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沒媽,我媽早死了!
「私孩子」,那時候胡同里跟姜鶴差不多大的孩子,都這麼喊她。
「走、都走!胡說什麼呢,上別地兒玩去!」
姜鶴她姥兒有回正好撞見姜鶴給五六個半大小子堵在胡同口欺負,揮舞著大笤帚,把那幾個孩子趕跑了,然後繃著臉,拉著姜鶴,快步往家走。
「姥兒,什麼是『破鞋』?他們為什麼喊我媽『破鞋』?我爸真的死了嗎?那他們為什麼都說我爸還活著,人在武漢呢!」
兩根麻花辮被扯得亂八七糟的姜鶴仰頭問,姥兒只是表情悽然地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
小時候的姜鶴每回問姥兒她爸媽的事兒,姥兒要麼沒好氣地說「你爸早死了,你媽在城裡忙著掙錢呢」,要麼就木然地看著她,一聲也不吭。
那天晚上,姜鶴讓尿給憋醒了,她迷迷瞪瞪地爬起來上茅房,卻聽到姥兒躲在被窩裡偷偷地哭。
從那以後,姜鶴就跟開竅了似的,開始學人打架。
誰喊她「私孩子」,她就打誰,誰罵她是「破鞋生的」、「沒爹沒娘的玩意兒」,她就揍誰。
她覺得姥兒那天晚上哭,是嫌她沒用,讓人欺負得那麼慘,都不知道還手。
小小的姜鶴當時就在心裡偷偷發誓,她以後絕對不要再受人欺負、再讓姥兒哭了!
好長一段時間,姜鶴每天放學回家,臉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書包跟校服也都破爛爛的。
「鶴兒,咱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好不好?」
姥兒先是好聲好氣勸,而後又粗聲大氣地吼,可姜鶴犟得很,軟硬都不吃,姥兒沒辦法,只能每天戴著老花鏡給姜鶴小心翼翼地抹紅藥水,給她一遍一遍地補校服、做書包。
姜小萍是突然出現的。
姜鶴記得很清楚,她上小學四年級那年的除夕夜,姜小萍穿著蓬鬆的貂皮大衣,伴著漆黑的夜色跟鵝毛般的大雪,施施然地走進了她家小院兒。
姜鶴怯生生地躲在姥兒的身後,滿心警惕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漂亮得好似掛曆模特兒般的不速之客。
「鶴兒別害怕,鶴兒不是想媽媽嗎?她就是你媽呀,快點叫『媽』!」
姥兒拽著姜鶴,就往姜小萍眼前兒推,姜鶴撅著屁股努力往後退,恨不得把自己弄個對摺,嘴裡還不停地大聲嚷嚷著,「我不認識她!我沒媽,我媽早死了!」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誰跟你說的!」姥兒抬手就要打,姜鶴也不怕,梗著脖子就往上迎。
「媽,算了吧,別嚇著孩子。」姜小萍勸了一句,姥兒的巴掌才沒落在姜鶴的屁股上。
姜鶴趁機掙脫開姥兒,跑回屋之前,她偷偷瞥了姜小萍一眼,正好跟姜小萍打量自己的視線撞在一起,姜鶴敏銳地注意到姜小萍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閃過一抹難掩的厭惡,立刻毫無負擔地開始討厭她。
從那以後,姜小萍每年都會從城裡回來兩三趟。
開始的時候,姜小萍會給姜鶴帶漂亮衣服、好吃零食,還會偷偷塞錢給她,而且都是大票,不是50就是100。
可姜鶴硬氣得很,什麼都不要,再時興的衣服,她看都不多看一眼,連包裝都不拆,就扔到一邊,零食更是放過了期,也不肯嘗上一口。
姜小萍在她那兒碰了一鼻子灰,索性什麼都不給她帶了,只是大把大把地往姥兒手裡塞錢,姜鶴對此嗤之以鼻,卻又莫名失落。
不過那時的姜小萍對姜鶴來說,終歸只是個極稀薄的影子,漂亮疏離、打扮洋氣,周身總是若有似無地飄著菸草味兒,還不如小學門口賣雞湯豆腐皮兒的阿姨給她留的印象深。
姜鶴是初二下學期,才開始跟著姜小萍生活的。
「嬸子,我知道您這麼大年紀,一個人拉扒個孩子不易,可不管怎麼說,您得教、得管吧,這光讓她吃飽穿暖的,哪行呀?」
那年的暑假剛開始沒兩天,姜鶴就帶頭胖揍了隔壁胡同一個比她大兩歲的小子,那小子扭臉兒就告了家長,跟他媽一塊兒來找姜鶴她姥兒算帳。
「都上初中了,多大的姑娘呀,還野得跟個山猴子似的,你看她把我兒子的臉給撓的,這要是留下疤,我們以後怎麼娶媳婦兒啊!」
「他活該!誰讓他偷看女生上茅房!」被姥兒護在身後的姜鶴特大聲地懟了女人一句。
「你……你放屁!你個死丫頭片子,有人生、沒人教的玩意兒!」
女人立馬就急了眼,那對紋得跟毛筆蘸著墨汁子隨手畫的粗黑眉毛,在她臉上存在感十足地上躥下跳,「我就知道,你跟你媽都是一路貨色,自己騷得沒邊兒了,到處勾搭男人,得手了又倒打一……啊!」
姜鶴沒等她罵完,就卯足勁兒,一頭撞在那女人的肚子上,女人被她撞了個人仰馬翻,仰躺在地上跟個王八似的半天爬不起來,她那個被姜鶴撓花了大餅臉的兒子,也不知道去攙上一把,居然跟周圍看熱鬧的一塊兒笑了起來。
姜鶴無語地橫了他一眼,他立馬緊張地捂住嘴,戰兢兢得跟只濕了毛的鵪鶉似的,哆嗦成團,不敢再吱聲。
「鶴兒,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還不給你陳家妗子道歉!」
「我沒錯!是她先罵我的!」姜鶴扔下這句話,就一溜煙兒地跑遠了,任憑姥兒在後頭怎麼喊都堅決不回頭。
姜鶴人生中的第一回「離家出走」,只勉強撐到了天黑,就被咕嚕大叫的飢腸催回了家。
她貓著腰,鬼鬼祟祟地剛溜進院兒,就發現家裡多了個不速之客,她媽姜小萍。
(本章完)