一眼,笑容有些涼涼的:「是啊,那時候宋隊可占了我不少便宜呢。」
宋餘杭臉一熱,摸了摸鼻子。
「那……那讓你占回來。」
林厭氣得嘴一歪,把沿途的樹枝撥向她。
「滾!」
林厭有時候難得在上面一次,事後總是會被變本加厲討回來。
論到記仇,誰又能饒過誰呢。
宋餘杭抬肘擋了一下,見前面又是要爬坡,扶了她一把。
「不過說到那時候,你,我,方辛,段城,老鄭,都在,就算條件艱苦些,現在想來也還蠻有意思的。」
還記得那晚上山突遇暴雨,一行人包括五里鎮派出所的兩位民警,都蹲在山坳里圍著篝火談天說地。
跟著那位老奶奶回家了之後,又幫著她幹活,種菜的種菜,施肥的施肥,放羊的放羊,劈柴的劈柴。
她和宋餘杭也是在那裡有了第一次肌膚之親。
那個時候的她們,大概都沒想到後來會發生這麼多事。
不提還好,一提林厭就微微恍了神,唇邊笑意多了抹苦澀。
「是啊,那時候……真好。」
宋餘杭見她失落,快步走上前,停了下來:「來,我走前面探路,你拉住我的衣服,我帶著你往上爬。」
林厭一怔,唇角泛起了一絲弧度,玩心大起,拽住了她的衣角:「駕!」
無論她對外展露了多少副面孔,有多不近人情,冷血刻薄,可實際上,只有宋餘杭知道,三十三歲的林厭,有著一顆玲瓏剔透不染塵埃的稚子之心。
「坐穩了,前方地勢平坦,加速前進,向右拐,進入密林……」
於是三十六歲的宋餘杭也一隻手隔空打著方向盤,陪她玩起了孩童才會喜歡的遊戲。
兩個人分花拂柳,一邊打鬧一邊爬山,很快就到了半山腰。
這村子著實不大,僅僅只有六戶人家,她們拿著照片挨個拜訪,很快就找到了位於山坳最裡面的劉志家。
正是早飯時分,凜冬時節,老人穿的分外單薄,露在外面的手凍得通紅,正從地上撿起柴火塞進土灶里,灶台上支著一口大鐵鍋,正冒著熱氣。
林厭慢慢走了過去,覺得嗓子眼有些發乾:「那個……是劉志家嗎?」
老人抬起頭來,兩個衣著光鮮亮麗,氣度不凡的女人站在茅屋門口。
他愣了半晌,把人從頭掃到腳,也沒認出來是誰。
他家窮,一輩子出過最遠的門就是鎮上的集市,哪裡見過這樣的人物。
老人家磕磕絆絆的,半晌也只吐出了幾個單音節:「啊……啊啊……」
林厭微皺起眉頭,觀察著他的動作表情:「原來是個啞……」
宋餘杭拉了她一把:「您好,我們是劉志公司的,年關將近,他事情多走不開,托我們來看看您。」
老人這才好似回過神來,目光又落到了她們手裡拎著的東西上,突然把柴火一扔,黝黑的臉上浮出一抹喜悅,一瘸一拐往屋裡走去,嘴裡啊啊聲不斷。
宋餘杭掀開帘子,跟著人進去。
屋裡穀物發了霉的味道和長期臥床病人的體味交織在一起,有些刺鼻,裡面並沒有比外面暖和多少,幾乎沒什麼家具,四處漏風的門窗,不少是拿報紙糊上的,頭頂上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泡,結滿了蜘蛛網。
老婦人窩在床上,悶咳了幾聲,聲音是掩不住的喜悅。
「劉……劉志回來啦?」
先頭燒火的那位老人站在床邊,嘴裡振振有詞,手也忙不迭筆劃著名。
婦人看懂了,將目光挪向她們,那狂喜沉澱下來,多了一絲失落,不過眼神是溫暖和善的,又有些農村人的樸實和羞緬。
「坐,坐,你看看這屋裡亂的,劉志托人回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林厭看得出來,她想坐起來,可是埋在被子下面的腿是那樣軟弱無力,甚至都撐不起個形狀。
「你的腿……」
婦人笑笑,頭髮白了一半,臉也不怎麼幹淨,手上還有幾道凍瘡,那褥子也是薄得可憐。
「嗐,劉志沒跟你說嗎?早些年他還沒出去打工的時候,上山砍柴摔斷的。」
婦人倒是比她樂觀,熱情地招呼她們。
「坐,快坐,老頭,給倒杯水。」
老人從外面燒開的鐵鍋里舀了一瓢水倒進搪瓷杯子裡,顫顫巍巍端了過來,又拿袖子抹了抹屋裡僅有的一張長凳,眼巴巴地看著她們,示意她們坐。
宋餘杭把水接過來放在了桌子上,那杯子裡外都不怎麼幹淨,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了,但卻是這屋裡能看得上的日用品之一。
林厭和劉志認識的時間不長,立場又不同,哪裡會聊起這些。
此行不過是想來替他看看他的父母。
「坐就不坐了,我們一會就走了。」林厭謝絕了對方的好意,又想起他還有個妹妹,於是環視了一圈屋內。
「他妹妹呢?」
說到這裡,婦人眼眶一熱,淚就滾了下來:「前些年得了一場病,去了。」
老頭也站在旁邊唉聲嘆氣地掐著眼睛。
林厭來之前已經做好了他們很窮很慘的準備,卻沒想到會這麼窮這麼慘。
兩位老人,一個癱瘓,一個啞巴,還有一個女兒,竟然也意外身亡了。
林厭覺得自己開口說話都有些艱難:「你們……告訴他了嗎?」
婦人搖頭,拿手抹著眼淚:「沒有,他在外面一個人打工,已經那麼辛苦了,這事我們也就沒跟他說,況且……」
老人略微停頓了一下,似有些傷感:「也聯繫不到他,每個月他都會準時寄錢到鎮上的郵局裡,他爸再去拿,我們也想著給他寄些東西,或者寫封信,又不認字。」
刀尖上討生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不和家人聯絡,才是對他們最大的保護。
林厭忽地想起二人最後一次談話。
她盯著窗戶外面逐漸亮起的天光問他。
「你有什麼特別想回去的地方嗎?」
少年人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有,想回家了。」
他的家人,他年邁的父母,還在牽掛著他,可他再也回不來了,娶不到媳婦了。
林厭斂下眸子,掩去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水光。
宋餘杭把手放上了她的肩頭。
林厭回頭看她,勉強打起精神笑了笑,不讓二位老人看出端倪。
宋餘杭把帶的東西拿過去,又摘下了背包往外掏:「四套保暖衣、一床電熱毯、兩箱牛奶、一些水果、麵包、副食、營養品……」
這已經是兩個人能拿上來的最大限度了。
林厭也翻著自己的錢包:「這些錢也給你們。」
二位老人看的眼花繚亂,幾次張嘴都沒找到合適的時機打斷,見林厭開始往外掏錢,婦人急了,從床上坐起來拉住她手腕。
「使不得使不得,你們來我們已經很感激了,錢萬萬不能收不能收。」
旁邊的老人也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一個勁兒啊啊著。
林厭手裡還捏著紅票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擱她以前的脾氣,錢一扔就走了,可是對著這一家人,她忍心,劉志能忍心嗎?
宋餘杭走過來把她手裡的錢抽走,端端正正疊好,塞進了老人的衣兜里。
「拿著吧,這錢不是我們給你,是劉志給你們的,這是他的工資,年終獎。」
她再三強調,二人老人才勉為其難收下。
婦人看著她們,又想到那錢,那個數目比他從前寄回來的多了太多太多。
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他咋不回來……要你們來?」
林厭一生從不撒謊,這是頭一次,看著二老黝黑的面頰和通紅的雙眼,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他……他工作很賣力……乾的很好……廠里離不開他……」
婦人聽到這裡,臉上浮出了一抹欣慰。
「不錯,也算是出息了,你告訴他,好好干,別急著回來,家裡啥都不缺。」
言談間,老人煮在鍋里的吃食好了,不過幾筷子面,都斷成一截一截的,用銅碗裝了起來送到她們面前要她們吃。
碗裡沒什麼油水,漂著寥寥無幾的鹹菜。
東西既然已經帶到,林厭便準備離開了,她從錢包里又抽出一張照片擱在了床上。
「飯我們就不吃了,該走了,這張照片,還給你們。」
那是劉志出發前帶走的唯一一張全家福,現在終於物歸原主了。
婦人輕輕撫摸著孩子的臉,又翻來覆去看了又看。
那照片背面寫著他的家庭住址,與小小的心愿:回家。
沒有落款,也就沒有歸期。
宋林二人一出茅屋,林厭就忍不住了,微微彎起唇,拼命向上看,還是哭了出來。
宋餘杭攬過她的肩頭,一隻手替她揩著眼淚。
她們走出不遠,身後有動靜。
老人一瘸一拐追了上來,把一包鞋墊塞進林厭手裡,神色有些焦急,比劃著名手勢。
林厭微怔,垂眸看去,那塑膠袋包著的鞋墊手工精美,針腳細密,摸起來又厚又暖和。
「這是……」
老人見她收下,臉上浮出笑意,雖然又臭又窮又髒,穿著絲毫不體面,但是每個皺紋里都溢出了真心實意的感激。
他復又轉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山林里。
回江城市的路上,林厭一直沉默不語。
宋餘杭在開車,騰出一隻手來握住了她的手:「要結婚了,開心點。」
林厭回過神來,苦笑了一下:「嗯。」
還好有她,還好要結婚了,一切塵埃落定,從今往後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人生。
林厭偏頭望向了車窗外,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她仿佛看見了劉志站在燈火中央,含笑沖她揮手再見。
她微微揚起唇,也笑了一下,闔上了車窗。
回到江城市第二天便準備出發前往溫哥華了,兩個人連夜收拾東西,林厭趁著宋餘杭不注意,又往行李箱裡塞了個小盒子,等人轉過身來她立馬闔上了行囊。
宋餘杭:「我再檢查下,看還有沒有遺漏的。」
林厭拉著她往臥室走:「沒了沒了,好累,明天一大早就出發,快睡覺吧。」
「哎……」宋餘杭往後看著,總覺得她有什麼在瞞著自己。
林厭把人推進房間裡,踮腳吻上她的唇:「閉嘴。」
***
二月份的溫哥華雪還未融化,一下車冷風夾雜著雪粒子撲面而來。林厭裹緊了羽絨服,腳踩在凍土上跺了跺,呼出的熱氣都變成了白煙。
宋餘杭解下自己的圍巾系在了她脖子上,拉過她手裡的行李,迴轉身來打開了後車門。
小唯率先蹦了下來:「哇,雪!好大的雪!」
季景行也扶著宋媽媽走了出來:「媽,我們到了。」
酒店工作人員前來迎接,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走。
小唯不時抓起路邊的雪玩,一不留神就揚了林厭滿身,雪粒子滑落進脖頸里。
林厭打了個寒噤,手套一摘也不甘示弱:「好你個小唯,給我等著!」
兩個人鬧成一團,小唯往季景行身後躲著,林厭一個雪球砸過去。
季景行臉都綠了,怒氣衝天:「林厭,季唯一,你們有完沒完!」
林厭攤手:「哎,這可不怪我啊,是你自己要杵在那兒的。」
雖說二人早已和解,但她從不會放過在這種小事上氣季景行的機會。
說來也奇怪,季景行為人處世溫和淡然,唯獨跟林厭過不去。
此時行李箱往旁邊一放,袖子一挽:「小唯,給我上!」
宋餘杭在前台辦入住手續,回頭一看,庭院裡已經鬧成了一團。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唇角浮起一絲笑意:「喂,快點進來,我們去吃晚餐啦。」
一行人吃完晚餐,戰鬥的場合又從雪地轉移到了溫泉里,最後就連宋餘杭都被迫加入了戰局,四處躲著迎面潑來的水花。
宋母年齡大了,泡久了容易頭暈,早早上岸,裹著一床薄毯,手裡拿著個小孩子拍手的那種玩具,搖旗吶喊。
「快,快,那邊,小唯,厭厭,她跑那邊去了!」
宋餘杭剛從水底冒出頭來,就被潑了個正著:「媽,你究竟是哪邊的,呸……呸呸呸!」
直玩到精疲力盡,林厭才打著呵欠跟著她回房間睡覺。
一進房門,宋餘杭就把人抱了起來,林厭摟著她脖子,被人放進了浴缸里。
洗漱完畢後,她已是呵欠連天,困的眼都睜不開,迷迷糊糊地又被人抱到了床上。
宋餘杭扯過被子把人裹住,埋怨:「還在倒時差,讓你早點休息你非要玩。」
林厭長睫上下翕動,剛洗完澡不僅肌膚白裡透紅,眼底也隱約閃爍著水光。
她撓著手:「癢。」
宋餘杭扒開被子一看,白皙的肌膚上紅了一大片,估計是玩雪凍紅的。
警官罵罵咧咧地去給她找藥:「你什麼時候能給我省點心,嗯?」
林厭把臉埋進她懷裡:「嗚……」
這女人耍起威風來有一套,撒起嬌來更有一套。
宋餘杭哭笑不得,替她塗好藥膏之後拿濕巾擦了擦手,關掉了檯燈,縮進被窩裡,把人抱住,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睡吧,晚安。」
***
倒了一天時差後,兩個人便來到了市政廳遞交結婚申請,工作人員受理後很快蓋上了紅戳,並要求她們於90天內完成結婚儀式。
宋林回到酒店後和宋母翻了半天的黃曆,終於定好了一個良辰吉日。
一周後。
兩個人起了個大早,一起走進了市政廳里,主婚人是卑詩省政府的工作人員,已經在等著她們了。
藍眼睛白頭髮的外國法官,看著二位新人並肩走了進來。
今天的溫哥華難得放晴,市政廳有些年成了,建築風格偏向教堂式,屋檐上堆著白雪,陽光透過各色菱窗灑在了她們身上。
林厭穿著一襲白色燕尾服西裝,長身玉立,身材纖細又修長,頭髮盤得整整齊齊,臉上略有一絲嬌俏的笑意,挽著她的手臂。
宋餘杭同款黑色西裝,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領帶是林厭今早親手給她打上去的,她本來就高,西裝褲穿得筆直,踩著皮鞋,愈發顯得整個人端莊周正,英姿颯爽。
那挽著林厭的手略有一絲激動的顫抖,宋餘杭偏頭看向她,四目相對。
彼此都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悅。
短短几十步的紅毯,那些往事歷歷在目,從對彼此一無所知到針鋒相對,再到相守相知,等真的站到了主婚人面前的時候。
林厭眼眶微濕。
宋餘杭也是如此。
法官的聲音莊嚴而肅穆:「WearegatheredheretodayinthesightofGod,andinthefaceofthispany,tojointogetherSongyuhangandLinYaninholymatrimony。」
(今天,我們在上帝的注視下聚集在此,並且在這群人面前,來見證宋餘杭和林厭的神聖婚姻。)
法官翻開了聖經,念著唱詞,旁邊觀眾席上的宋母已眼含熱淚,用手捂住了嘴巴。
「SongyuhangDoyoutakeLinyanforyourwfulweddedwife,tolivetogetherafterGod'sordinance,intheholyestateofmatrimonyWillyoulove,honor,fort,andcherishherfromthisdayforward,forsakingallothers,keepingonlyuntoherforaslongasyoubothshalllive
(你願意在這個神聖的婚禮上,接受林厭作為你合法的妻子,一起生活在上帝的指引下嗎?你願意從今往後,愛著她,尊敬她,安慰她,關愛她並且在你們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誠對待她嗎?)
宋餘杭看著她的眼睛,毫不猶豫地道:「我願意。」
輪到問林厭的時候,她卻稍稍愣了一下,法官在看著她,宋母和季景行也在看著她,宋餘杭則有些緊張,舔了舔下唇。
林厭唇角一彎,臉色微紅:「我願意。」
主婚人欣慰地合上了聖經。
按道理,這個時候應該由她們當面填寫婚姻登記表,法官宣布正式結為夫妻,宋餘杭便可以親吻她的妻子了。
可是誰都沒有說話。
林厭突然單膝跪了下來,從西裝外套里掏出戒指盒,打開遞到了她眼前。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雖然我以前說著不想結婚,不想和任何人產生情感上的羈絆。」
「可是看見你為我擋刀、為我孤身犯險、為了我們的婚禮勞心勞力,以及此刻看見你穿上禮服站在這裡,我突然覺得,結婚好像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她揚眉看向她,唇畔笑意不減。
「你還記不記得,我說要送你鑽戒。」
「宋餘杭,嫁給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