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大孫子離婚的那段時間,我跟家裡兩個小的早就處出了忘年的交情,這會兒我把情況跟他們一分析,都覺得我說的很有道理。
「太爺爺,您吃的鹽多,我們聽您的,您說怎麼辦吧,反正這個媽媽我肯定要留住,我喜歡她。」
「我也喜歡她,太爺爺,她特別好,我都不想要別人做我媽媽。」
看到他們兩個人的反應,我很是滿意,拉著他們湊近,把我的計劃跟他們說了一通,他們聽的是連連點頭。
「行,太爺爺,我們就照您說的辦!」
從那天開始,我們祖孫三人配合,大狀況不出,小狀況不斷,終於讓劉萍那丫頭在一點一點的關心關懷中徹底融入了這個家庭。
可是作為一個過來人,相處的時間久了之後,我自然能看出孫媳婦的迷茫。
這丫頭不管是在事業上還是感情上都很拎得清,就是太渴望家庭的溫暖了,讓她很多時候做事情縮手縮腳。
她顧及著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理念,想幫大孫子守住這個家,讓大孫子能心無旁騖地走仕途。
要是以前的孫媳婦,我可能會在心裡誇她賢惠懂事,是大孫子的賢內助。
可是這是劉萍丫頭,各方面能力都不輸給大孫子的劉萍丫頭,我非但不想讓她窩在家裡,反而想讓她去跟大孫子爭一爭高低。
彭書記找她那次留給她一句話,說她要是改變主意了可以隨時去找他。
趁著大孫子還沒下班到家的時候,我找劉萍丫頭談了談。
「丫頭,彭書記找你的事情,爺爺都聽說了。」
她往灶下加了一把火,「爺爺,您要是沒事就幫忙加加火吧,這個事我心裡有數。」
「你有數,你有個屁的數,當初你跟青山競選大隊長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能力遠在他之上,當年你爹娘走的早,村子裡沒一家跟你有血緣關係的,你愣是把大半個村子的人脈給經營了出來,這就是你自身獨特的能力和魅力,你有一爭之力的。」
無論我說什麼,她都靜靜地聽著,不反駁也不認同,偶爾指揮我控制火候。
「劉萍丫頭,爺爺跟你說正經事呢,你好歹正兒八經回應一聲。」
她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手上的動作不停,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嗯,知道了,爺爺,那我去做官,讓青山回來管著家裡?」
其實因為劉萍丫頭工作比較忙的關係,家裡的家務事已經全部分配到了每個人手上,除了我這個老頭子不幹活之外,大重孫子和囡囡的大部分的事情全是他們自己做的。
這樣說來,家裡其實除了做飯,也沒多少事要管。
想到這,我硬著頭皮繼續勸她:「丫頭,家裡這些事,青山能顧得過來,也並不是非得你倆一個回家啊,兩個孩子也都大了,什麼都會做,家裡還有我這個老頭子看著,你倆就放心大膽地去闖一闖,怎麼樣?」
我以為我這麼說她總該猶豫了吧,總該考慮要不要去奔一把前途了吧?誰知道她居然還是沒有一點動心。
「爺爺,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青山胸有大志,人品好又會做事,彭書記賞識他,願意扶持他做出一番事業,這就是他的機遇。」
「至於我,我的志向不在那一塊,我只想一家人好好的,只想如果家裡人碰到什麼意外,我不會因為工作的原因趕不回來,只想守著這個養我長大的村子,看著它越來越好,所以爺爺,你別再勸我了,我心裡都有數。」
她都這麼說了,我也沒法再勸下去,只能最後再說了一句,不希望我這個老頭子和兩個小傢伙成為她的拖累。
她說我杞人憂天,讓我少想些事情。
怎麼可能少想,我可是聽說了的,成天不想事的人容易得那個什麼老年痴呆,我還覺得我想的事情少了呢。
可她又總說她有自己的打算,我說也說了,勸也勸了,就隨她去吧,希望她以後不要後悔才好。
以前劉萍丫頭剛嫁過來的時候,我總擔心她會是因為年輕時的事不甘心或者是因為自己一個人太寂寞想找個家庭作伴才嫁過來的。
我努力維繫著家裡的關係,讓劉萍跟兩個孩子越來越親近,作為一個大家長,我覺得我盡到了自己應盡的責任。
後來我年紀越來越大,一個不慎摔到了,是劉萍這丫頭放下所有工作匆匆忙忙的趕了回來,又有條不紊的安排著所有的事情。
在衛生院觀察了幾天,有點骨折,不算嚴重,也是虛驚一場,可劉萍那丫頭還是特別精心地照看了我幾個月,雞湯、骨頭湯各種補品幾乎沒有停過我的,搞得我一把年紀了還胖了不少。
生了一次病,我跟劉萍這丫頭的關係也越來越親近,平日裡相處跟親爺作業沒什麼區別。
有一次我在門口的躺椅上睡著了,她抱著毛毯走出來給我蓋上,「爺爺,今天雖然有太陽,但是風也大,以後可別就這麼睡了,您要是生病了,我們可不得兵荒馬亂啊?」
我被她念叨醒了,樂呵呵的,保證下次不會再這樣了,又被她說教了一通。
她說我每次都認錯認的最快,但是從來不改。
嘿,我可是這個家年紀最大的人,我需要改?笑話!不改,就是不改,能拿我咋滴?
次數多了,她也就不說我了,只會默默地給我做好防寒保暖的工作,畢竟我這把老骨頭可傷不起了。
每天上著班半上午半下午都要回來轉一圈,就怕家裡有點什麼事她發現不了。
有天我在躺椅上睡的昏昏沉沉的,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又不帶毯子,老頭子你怕不是嫌命太長了是吧?」
她現在總是這樣,嘴上沒大沒小的,心裡卻是實實在在的關心著我,瞧,她給我蓋被子的動作又輕柔又舒服。
我心裡暗自滿意,正準備好好的睡一覺,就又聽到她說:「老頭子,現在這樣的生活才是我盼著的呢,有一個可以守著的家,有為了我、我為了你們都可以奮不顧身的家人,這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滿足了。」
這丫頭通透啊,永遠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還知足常樂,這已經是多少人都達不到的境界了。
我放心地睡了過去,心裡暗自慶幸,總歸是能苦盡甘來的,就是我身上的族長職位什麼時候能卸下來就更好了。
只是在我卸職之前,族裡又有了一件大事。
改革開放影響了全國,村里又上進心的男人都想去外頭飄一飄,要麼賺點錢回來,運氣好就發達了。
族裡的年輕子弟們也在蠢蠢欲動,但是出去去哪裡?去做什麼?怎麼找事做?一個問題都捋不清,更別說賺錢了。
好在出了個裴遠征,他們兩口子一邊往外頭發展,一邊又顧著家裡,帶著全族全村的人共同富裕起來。
只是到底他們夫妻兩個也不可能把所有族人都帶上,所以族人們到底是應該選擇激流勇上隨大流去拼一波,還是選擇守成,觀望觀望再說。
我作為一族之長,在族中威望甚高,族裡大部分人還是比較聽我話的。
為著這個事,我還特意把裴遠征夫婦二人喊了回來。
「說說吧,現在外面形勢怎麼樣了?你們夫妻二人這些年在族裡也是威望甚高,若不是遠征志向不在於此,下一任族長合該是你的,即便你不願擔任,族群興旺想必也是你所希望看到的。」
裴遠征這個後生,他們家這一支,我都特別欣賞,他爺爺是當年跟我一起當過紅軍的,後來一起又是解放軍,如果不是特別出色,又怎麼會被領導賜予了遠征這個名字?
甚至為了紀念他爺爺的出色,遠征這個名字只要後代入伍,就代代相傳,對於我們來說,這是何等的榮耀?
裴遠征直視著我的眼睛,篤定地說:「二伯爺,如果您一定要問我的意見,那麼我會告訴您,一定要闖,改革開放是一個風口,這個風口能把全國人民吹富起來,如果咱們族裡不抓住這個風口,發展就會慢很多。」
「那你的意思,是讓族裡人全部出去?這可不是一般的動靜啊,萬一出了點什麼紕漏,咱族裡……」
我有些猶豫,但是裴遠征已經是他們這一輩中的成功人士了。
雖說葉落歸根,對族群很多人都是有一定的敬仰的,但到了他這個身份,族群對他而言幫襯就不大了,更多的還是一份歸屬感。
他看著我的猶豫,眼神更加的堅定,語氣也更加的不容置疑,「二伯爺,這麼些年跟著我出去的兄弟,哪一個我讓他失敗過?哪一個我讓他灰溜溜的回來了?每一個我帶出去的兄弟,在大城市買房買車,生活越過越好,二伯爺,好生活都是闖出來的。」
我的心因為他一句話徹底動搖了。
正當我準備讓族裡所有年輕人出去闖一闖時,他媳婦兒突然說話了。
「也並非一定都要出去闖,我相信還是有很多人不願意離開家鄉的,二伯爺,不知道您近期有沒有聽說過、或者是青山哥回來的時候有沒有說過要發展農村集體經濟?」
農村集體經濟?這個詞真的讓我感覺很陌生,我從未聽到孫子提起過,我也很久沒關注這方面的問題了,基本上都是大孫子和孫媳婦兒湊在一起說說說。
就在我不知道該說啥時,劉萍回來了,她接上了遠征媳婦的話,跟她聊上的農村集體經濟。
我顫顫巍巍的拄著拐杖站了起來,跟他們說:「你們聊,我去給你們倒茶,哎喲,這年紀大了就是愛忘事兒,都來這麼久了,連我老頭子的一杯熱乎茶都還沒喝上,你們慢慢聊。」
借著倒茶的功夫,我沉思了許久。
這個時代是屬於年輕人的時代,他們嘴裡那些新穎的詞我已經理解不了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回那些話。
我們這些老骨頭,除了拿刀拿槍上陣殺敵還能插得進句把句嘴,根本就沒法多說些什麼。
那天的茶水我泡了很久,端著出去的時候,水已經不熱了,溫溫的,剛好可以進口。
送走了裴遠征夫婦,我問劉萍,「丫頭,爺爺是不是該在族裡選個新族長了?」
不出意外她說了是。
「您都一大把年紀了,還管這些幹嘛呢?年輕人都有他們自己的想法,可不要把你們老一輩的思想強加在他們身上,現在在阮老師那裡管後勤的不正是他們家那個大哥裴青松?」
她一句話提點了我,對啊,我一個老頭子還能創造出來什麼價值呢?這個族長的位置肯定要利益最大化呀,誰有能力誰來當,誰能帶族裡人發家致富,誰來當。
我當即開始跟我一群還沒進棺材的兄弟們哭訴自己身體已經快不行了,為了讓族裡的事物能正常得到打理,是時候該選出一個新的族長來了。
在我的操作下,族長的帽子穩穩噹噹的落在了裴青松的頭上。
他很是意外。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居然拒絕了。
他拒絕的原因很簡單,在宗祠里,他滿臉愧疚的告訴我們這些族老,「各位爺爺,並不是我不想當這個族長,而是我實在沒有辦法勝任,我現在全國各地跑,就算是族裡出了些什麼問題,我也沒有辦法立馬趕回來,所以我建議族裡應該選一個穩定一些的人來當這個族長,他可以在這裡坐鎮大後方。」
我們接受了他的建議,在一群年輕人中,又重新選擇了一位有責任心有擔當的人來繼任這個族長。
新族長又高又壯,皮膚黝黑,一眼看上去就很抗造。
自從新組長選出來之後,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也開始進入了如火如荼的狀態,族裡的年輕人分成了兩批。
願意外出闖蕩的,族裡會給予一定的支持,但若是願意留在家裡的,就會成為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受益者。
我不太懂他們搞得那些東西,我只知道我身上的擔子終於卸下來了,過了幾天全身輕鬆的日子。
到處遛貓,遛狗,逗小孩兒。
這樣悠閒的日子過了也沒多長時間,在一個安靜祥和的午後,我躺在躺椅上,仿佛看到我的早早就去世了的媳婦兒。
她笑著過來拉我的手,「你該做的都做完了,也該來陪陪我了。」
是啊,這輩子,最該陪的人卻陪的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