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
距楚晚寧生辰,還有四個時辰。
踏仙君穩穩落在孤月夜掌門書房的房樑上,忍不住在心裡大聲為自己喝彩。時間這麼緊,世上也只有他才能於天地間這般來去自如。畢竟御劍也不可能如此之快,無法短時往來於五湖四海,但他不一樣,他會空間傳送術。
踏仙君可太為自己驕傲了。
「漫天花雨雲彩,需要捕作到『艾斯艾斯啊』級別的人類——姜,姜姜姜夜岑姜藏門,才能兌換。」糕霸天的話猶在耳邊。
而自己當時非常警惕且嚴肅地問:「什麼叫『艾斯艾斯啊』級別?」
「則也四妖語。」糕霸天道,「就四嗦,非倉難捕到,四被我們妖族標為增稀人類的人。」
難捕捉?
踏仙君在心裡冷哼一聲。
那要看是誰出馬,對他而言,捕捉姜夜沉也不算難事。
他從描金漆朱的樑上俯瞰下去,姜夜沉喜靜,厭憎與人接觸過甚,因此房內沒有任何侍童,只他孤身一人,坐在窗邊執卷觀書。
姜曦自戰後受了重傷,身體就一直不太好。他原本是個身形修頎,氣勢威嚴的男子,但病榻上纏綿數月,整個人消瘦得很是厲害,如今他風骨仍在,但容貌卻蒼白得厲害,未免就有些積威不足,顯出些病態的頹美來。
不過美則美矣,踏仙君審美雖沒毛病,他知道姜夜沉是個難得的大美人,但那又怎樣,他人生見識過的美人多了去了,也沒見得他學會了憐香惜玉。
不懂得憐香惜玉的踏仙君瞄了一會兒姜夜沉,最終找准了一個角度,掏出自己懷裡的盒子,咔噠一下將木盒打開——
「去吧,心想事成盒!」
說著就氣勢如虹地往下一扔,直突突地朝著姜曦的後腦瓜子砸了過去。
在他的想像里,盒子接觸到姜曦腦袋的一瞬間,姜曦就該發出一道白光,然後「嗖」的一聲迅速被盒子吸收進去,蓋子「砰」地一聲迅速關上,盒子震動掙扎,最後止於平靜。
然後他就收復了艾斯艾斯啊級別的姜夜沉,可以獲得雲彩了。
可惜事與願違,就在木盒即將觸碰到姜曦的一瞬間,看似病懨懨的姜掌門竟忽然瞬影而掠,掌門身上寬大的青金色衣裳流動著絲緞柔光,頃刻閃到書房正央。
完美閃避!
心想事成盒「啪嗒」掉在地上,姜曦盯著它看了一眼,陰森森地抬起頭:「閣下何——」
「人」還沒說出口,踏仙君已躍下房梁,抬掌一揮,召出一道猩紅色靈力鎖鏈,朝著姜曦直掠過去。
姜曦神情一變,展袖後掠,避過第二次攻擊。
踏仙君冷笑道:「好,一二不過三,第三下我看你還能逃?」
所謂一二不過三,其實是踏仙君欺負人姜掌門大病初癒,姜曦上輩子是和他交手過的,在他手下也走了不少招,最後才被暴力降制。但此刻姜曦一來猝不及防,二來沒有殺氣,三來身子還非常虛弱。
如此情況下,果然無法躲過踏仙君第三次攻擊。
當猩紅鎖鏈再一次襲來時,姜曦本可閃開,但他喉間湧上一陣甜意,竟是剛才閃得太快,以至於病氣上涌,忍不住垂首嗆咳。
高手過招,一差即敗。
姜夜沉瞬時被鎖鏈牢牢束住,失去重心,驀地摔倒在地。
他喘息著,抬起那雙杏眼,狠狠地瞪將過去,卻在看到踏仙君的臉時一怔:「……是你?」
踏仙君撫掌笑道:「放心,本座不殺——」
話還沒說全,就聽得姜曦怒道:「誰遣你來羞辱於我?」
踏仙君奇道:「本座怎麼就羞辱你了?」
姜曦掙不開繩索,氣得臉色發青:「薛蒙派你來的?」
踏仙君更奇怪了:「和薛蒙什麼關係,你和他有什麼過節,他為什麼要羞辱你?」
姜曦卻咬著薄薄的嘴唇不說話了,幾縷微亂的額發,垂在他冰玉般蒼白的臉龐上,一雙杏眼在書房角落偏暗的光影,發狠地盯著他。
「……嘖,等等。」踏仙君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本座怎麼忽然覺得,你眼睛長得有點熟悉啊?好像有個人和你有點像……」
姜曦身子一僵,立刻把臉轉了過去,閉上眼睛,不再吭聲。
踏仙君習慣性地伸手想把他的臉掰回來,但指尖還沒碰到姜曦的下巴呢,就忽然想到這樣不合適,這個動作有點曖昧,雖然他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再觀察觀察姜夜沉的眼睛,但若要楚晚寧知道了,成是會不高興的。
於是他迅速收回了手,還十分誇張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指尖自證清白。
算了,管姜曦像誰呢,反正他對姜夜沉的事情也沒什麼興趣。
抓起來抓起來!把姜曦套麻袋,兌彩雲去嘍!
這樣想著,踏仙君轉疑為喜,指尖一抬,指揮著靈力鎖鏈將姜曦橫過去,往心想事成盒方向飄。
姜曦何曾受過如此待遇?他怒道:「放我下來!」
踏仙君根本不聽,他指揮完了鎖鏈,雙手抱臂在旁邊看好戲似的笑道:「你進去了就放你下來,裡頭場地寬得很,你放心,本座對你沒興趣,明天你完成了任務,後天本座就放你自由。」
「你找死!!!」
姜曦氣得鼻子都要歪了,正欲再罵,卻以被鎖鏈押到了木盒前,鎖鏈繞了一截到他身後,往他背上一戳。
「進去吧你。」
「你……!」姜曦罵到一半,驀地整個化作一道光,被瞬起的強力妖氣吸納到了心想事成盒裡。
踏仙君十分得意,俯身把木盒拾起,冷哼道:「反抗本座?還不是得乖乖地束手就擒。」
剛說完這話,他忽聽得書房外頭傳來腳步響動,踏仙君一頓。
誰?
來著在門口停下,輕輕的叩了兩聲,溫沉道:「義父,藥煎好了,您該喝藥了。」
哦……是姜夜沉那便宜乾兒子?踏仙君斂去笑容,這可有點麻煩,要讓乾兒子看到自己綁了他爹,豈不是要和自己打起來?
雖然他很樂於打架,但是楚晚寧生辰在即,還是準備禮物要緊。打不得,還是走為上策。
踏仙君這樣想著,在對方還沒進來之前,施法打開傳送陣,將自己傳送到了附近的揚州口岸。
而孤月夜掌門書房外,姜曦的養子敲了半天的門不見回應,皺著眉頭猶豫片刻,輕咳一聲道:「請恕晚輩冒昧。」抬手吱呀推開了房門。
進門之後,他愕然睜大了那雙溫溫柔柔的眼睛,驚訝道:「義父?」
只瞧見空蕩蕩的一間屋子,窗前一卷書擱著,批註筆墨未乾,而姜曦竟已不知去了何處……
申時。
距離楚晚寧生辰,還有三個時辰。
踏仙君嫌街巷人太擁擠,於是掠走在揚州城的屋脊之上,一個輕功飛騰,衣袂飄擺,躍上了金粉耀目的峰塔塔頂,坐在了巍峨的寶頂旁邊小憩。
從這裡往下去,能看到很遠的街市,此時正近傍晚,路上行人如織,不過塔頂高聳矗立,倒是十分清淨。
他打了個哈欠,把胳膊枕在腦後,倒在瓦頂上望著天空漸漸燒起來的雲霞——很好,姜曦已經抓到了,盒子裡就有了漫天飛舞的飄花,楚晚寧看了一定喜歡。
時候還早,他可以再多抓幾個所謂「艾斯艾斯啊」級別的人來。
踏仙君這樣想著,伸手進衣襟里,摸出一本舊巴巴的樹皮小冊子,扉頁上幾個歪扭的字《人族觀察綱目》。他翻開來,眯著眼睛瞧了幾張。
「艾斯艾斯啊還挺多的。」踏仙君邊看邊摸著下巴喃喃自語,「但這書寫的也太不詳盡,只標明了哪些是年糕怪想觀察的修士,卻沒有寫捉來可以換什麼。」
不過隨後他又想,沒關係,反正糕霸天說了,這些高級別人族能換到的都是好東西,自己有的是精力,抓人關雞籠而已,這筆買賣不虧。
「姜曦,馬芸,璇璣長老……」一個個看過去,忽然看到了自己和楚晚寧也名列其。
踏仙君原本有些生氣,心道這些亂臣賊子,居然敢肖想觀察堂堂人界帝君和北斗仙尊,真是天大的膽子!但轉念一思考,這簿子上只要是修真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有姓名,若是沒有他倆,那豈不就成了他倆被人看扁了?
這樣一想,踏仙君又不氣了。
他大致把冊子上「艾斯艾斯啊」的人都看了一遍,心道:這裡離桃苞山莊最近,不如先把馬芸抓進來,看能換些什麼。
說干就干,踏仙君立刻飛下了寶塔,打算往桃苞山莊捕獲第二個珍稀人族。
可他還沒開空間傳送陣呢,就聽得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咦?這不是墨兄嗎?」
踏仙君吃了一驚,他披著斗篷外出,何人如此眼毒,一個模糊背影就能看出他的身份?
他驀地回過頭,瞧見峰寺院漆作明黃的院牆外立著一位淡金色長髮,眸若碧玉的英俊男子,皮膚是泛著淡淡柔光的象牙色,比探出院牆的那一樹玉蘭花還剔白。
金髮男子五官深邃,抿著唇,背著手,靠在寺院牆邊笑看著他。
「好巧,沒想到會在揚州遇到墨兄呢。」
「梅含雪?」
梅含雪淡笑道:「嗯,好久不見。」
踏仙君對梅含雪沒什麼好感,他上輩子被薛蒙捅了一刀,薛蒙可以不計較,但對梅含雪這個和薛蒙同仇敵愾的傢伙,他還是不高興多理睬的。
但他除了楚晚寧,對別人又不太上心,對梅含雪兄弟更是不加了解,不能從表情、動作神態里立即分辨出那雙胞胎二人。
因此他眉頭一皺,眼眸一掃,見這裡只一個金髮男子,便問道:「你是大的還是小的?」
「……」梅含雪冰雪聰明,和踏仙君自然不一樣,只一句話,幾個神情,他便知道自己是認錯人格了。
這位恐怕是前世的踏仙帝君人格,而非是他熟悉的墨宗師人格。
早知道就不打招呼了。
但既然聲都已經出了,梅含雪也只好笑容不墜,眼的熱情卻淡了不少,答道:「我還沒問墨兄是新的舊的,墨兄怎麼先問我是大的還是小的了?」
「什麼舊的?」踏仙君怫然,「你才是舊的!」
梅含雪搖頭笑道:「你怎麼會一個人出現在揚州?楚宗師呢,沒和你一起?」
踏仙君一頓,這倒是提醒他了。
他來揚州是為了抓姜曦。
姜曦是艾斯艾斯啊,可以兌雲彩。
哎……等等,梅含雪也是艾斯艾斯啊!
踏仙君眼睛一亮,看來在他去抓馬芸之前,可以先抓另一個珍稀人族了!
「……」梅含雪極善察言觀色,見他神情有異,不由地後退一步,警覺地想要取出武器。然而踏仙君的動作比他更快,猶如一道黑色的疾光閃近身前。
「墨兄,你——!」
梅含雪還沒來得及說出更多的話,就見得踏仙君打開了一隻丑巴巴的小木盒朝著自己腦門摁了下去。
「什麼東西!」
踏仙君道:「套你麻袋!」
「墨兄——!」
一道金光閃過。
梅含雪消失不見了。
踏仙君迅速蓋上了盒子,那俊朗的臉上露出了邪氣的笑,紫黑色的眼睛裡閃著志在必得的光芒,洋洋得意道:「又抓一個。」
兩個了。
墨宗師那些小木頭小貝殼小花哪兒能和他的艾斯艾斯啊人族比,這次爭寵,墨宗師能贏得過他才有鬼!
他心滿意足地晃了晃盒子,開啟傳送陣,前往桃苞山莊抓第三個人——馬芸。
與此同時,心想事成盒。
梅含雪冷不防被猛地收了進來,步履不穩跪跌在地。他從地上爬起,一邊咳嗽,一邊撣去衣袍上的灰塵,張著碧色的眼睛茫然地環顧四周。
目光所及,端的是山水田園,異象仙境,一草一木都與凡間不同,天空飄花,荷塘流金,屋舍精巧堂皇,還有一大片傳出叮叮咚咚雅樂之聲的花田。
這地方……是……哪兒?
他滿懷疑問地張看間,忽然瞧見遠處地上躺著一個人,那人渾身被鎖鏈束縛,屈辱地躺在地上,染盡塵埃動彈不得。然而梅含雪閱人無數,對好看的容顏十分敏感,哪怕此人此刻十分狼狽,距離又遠,但他依舊單靠看一個輪廓,也知那是個姿色極佳的人物。
咦?
這美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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