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波。
半布拉出現在頭頂籠罩著陰霾的軍區時,看見的,是一群站沒站姿、坐沒坐相的東撣邦兵,他們身旁,還站著整個其餘東撣邦的軍官,和,曾經包家手下那些孟波縣政府的封疆大吏。
對於這些人,半布拉只是掃了一眼就不再答理了,他知道搭理這群人的結果是什麼。
「秘書長,您好歹過去說兩句話,要不顯得咱們,不太親和……」
站在半布拉身邊的人湊上來說了兩句,半布拉冷笑著說道:「說什麼?」
「你看看他們一臉不服的勁頭,我要是和和氣氣的過去,保准得接一句『你裝什麼?不就是仗著裝備好打贏了麼,有本事把武裝直升機和坦克、裝甲車都扔了』,那我還真得一人給他們發一把刀去肉搏啊?」
「在失敗者的眼裡,永遠充滿了理由和藉口,他的一切不成功,都是外界因素導致的,卻根本不想想,咱們在勐能那個小地方站起來的時候,恨不得連身邊的野草都賣了換軍用物資。」
半布拉揚著下巴走向了另一端。
手底下人嘀咕著:「我覺著,要是許爺來受降,肯定會和藹的和那群人說兩句。」
「這你才算是說到正題上。」半布拉寧願檢查武器裝備,也不願意搭理那群東撣邦的降兵說道:「知道咱爺為什麼不來麼?」
「就是不願意打贏了這場仗,再來看這群不服不忿的嘴臉,尤其是還得在這群人的嘴臉之下裝和氣。」
「你琢磨琢磨,自打東撣邦占據了邦康,給咱們下了多少套,設置了多少障礙?」
「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在包少爺和東撣邦開戰的時候,就前兩年,我跟咱們爺以及當時的央榮一群人擠在勐能司法委的小辦公室里,那是吃住都不敢離開,生怕有什麼消息接不著,來不及反應。」
「那時候,叫生死存亡,一不留神吃飯的傢伙都留不住,現在?要不是得過來當這個封疆大吏,我都不帶踏進孟波一步的。」
嘡、嘡、嘡、嘡、嘡!
軍區之外,一群佤族拿銅鑼開道,披紅掛彩的往過走,半布拉轉過頭去這才算是露出笑模樣:「這才是咱們應該關注的人。」他如此說著。
「請問,咱們佤邦的……」
對面那群人最前方的一個佤族站在軍區門口詢問的時候,半布拉趕緊湊了過去:「是孟波的佤族頭人吧?」
「我是佤邦新政府的秘書長半布拉,也是佤族!」
半布拉緊緊握住了那個佤族頭人的手,當地佤族一瞬間都圍了過來。
半布拉能從這些佤族的眼睛裡看出真誠和熾熱,就像是如果有一天咱們的軍隊將那個破島炸沉了,在回歸的時候,鐵定也會有很多人夾道恭迎英雄凱旋一樣。
「仗打完啦?」
就四個字,老人被半布拉緊握著雙手,憋了半天就憋出了四個字,但是這四個字,卻是佤邦老百姓全部的心聲!
他們期盼著有一天孟波也能和邦康一樣恢復平靜,他們盼望著有一天馬路上開過去的是自己的軍車。
半布拉不知道怎麼回答,腦海深處回憶起的是佤族這麼多年來以來的全部經歷……
從坤沙時代被人逼著種罪惡之花,再到那東西成熟以後讓人家架著槍逼著熬黑金,再以一美元一公斤的價格收走,一美元!
再到遍地都是實驗室,滿孟波都是園區;再到東撣邦部隊降臨,到處都是戰爭債卷,老百姓被逼著出城挖筍、找糧食……
他們就沒過過一天屬於自己的日子,可不遠處的邦康,卻已經喊出了『每個月工資1500』的高價!
年輕人都走了,膽子大的都離開了,如今的孟波只剩下了這些老弱病殘,他們只能在這兒期盼著。
老人拍打著半布拉的雙手:「還好,還好!」他一聲比一聲重的說道:「還好我活著盼到了這一天。」
「還好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我還活著。」
短短的兩句話、意思一模一樣的兩句話說出來,半布拉像是看到了一道水閘被打了開,老人那連皮膚都開始乾癟的臉頰上,流淌出了晶瑩剔透的淚珠!
他還活著,只是,好像被人忘記了。
如同戰爭中那些被勢力遺忘的許多百姓,宛如在經濟戰場上灰飛煙滅的散戶。
他們都還活著,哪怕被巨大的車輪碾過,變得體無完膚。
而,製造這一切的人呢?
他們只是有所感觸,在看見殘垣斷壁時有所感觸,在聽見痛苦哀嚎時有所感觸,最後,在端起酒杯時,略帶悲傷的講述而出,最終在一片唏噓里,他們被命名為——別人的故事。
別人……的故事。
一個拄著拐的佤族在流淚過程中,向軍區里看了一眼,當看見曾經頭戴紅色貝雷帽耀武揚威的東撣邦士兵坐在那兒扭頭看來,心中這股怒火再也無法壓制,痛罵一句:「看你媽!」之後,拄著拐沖了過去。
他不是一個能殺人的人,也不是一個敢殺人的人,可在佤邦軍的護佑之下,還是衝著那個東撣邦士兵揮舞起了拐杖,令拐杖重重的落在了那個東撣邦士兵的後背上。
他就連報復都只敢打人家的後背。
「別動手!」
半布拉大聲呼喊著,佤邦軍立即沖了過去,夾著這個佤族開始後撤,那些東撣邦人一個個站起後,被佤邦士兵用槍枝著,怒視著這個佤族時……
他終於悲鳴似的張開了嘴:「為什麼不能打!」
「我們不是打贏了嘛!」
不是打贏了嘛?
不是可以揚眉吐氣了嘛?
那為什麼要讓製造罪惡的人,這麼舒服的活著!
那個佤族不懂,周遭的佤族不懂,恐怕連半布拉也不懂。
他們根本不懂這個世界上不止有往臂彎里扎針一個深淵,還有賭桌上的勝負欲、女人溫暖而又柔情的被窩、戰場上的血雨腥風全都是深淵,甚至,連飲料里的糖、桌面上的鹽和油、地里的辣椒都是深淵。
他們只是不懂一旦去虐待這些戰俘,那自己就會和對方一樣的人,只是想將心中被欺壓的怒火發泄出去,只想要在這一秒真正的直起腰杆、抬起頭,莫非,就真的錯了麼?
可半布拉卻理解這個佤族臉上的表情,他只不過在說:「為什麼別人作惡的時候就可以百無禁忌,現在輪到正義戰勝邪惡了,就要套上仁義道德的枷鎖,為什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