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阮綿綿不服氣的是康晨這個態度,當下便毫不客氣冷笑道「康大人,你也太自以為是了,把皇上當作什麼人?你說廢后就廢后?你說立後就立後?這大夏朝廷是你開的?凡事都是你說了算嗎?」
「是是是。閱讀老臣一時贖罪心切,言語輕狂了。」
康晨連忙施禮告罪,但旋即又說道:「可是剛才娘娘也說,當日廢后,朝臣們的逼迫無足輕重,主要是兩宮太后施加了太大壓力。如今太后必定悔悟,期盼娘娘回宮。當然,最重要的,老臣以為,娘娘復位回宮,乃是皇上心中所向,老臣只是順應皇上的意思,想要將功補過而已。」
「呵呵!」
阮綿綿氣得牙根兒痒痒:「合著您老說是要報恩,卻只想著皇上心中所向,我心中所向你是壓根兒不在意,對吧?」
康晨一愣:「娘娘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我在皇莊上小日子過得逍遙自在,誰願意回去繼續體驗深宮如海?保不齊下回你們朝臣看我不順眼,又逼著皇上廢我……」
「那不能。」康晨連忙打斷阮綿綿:「再怎麼說,老臣們還是要臉的,哪有如此反覆無常,出爾反爾之人?皇后娘娘儘管放心。」
「儘管放心?」阮綿綿似笑非笑地看著康晨:「康大人,看著我的眼睛,您再說一遍,你們這些老臣都是要臉的,從未做過反覆無常,出爾反爾之事。敢拍著胸脯對天發誓麼?」
康晨老臉一紅,不說話了。
要不怎麼說宦海沉浮呢,但凡坐到他們這個位子上,誰還沒有點絕活?不要臉和出爾反爾,那都是必須具備的基本功罷了。
看出來這幾刀把老傢伙捅得不輕,臉皮都要戳破了,阮綿綿也就適可而止,淡淡道:「康大人,您要真想報恩,就想辦法讓我安安穩穩地在皇莊裡做個廢后,我就十分感激了。「
「可是皇后娘娘……」
阮綿綿微笑打斷老傢伙:「報恩的第一步,我們可否先從改變稱呼開始呢?」
康晨:……
「清音啊,今天你家裡有事,我就不留下用飯了,你爹好不容易過來,你好好招待他。康大人是國家棟樑,您可不許得罪,再說,父女哪有隔夜的仇呢,是不是?只要他對你和孩子都好,你就不能把他打出去,更不許關門放狗啊。」
阮綿綿起身告辭,一邊還親切叮囑著,只聽得一旁康晨嘴角直抽抽。
康清音親自送阮綿綿離開,這裡康晨的目光便落在外孫身上,眼神別提多複雜了。他身後李普和琴姑一句話都不敢說,兩人對視一眼,臉上都是愁容。
也不知看了多久,忽聽身後康清音冷冷的聲音響起:「您老不必看,這孩子不是龍種,用您的標準來定義,他正經該是個孽種了。反正我們母子兩個也不指望康府養活,我既生下了他,自然就會負起教導之責,教他務農做工,讀書識字,將來做個自由自在的農夫匠人,平安了此一世。」
康晨轉回身,怔怔看著女兒,只見康清音漠然看著自己,眼底全是不服輸的堅韌和倔強。
這個眼神很熟悉,熟悉到他心口都泛起疼痛:這孩子心中是藏著多少苦水啊?為什麼自己從前就完全沒在乎過呢?清音說得對,她最起碼還看著我了,我卻何曾看過她?
「康大人現在就回去吧,回去後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此間之事,您就權當我已經死在宮中那場大火……」
康清音的聲音越發平靜,然而這次沒有說完,康晨就回身毅然抱起小十二,仔細看了良久,他把孩子緊緊摟在懷中,嘴唇翕動著,好半晌才哽咽道:「讓外祖好好抱抱你,從上次看到你,外祖就很想抱你,奈何你家那條大黑狗實在不是省油的燈……」
康清音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瞬間就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
直到太陽快落山,康晨才從康清音的小院出來。
「老爺,這個時候回城,只怕城門都要關了。」
「無妨,到時拿著我的印章,請城門官開門就是。」康晨一臉不以為意:「老夫做了這麼多年的一品尚書,還從未動用過這項特權呢。」
「是。」
李普答應著,和康晨一起上了馬車,忍了半里路,他到底還是忍不住,小聲問道:「老爺,小姐這邊您打算怎麼安排?」
康晨哪裡還有先前的暮氣沉沉,此時的老傢伙堪稱精神奕奕,如果不是臉上那些溝溝壑壑實在冒充不了年輕人,李普都要懷疑他返老還童了。
「臭小子不是總嚷嚷著侯門深似海,說我拘著他嗎?等過兩年,給他找門親事,成婚後撥給他幾處田莊店鋪,再給他幾千銀子,就把他踢出去,叫他自己過活。」
李普驚得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好半晌才使勁兒咽了口唾沫,喃喃道:「老爺……您……您就算想讓大小姐回來,也不用把少爺踢出去吧?」
「那個不成才的,若不趁著我還在踢出去,以後會給清音和小十二添多少煩惱?反正就是個敗家子,留在家裡只會害了他。趁著我這會兒身子骨還硬朗,和清音在暗處照拂他幾年,叫他在這個世道四處碰碰壁,許還能換他個平安終老。」
康晨嘆了口氣,只聽李普猶豫道:「可大小姐是死了的人,別說很難接回來,就算真接回來了,老爺把家交給她,這……這能行嗎?難道要讓大小姐招個上門女婿?皇上也未必會答應啊。」
康晨笑道:「我已經想好了,清音確實不能以康家小姐的身份回府,但我思女心切,收個和清音長得一模一樣的義女,也沒人能說什麼。至於上門女婿?呵呵!我看清音這孩子不俗,對婚嫁之事十分淡然,且跟著皇后學習後,如今很長了些本事。讓她再歷練幾年,接她們回府也不遲。」
李普聽得慢慢點頭,接著笑道:「十二少爺還沒滿周歲呢,就已經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富貴相,將來必定能成為小姐的依靠,若是小姐不願意招上門女婿,倒也無妨。」
康晨摸著鬍子沉吟道:「說起來,這孩子的爹委實是個不成器的,以後也不必相認。難得這孩子眼眸明亮清正,將來說不定有一番造化,須得我和清音好好教導於他。我老了,也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如今皇上啟用新人,我們這些老傢伙何苦霸占著位置?便像我,一生都削尖了腦袋往上爬,及至做到內閣首輔又如何?這是上天看在我為國還算盡忠的份兒上,賜我失而復得之幸,若再不知進退,辜負上天恩德,誰知還會有什麼禍事殃及子女?」
「老爺說得是。」李普看到自家老爺眼眸里那團希望火苗,心中也十分寬慰,連連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